这是一件大事,无论在马尼拉的华侨圈子,或菲律宾的上流社会,毕竟,庄志文家族的财势在此地举足轻重,庄家长子订婚,怎能不轰动一时呢
?
雅之终于答应了志文,她终于是答应了,无论如何,她是释放了自己,在感情上!
订婚典礼在庄家自己的新酒店顶楼举行,虽然请的客人并不多,帖子也只发了两百份,然而自动来道贺、来观礼的人不计其数,这原是个锦上添花的社会嘛!
中文报、英文报都以巨大的篇幅报导,志文和雅之的照片都刊出来,照片上的志文除了原有的严肃、骄傲外,还有一丝胜利者的笑容。雅之却笑得斯文、淡漠,她脸上看不出喜气,却有一份旁观者的味道,也许是她个性含蓄吧!何雅之,何校长的女儿,,华侨孩子大多数都念过何校长的学校,校长的女儿,理当比别人更含蓄啦!
全马尼拉的人都知道这件喜事,全马尼拉的人也都看见报上的消息和照片,谁都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主合,不是吗
?即使不认识他们的人,即使一些看英文报的外国游客,即使一些从香港来的旅行团,即使
--公海上获救的台湾货轮船员,听见消息,看见报纸的人都由衷的祝福他们,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那是一家二流或三流酒店,也是庄志文父亲的另一产业,在“海傍大道”和“柏德富拉”街的转角处,并不太高的六层楼,有一百五十间客房。平日除非是旅游旺季,否则总不容易客满,这种有十五年历史的小型酒店,怎么能和新式的豪华酒店竞争呢
?今天这儿却显得特别热闹,原来台湾货轮获救的三十几名船员全住在此地,是庄志文父亲免费招待他们的!
午餐之后,船员们三三两两回到房里,在此地人地生疏,又加上沉船使他们失去所有财物,他们不可能在此时此地还有玩乐、游览的心,只盼望船公司能早日安排他们飞回台北与家人团聚。
其中只有一个人看来特别,他似乎焦躁不安,有时又十分兴奋,他好像不怎么急于回家,他眼眸中特别明亮的光芒告诉人,他
--有所盼望,有所目的!
他是个高大的男孩子,一身陈旧的牛仔裤、牛仔衬衫,头发长,胡须也长,掩饰了他原来的面貌。不过,无论如何,他年纪很轻,他只是船上一个普通水手。
他也乘电梯回到五楼的房间。他手上拿着一大叠报纸,还有厚厚的一本电话簿。他的同伴都在奇怪,拿电话簿做什么
?莫非这总是沉默的怪人在马尼拉有熟人?
怀疑也只是放在心中,没有人理会他
--有熟人又如何?连护照都失去的情形下,难道他还能单独先回台北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飞机票这么简单的事啊!
那怪人默默的回到房里,是一间单人的小房间,一张床,一张沙发,小小的浴室,就没有什么能供转身的地方了。这也无妨,原是免费招待,他不在乎住更坏的地方,这儿总比船上的大舱来得通气得多,他能到马尼拉已是奇迹、是万幸,如果他能
--眼前一闪,他看见报纸上那张志文和雅之合照的照片,一刹那间,他全身的动作都停止了,只是目不转睛的对着那照片。
没眼花
?没看错?是那个念医科的庄志文
?那严肃,那骄傲,那顶天立地的气概,还有那胜利者的笑容,是他,庄志文,化成灰也认得的庄志文,他
--他--终于是订婚了,和雅之!
雅之这个名字在他胸中抹过,像一把尖刀硬生生的划过去,留下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不停的涌出来。雅之!雅之终于和庄志文订婚,在昨天晚上,在他被送来这家酒店暂住的时刻!
过了好久、好久的一段时间,他才慢慢能活动,能思想,也能感觉到心中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想尽了办法,虽是来到马尼拉,其间的困难、挫折、苦楚也别提了,但还是迟了,雅之已订婚,她已属于庄志文。他茫然的走向床前,志文和雅之的照片还是对着他笑。他扔一个枕头过去,照片是遮住了,雅之的笑容却深印心底!
雅之笑得很淡,很含蓄,她原是这样的女孩子,她不可能用强烈、夸张的方式表现喜怒哀乐,甚至是爱
--爱,他心中一阵抽搐,脸色变得更青更白,今生今世,他可还有资格说这个字
?
他的船本该到新加坡,一个台风把他吹到马尼拉,他正狂喜的以为是天意,怎样的天意
?让他看见雅之的订婚消息?是惩罚他吧
?
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他反而笑了。
心中疼痛又如何
?失望又如何?雅之已经属于庄志文,让他亲眼看到,也
--死了这条心吧!他已尽了力,尽了全部的力量,他依然得不到
--这才是真正的天意吧?雅之那么好,他有什么资格得到她
?
这倒是一了百了。他从没想过结果会是这样,雅之真和庄志文订婚,他还以为雅之爱他
--以为?!天下最不可靠的两个字,他怎能以为别人的感情呢
?
也罢,此次大难不死,回到台北该
--脚踏实地的从头来过吧?书自然是念不成,他可以做点事,正正经经的做点事,不再胡思乱想,好高骛远了。人不踏在地上,怎会有成长、繁盛的机会呢
?
只是雅之
--心中疼痛得受不了,雅之已属于庄志文,雅之已永远离他而去!
他摇摇头,无聊的翻着电话号码簿。
他没有学历,又是兵役年龄,他没法子离开台湾,但他又没有办法抑制他对马尼拉的渴望,做海员是他惟一的道路,只有上船,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离开台湾。他本来打算船到新加坡他就溜的,他不能不赶着来马尼拉,雅之说过订婚的
--他是赶来了,却仍是迟了!如果他早来,如果台风早几天吹
--也没有用,是吧?雅之订婚的心意早已决定,他来得迟与早又有什么不同
?
他内心后悔得厉害,当初
--为什么把和雅之的关系弄得那样别扭?他一开始就没有付出真心,是不是
?如果一开始他就坦白,就不隐瞒王苹的事,今日的一切会不会不同
?翻电话簿的手停下来,他看见一个电话号码,那是雅之提过她父亲学校的名字。他用笔写下了这电话号码,和那一小行地址,这才慢慢合上簿子。
有电话号码和地址
--对他可有任何用途?这个时候若他出现在雅之面前,她会怎样
?惊奇的见到一个小丑?在这件事上,他和小丑有什么分别
?
实在无聊,他还得在这小房间里闷多久才能回台北
?
拾起地上的报纸,他慢慢的看那段锦上添花的文字。有些人天生是幸运的,一生下来注定有财有势,有学问,有前途,还有爱情。有些人却一无所有,这该不是牧师所说的“上帝是公平”的吧
?若上帝公平,怎么能允许庄志文拥有了所有的好条件之后,又拥有全世界
?雅之是--全世界吧!
他轻轻的,小心的撕下雅之的照片,只是雅之的那一半,端详一阵
--雅之脸上没有喜气,眼中没有幸福,全身都没有阳光,雅之
--难道不快乐?
“不,不会,雅之不会不快乐,庄志文会是最好的丈夫,也许她现在不快乐,以后
--庄志文必会给她一切,包括快乐和阳光,他实在不必担心这些的!
把雅之的照片放在牛仔衬衫口袋里,啊!雅之贴在他心口上呢!雅之,雅之,你可听得见他的心跳
?
他又从另一个贴身的口袋拿出另一张雅之的照片,那是在他家拍的,曾被他撕碎,扔了之后,找出底片再冲洗出来的。雅之在笑,雅之满脸阳光,雅之全身都是生动的光芒,雅之
--
他忍无可忍的拨了那学校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人,讲闽南语。
“找哪
--位?”
“请问
--何校长在吗?”亦凡勉强用不很正确的台湾腔闽南语说。
“何校长在家里,你是哪一位
?”那中年人问。
“一个朋友!”亦凡吸一口气。“我--从台湾来,我希望知道何校长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哦!你等一等!”中年人放下电话,一定是去拿地址了,过了一阵子他回来,毫不犹豫的说了地址和电话。
亦凡心中飞快的掠过一些意念,立刻说:“我住的地方是
xx酒店,离何校长的家近吗?”
“很近,很近,”那中年人很热心。“走路大约十分钟,坐巴士大约三分钟,一块半披索就到了。”
“谢谢,非常谢谢!”他放下电话。
现在--该如何
?
房门响起来,没有他再思考的时间。“谁
?什么事?”他用英文问。
“是我,”进来的是大副,一个海洋学院的毕业生。“喂!等会儿有大巴士来带我们去四处逛逛,你去不去
?”
“不去!”他想也不想的拒绝。
“还有,酒店老板请我们今晚去夜总会,”大副看来很高兴似的。“这个庄老板大概是因为儿子订婚,所以心情好得很,人也更慷慨了!”
“庄老板
?”他站起来,眼中凌厉光芒一闪。“他儿子是
--庄志文?’
“是吧!就是订婚的那个,报上有的!”大副说:“你不去我们就走了!”
房门关上,他的整张脸胀得通红,那些胡须似乎都要站立起来了。免费招待他们的庄老板竟是庄志文的父亲,而他
--这--未免是太大的讽刺了吧
?
好半天,他才能慢慢平静下来。他该自卑吗
?一个沉船下遇救的船员,正在接受人家仁慈的援助,他还有什么资格与人争
?在庄志文眼中,他一定比蚂蚁还不如,他--缓缓的吐出心胸中所有的废气,颓然倒在床上,此刻,他才真真正正放弃了所有希望!
从现在开始,他要好好的把自己隐藏起来,如果让庄志文或任何人发现了他,他宁愿死掉!他原是那样心高气傲,竟落得如此景况,乞丐才受人施舍,他
--唉!事情怎么会这样的呢?
他就这么躺在床上,直到窗外的天全黑了,又是天的结束,是不是离回台北的日子更近了
?
此刻他心中惟一的念头是快回台北,心里的难堪、窝囊简直说不出来,原来他现在正接受庄志文家的施舍呢!他真后悔,沉船时他若跳下海,和船一起沉到海底岂不更干净
?
他没下楼吃饭,他完全没有食欲。什么都不知道时他可以不介意,但知道此地所有的一切都与志文有关,叫他怎能住的心安理得
?他不是别人,是斯亦凡啊!
斯亦凡,从彩色照片冲印厂的黑房里走出来他就上了船,他就一天天更接近他的目的地,他心中也曾幻想过无数次到马尼拉之后的情形,却永远没想到会是这么难堪,这么困窘,这么伤自尊的。如果他身上还有任何一点钱,他会毫不犹豫的走出这酒店,但
--
他身无分文,人生路不熟,言语又不很通
--不是每一个菲律宾人都能说英文。叫他怎么办
?
更夜了,他听见同伴们回房的声音,那些只是同伴,没有朋友,没有人会关心他,自然也没有人注意他吃不吃晚餐。他并不饿,只是
--他能不吃饭,一直支持到回台北?这也未免太孩子气了,是不是
?庄志文的父亲并不知道他的事,人家也绝对是一片好心,斯亦凡,斯亦凡,你怎么小心眼儿得想到施舍呢
?
折磨人的往往只是自己的思想、意念,是吧
?
想到这儿,他也忍不住笑了。一个意念突然涌上来,或者,他可以听听雅之的声音
?
照着中年人给的电话号码拨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来接听,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声音,是雅之!
“何公馆,请问找谁
?”她说,用闽南语。
轰然一声,亦凡整个人都燃烧起来,是雅之,他终于又听见了雅之的声音,在另一片土地上,在另一种梦境也难有的环境中。他想要叫一声雅之,但是声音堵在喉咙口,就是出不来,他的手心在冒汗,他的全身在发颤,他整个人就要崩溃了
--
“请问找谁
?”这一次她是说英语。
亦凡咬着唇,紧紧的咬着,一排深红色的齿痕现了出来。他能出声吗
?他可以出声吗?即使只是叫一声雅之,即使只是打一个招呼
--
“开玩笑吗
?”雅之的声音变得严厉。“真无聊!”砰的一声,电话挂了。
他仿佛立刻跌进了无底深渊,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他,惟一的一线光明也因电话挂断而消失。
他忍不住再一次拨电话,他喘息得好厉害,他颤抖得好厉害,雅之
--可会再接电话?
“何雅之!”雅之,天,是雅之,生气时她的声音仍是斯文、有教养。
“请说话,我听不懂你的喘息代表什么?”
听不懂
?是的,雅之是听不懂他的喘息,雅之已属于庄志文!
依然沉默
--他能说什么?他渴望的只是听见她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
“对不起,现在夜深了,请别开这种玩笑!”雅之用英语说。她以为是开玩笑,她永远不会知道电话线的另一端是谁吧
?“你是开玩笑的,我知道!”
亦凡挣扎得厉害,他是否该让雅之知道他来了
?
“我--”他的声音从喉头逼出来。
“卡”一声,电话又挂断了。雅之
--听见他的声音了吗?雅之能认出他吗
?雅之!
雅之躺在床上,还在和刚才的电话生气。
越来越多的无聊人在深更半夜时用无聊电话来扰人清梦,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心理,吵得别人睡不安稳,难道自己就舒服、高兴
?大概是一些心理变态者吧!马尼拉越来越多这样的家伙了!
为了怕吵醒正中,她已拔了电话插头,再也不会有任何电话铃声来骚扰了吧!
本来她也没有睡意的,被那个只是喘息而不说话的电话一扰,更是睡不着了。
经过了几天头昏眼花的忙乱,从做衣服,选首饰,见庄家的长辈、族人,又接受什么礼饼、聘金,直到把礼饼分派给亲友,陪父亲把聘金加上若干又退回去
--这是风俗。真使雅之要崩溃了,只不过订婚,两个人的事,为什么像几千个人打仗
?
君梅曾偷偷告诉她,结婚的繁文缛节多得令人受不了。雅之已经在后悔,她答应了庄志文,是不是等于答应了那个家族
?从此要她这人投进去,甚至--淹没在里面
?她不愿如此,她一直认为那是悲剧!
她--会是悲剧的主角
?
她轻悄的开了床头灯,眼中所见全是大包、小包的礼物,这些是比较贵重的,还有一大堆在楼下客厅,父亲卧室里也有一些。这么多礼物,包罗万象的礼物,叫她用几辈子才用得完
?
还有最荒谬的,居然有人送古老的红漆马桶
?这算什么呢?这个时代还用马桶
?送礼的人真想得出!
伸出右手,望望手指上志文送给她的订婚戒指和一枚三克拉的钻戒!雅之一向不喜欢金金银银的东西,对钻石却有好感,那透明的、清澈的、冷冷冰冰、光芒四射的小东西,的确是无比美丽。对雅之来说,那美丽比它的价值更重要,尤其钻石的冷艳带着一丝浪漫,半分落寞,她喜欢那种味道!
她就不喜欢志文父亲送的那个雕镂精工、有手掌这么大碧绿剔透的翡翠如意,也说不出原因,她一向不喜欢那种翠绿,很土很俗气的感觉,再加上那么粗的一大条黄金链子吊着,她不能想象挂在胸前是什么模样,一个十足的乡下婆
?
她透一口气,下意识的摇摇头。
如果订婚换一个男主角
--多荒谬的事,可以换男主角的吗?订婚
?如果换成--亦凡,那情形会怎样
?一次舞会,一朵清雅的百合花,一个小小的指环,也许还有一个小小的钻石,那情形会不会美得多
?好得多?
她皱皱眉,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她不该这么想的,这么想对志文太不公平,订婚前她可以想、可以犹豫、可以考虑,答应了他
--就该忘掉以前的一切,无论是爱,是恨,是怨,是愁总该忘记!她可以不爱志文,但是,她必须对他忠诚!
她不习惯戴钻戒,那么大的一个又冷又硬的,弄得手指好不舒服。随手取下来,放在枕头下
--手背碰到枕头套里的一块硬纸片,亦凡的地址
--他还在那里吗?订婚的事要不要告诉他
?
突然间,她坐了起来,她想起一件事,很奇怪,很不可能,却很令人怀疑的事。刚才那个无聊的电话,在她扔下话筒时,似乎听见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说“我
--”,而那个声音--竟像亦凡!真的,像亦凡的声音,
’她到现在才察觉,她--哦!看,她在做什么!像亦凡的声音又如何
?难道还会真是亦凡?亦凡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海岛上呢!也许
--也许亦凡正陪伴着另一个女孩子,他总是有那么多女孩子包围的!
她又慢慢躺下来。是不是她真痴傻得没有道理呢
?说不定亦凡早忘了她,说不定亦凡从来没当她是一回事,说不定
--哎!不能再想了,再想不但使她心痛,更会伤她的自尊,亦凡
--根本没重视过她!
情在深时,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有人说过“情到深时情转薄”,这是多美好的境界,多洒脱,多美丽,多沧桑,为什么她完全做不到
?是她死心眼儿,让那情--浓得化不开,终于淹没了自己。情到深时,情到浓时
--真能转薄?转淡?
雅之咬着下唇,她想
--或者因为她从没有真正得到过,从没有牢牢的握在手心过,从没有真真切切的品尝过,所以她无法体会
?是这样的吗?是吗?如果她能抓牢,能真正得到,能真正品尝到,她也能达到那个意境
--情到深时情转薄,能吗?
她很想体会一下这样转变,那会永世难忘的一种经验,是吧
?但--她不会有这种机会,她不会有!亦凡的永不回头,对志文
--她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步,所以她没有机会,永远没有!
她关了床头灯,睡吧!她已经睡眠不足了,再不休息,她的体重必然会直线下降了。
突然间,她心中涌上一个念头,如果
--她只想“如果”亦凡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怎么样
?
她--会怎么样
?一刹那间,她全身都热起来,亦凡若出现在眼前,她会昏倒,会死
--不,不会有这么严重,也不会这么不美丽。她会
--她会--哦!只要亦凡来,她会原谅他以前所有的一切,她会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海角,她会
--不,不,她怎能原谅他那一段不可原谅的往事
?她怎能跟他走?她已经和志文订婚。如果亦凡来
--她会含笑为他介绍志文,她会平静的和他做另一种朋友,她会把他当哥哥看待
--不,不,不,简直是荒谬透顶的,怎可能为他介绍志文
?她又怎能平静的和他做另一种的朋友?她又怎可能当他是哥哥
?他是亦凡,他永远是亦凡,是她痴心挂念,几乎令她无法自拔,万劫不复的亦凡!他若来
--他若来--唉!他又怎会来呢
?
终于是太累了,模模糊糊她有了睡意,模模糊糊她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
-会儿,又似乎是一整夜,她突然听见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铃声,铃声
?门铃?电话铃?
翻身坐了起来,天已全光,太阳已挂得高高的,什么时候了
?电话不是拔了插头?怎么响得这么凶
?甩一甩头,匆匆忙忙奔到楼下,父亲正在听电话,神色很是特别,没讲几句,就挂上了。
“谁?谁的电话?”雅之莫名其妙的紧张着。
“学校里的张叔叔,”正中疑惑的。“他问我台湾的朋友找到我没有!”
“台湾的朋友
?谁?”雅之睁大眼睛。“在台湾你有朋友吗
?爸!”
“不知道,可能是以前的学生,也可能是这边搬回台湾定居的朋友!”正中思索着。“都有可能!”
“张叔叔怎么知道有朋友找你!”雅之问。
“那人打电话到学校问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正中沉思着。“他说他是台湾来的,要看我!”
“是吗
?”雅之心中有奇怪的感应,可是什么地方奇怪,她却又说不出来。
“他没有说自己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
“没有,”正中摇摇头。“雅之,我怕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你以为怎样
?爸!”雅之变了脸色。
“可能根本不是台湾来的朋友,”正中说:“马尼拉的人都知道你和志文订婚,也必然想象到贵重物品很多,我担心是不怀好意的盗贼。”
“不会这么大胆吧
?”雅之皱眉。马尼拉的治安虽不好,也没有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你不知道,目前华侨社会里的不良分子、败类多得很,”正中摇头叹息。“他们专打自己人的主意,去年一个姓蔡的富翁儿子被绑票,付了钱之后还被撕票灭口,后来查出来,竟是蔡家的一个表亲做的,你看多可怕!”
“那--我们该怎么办
?”雅之听得呆了。
正中考虑一阵,点点头。
“打电话让志文来,让他陪你把贵重首饰放进银行保险箱,”他说:“至于礼物,也无所谓了!”
雅之想一想,终于去打电话,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防范一下总比较放心。
“他马上来!”放下电话,雅之说。
正中坐下来,喝几口茶,突然问:“雅之,昨夜谁来电话
?好晚的时候!”
“一个无聊的家伙来捣蛋!”雅之皱眉。
“你说
--雅之,这两件事,我是指无聊电话和自称台湾来的朋友这两件事有没关连
?”他正色问。
“爸爸
--”雅之心中掠过一抹寒意。“你别吓我!”
“傻孩子,事情还没有发生,有什么可怕
?”正中层颜笑了。“若是真的不妥,你就尽快回台北吧!”“回台北?”雅之呆怔一下。
“那你呢?”
“我不怕,”正中淡淡的摇头。“大不了住到学校去,谁都知道我何正中一生清廉,他们不会对我这个穷教书的怎么样,我担心的只是你!”
雅之慢慢思考一阵,也笑了。
“爸爸,会不会是我们疑神疑鬼,庸人自扰
?”她说。
“希望如此!”正中说。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父女俩吓了一大跳,雅之抢过去接听,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声音,很沙哑。“喂!何公馆!”雅之说。
“我--找何校长!”对方说。
“请问哪一位找他
?”雅之皱着眉,这声音分明是装出来的,装得很是奇怪。
“一个
--朋友!”对方又说。
“请问贵姓
?”雅之疑心大起,为什么他要假装出一副怪声音呢
?莫非真有企图?
“我只想
--道喜!”对方再说。
“他--”雅之看正中一眼。说不出什么理由,她竟觉得电话里的那男人并非是觊觎他们贵重的物品,他似乎
--另有所图。“他不在!”
“谢谢!”电话挂断了。
雅之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心中一片混乱,想在这混乱中找出一个头绪来也是不行。电话里的那人指明了找父亲,可是她觉得却是冲着她来的!
“谁?找我吗
?”正中催着问。.
“是!声音很怪,好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又不肯说姓名,只要找你道喜,”雅之摇摇头。“很怪!”
“怎么个怪法
?说不定真是道喜的朋友!”正中说。
“嗯--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沙哑,”雅之拚命的想,她是否--听过这声音呢
?“很可疑!”
“下次电话来了由我听!”正中说:“我也许可以听出来是谁。”
刚说完,电话铃又响了,正中立刻过去接听。
“喂!我是何正中!”他说,用闽南话。只见他皱皱眉,用英语再说一次,就放下电话。
“怎么样
?爸爸,怎么样?是不是那人
?”雅之急切的。
“不!不知道!”正中摇头。“对方根本不出声!”
不出声
?雅之的心又乱了,为什么要乱呢?她害怕
?
“他为什么不出声
?我相信就是刚才那人!”她说。
“惟一的可能,”正中慢慢说:“打电话的人是我们所熟悉的,尤其是我,所以他不敢跟我说话!”
“但是
--”雅之不以为然,却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这其间一有些什么不对,可是她说不出。“我觉得他的闽南语很特别!”
“哦?”正中眼睛一亮。
“这样范围又缩小了,他可能和我们一样,不是正宗的厦门人!”
“你认识这样的人吗
?”雅之不安的。
“太多了,”正中笑着摇头。“此地华侨并非百分之百的厦门人啊!”
雅之正要说话,门铃响起来。
“是志文!”雅之奔过去开门。“我听见车声。”
进来的果然是志文,这个已拥有了全世界的男孩,曾因为雅之的点头而使他脸上的自信更增强。
“雅之,”他轻轻拥抱一下她。“爸爸,为什么要赶得那么急
?我本想让雅之多休息一阵,下午才来的!”
雅之和正中对望一眼,互相了解的点点头。
“家里人少,贵重的东西放着不方便,也不安全,我想送去银行保险箱!”雅之说。她完全不提那莫名其妙的电话。
“好,我们现在去!”志文立刻答应。“台湾货轮有一批获救的船员住在我父亲的一间酒店,我本想去看看他们,你有兴趣一起去吗
?雅之!”
台湾货轮的船员
?雅之--去吗?
从国家银行出来,雅之已经把所有贵重的饰物放妥在刚租的保险箱里,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坐在志文那辆没有冷气的福士甲虫车上,长长的透一口气。
“贵重饰物对我是一种浪费,”她看看只戴着一只白金订婚指环的手。“我不是喜欢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人,只能委屈那些钻石、翡翠长年躺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啦!”
“不是价值问题,”志文握一握她细腻的手。“只是永恒的纪念!”
“最好的纪念是放在心中!”她笑。回到马尼拉,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坦然
--名分已定,内心感情不必挣扎了。
“我是俗人!”他爱惜的望她一眼。
“志文,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雅之忽然说。
“陪你到天涯海角!”他也幽默起来,是福至心灵?
雅之摇摇头,从他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这是没办法的事,她仍然不习惯志文的亲热,他握住她的手,地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我想去妈妈的墓地一次!”她说。
“哦--”志文认真的点点头。
“早该去的,我是忙昏了头,什么也不记得了!”
“明天去吧!”雅之说:“或者爸爸也会去!”
“我会安排!”志文拍拍她。“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诉我就行了!”
她只是微微一笑,她永远是含蓄的。
“为什么要去看台湾货轮获救的海员
?”她想起来。
“爸爸和他们台北船公司联络过了,答应先替船公司付所有船员一个月的薪水,”志文慢慢说:“那家船公司的老板原是爸爸认得的,应该帮忙!”
“你去发薪水
?”雅之笑了。
“顺便而已,酒店就在你家附近,”志文说:“我只负责把钱交给船长,其它的不管!”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我们认识的人
?”雅之说。
“你认识海洋学院的人吗
?”志文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几个高级职员都是那儿毕业的!”“不认得!”雅之跳下车。酒店外的警卫、门僮一看是志文来到,立刻都迎了上来。志文把车匙交给其中一个,让他们去停车,然后问:“台湾货轮的船长在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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