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中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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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中的一瞬 第五章
    “你或你的家人可认识一家姓方的朋友?”九姨婆的话令梵尔意外极了。

    “不。没有姓方的朋友。”

    “亲戚呢?”九姨婆不放松。

    “家母姓李,没有姓方的亲戚,”梵尔很礼貌。“九姨婆为甚么这样问。”

    九姨婆深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你像我一个姓方的故友。”

    故友?是不是说已去世的?或是以前的朋友?梵尔想问,深心里却有莫名的恐惧。

    又是姓方?上海“慕尔鸣路”十七号不是也住着姓方的一家人吗?上海那的士司机说的,方家还有一个女儿。

    “可是曾住在上海‘慕尔鸣路’姓方的人家?”梵尔冲口而出。

    九姨婆霍然起立,整个身躯都颤抖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像桂圆。

    “你——怎么知道?”她声音都沙哑了。

    “在上海时,曾经经过这个地方,那的士司机告诉我的,他以前认识方家的人。”

    “慕尔鸣路十七号方家?”

    梵尔点点头,心绪大乱。一连串神秘不解的谜团彷佛有丝头绪。

    平和如湖水的九姨婆忽然激动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久久不能平息。

    “九姨婆。”许荻紧张地扶着她。“你不舒服吗?你怎么了?”

    “不。”好半天,她才能控制自己。“我没事。”

    她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梵尔的睑。

    梵尔觉得混乱而不安,那种恐惧的感觉更盛,一定有甚么神秘的事发生在他们之间。

    “方家有个女儿,叫方淑暖,你听过这个名字吗?”九姨婆问。

    “没有。”梵尔摇头。“从来没有。”

    九姨婆的眼光变得锐利如刀,眼光连闪之后,又沉静下来。

    “谢谢你,梵尔,”她又恢复了干日的安详声音。“少宁回来,你能为我把他带来?”

    “是。”梵尔透一口气。

    “随时来。我会等待。”再看她一眼,慢慢转身离开。

    “我送你上楼,九姨婆。”许荻迫上前。

    “你陪任小姐。”九姨婆轻轻挥开他。

    “要不要吃点心?”许荻问。

    “叫他们送上楼。”她头也不回。

    她的出现,彷佛只为问梵尔那几句话。

    “九姨婆问那些——甚么意思?”许荻重新坐下来,疑惑的间。

    “我也不懂。”

    “但是甚么‘慕尔鸣路十七号’,你们都知道似的?”许荻不以为然。

    “那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梵尔搬出心理医生的话。

    “她要你带少宁来,她知道你和少宁的事?”他又追问。

    “你告诉过她吗?”

    “根本没机会见面,约你来也是佣人转告的。九姨婆很奇怪,她有一种特别灵感。”

    “甚么特别灵感?”

    “解释不出。很多事不必经人告诉,她好像就能知道。”

    “不信这种事,不符合科学定理。”她笑。心中却吃惊不已,九姨婆有这种能力?“你以前可听过她提姓方的人家?”

    “没有,真的没有。”他摇头。“从来没有。”她思索着,没有半丝头绪。

    “少宁明天回来。”

    “你可以带他立刻来。”

    “他与九姨婆一定比我熟,你们是亲戚,那要我‘带’他来?”

    许荻显得困惑。

    “九姨婆——不喜欢少宁,虽然少宁对她极好。她不爱跟他说话。”

    “有原因吗?”她意外。

    “不知道。九姨婆脾气特别。”

    “但是刚才那个林德才师傅也不喜欢少宁,老人家都不喜欢他?”

    许荻呆怔一下,笑了。

    “我没想起这一点。也许少宁——”他不说下去,有点难以启齿状。

    “也许少宁怎样?”梵尔问。

    “风流不羁。”许荻胀红脸。“你一定要明白,梵尔,我无意中伤他。”

    “我明白。”她并不介意。“有的人是要接近后才能真正了解。”

    “你真正了解他?”他直视她。

    “是。”她坦然回答。“我们

    ——相爱。”

    许荻的脸上又因充血而红,他是激动。

    “你知他以前多少?他有太多历史,你和他——你犯不着。”

    她愕然,他怎能这么讲?这已是恶意攻击,甚么叫犯不着?

    他难道也不懂爱情?

    “我——不是故意的,我为你好。”他十分不安。“少宁是表哥。我关心的只是你。”

    “谢谢你。”她只能这么说:

    “没有人刻意安排一切,感情的事不能控制。”

    “为甚么是少宁?”他显得痛苦。“可以是任何人,怎么会是他?”

    “你们彷佛都对少宁有成见,但是,你们真正接近过他吗?了解过他吗?”

    “你知道大嫂和他有段往事?”

    又是何令玉,何令玉对他作了多少破坏?

    “很清楚。事实上,昨天何女士曾找我。”

    “啊——”许荻十分意外,“怎么可能?”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肯理会她,只因她是你大嫂。”她温和的,不动气的说:“事实上,她已对我带来麻烦。”

    “她为甚么找你?甚么事?”

    “我不想讲,总之——无聊。”

    “我以为她不会再麻烦你,她——我不知道她想做甚么,大哥甚么都不知道。”

    “我也甚么都不想知道。她似乎不想放过我。”她苦笑。

    “也许——她为你好。少宁配不上你。”

    她笑起来。甚么是配?甚么是不配?又不是猪狗牛羊,配?怎样的一个宇?

    “我明白你们好意,不谈这些,好吗?”

    “是是,”他难为情的胀红了脸。“我真不是个好主人,一定闷坏你。”

    “今天能见到九姨婆,我已很开心。”

    “我是个小人,是不是?”他问。

    “你是君子,”她真心说:

    “我明白你的诚意。”

    他为这话而开心了好久。

    黄昏时,她坚持回家,不因为少宁,他在飞行途中,不可能打电话。只是,和许荻相对,越来越没有话题,很无趣。

    她宁愿回家对着四堵墙,还能拥有更大的想像空间。她想念少宁。

    少宁明天一早就回来。

    睡眠中,她梦到九姨婆,是梦,不是幻觉,十分清楚。九姨婆看来十分年轻,只有二十几岁,美丽古典,那对锐利的眼睛和现在一模一样,可以看穿人心。九姨婆只是望着……。

    醒来时,梦境十分清楚。昨天见到她,可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

    想赶去机场接少宁,一看时间已来不及,只能打扮好自己,耐心等待。

    也不过等了半小时,门铃已响,少宁大步冲进来,扔下手提行李紧紧拥住她,那是充满爱与思念的拥抱。

    “好像一世纪没见到你,想得心也痛了。”放开她,深深的凝视。

    “半月不见,说话肉麻起来,像台词,谁教你的?”她打趣。

    见到他,整个悬空的心安定下来,满足而快乐。

    “你。你教我的,”他再次拥住她。“要不要听?还有更肉麻的。”

    “吃过早点吗?或要休息?”

    “甚么都不要,只想望住你,”他幸福的叹一口气。“从来没有挂念一个女友像挂念你一样,你一定对我下了降头。”

    “欧洲半月,有甚么趣事?”

    “并不有趣,我去见米雪儿,和她讲清楚一切。”他平淡的说:“做事我喜欢清清楚楚,不拖泥带水。”

    她微笑不语,个置可否。

    “她很理智,很懂事很大方,她答应一切,我很感激。”他说。

    “我并没要求你这么做。”她想起何令玉说的怀孕一事,心中不安。“也没有必要。”

    “有必要。我也特别飞去南非约翰尼斯堡见华侨女孩,我要断绝其它的一切,今生今世认定你了,我要专心一致。”

    “这不像你讲的话。”心中虽感动,却仍挂着米雪儿身孕的事。

    “我也不知道,”他居然又叹气。“遇见你,我整个人改变,我觉得必须这么做才无愧于你。”

    “也该替别人着想。”她含蓄的说。

    “感情的事原该干净利落。在欧洲我想得好清楚,可以放弃任何东西,没有你却是不能。”

    “怎么今天讲话尽像电影里的对白。”

    “请相信我的真话。”他严肃的捉住她的双手,捧到胸前,非常虔诚。

    她微微皱眉,要不要告诉他

    ——米雪儿怀孕的事?米雪儿是否故作大方,没把这是说出来,事后又忍不住向何令玉哭诉?

    “米雪儿认识何令玉?”她问。

    “怎么会?米雪儿只会文,连英语都不懂,她们没可能有机会认识。”

    是这样吗?又是何令玉扯谎骗人?

    “会不会他们认识而你又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何女士又搞什么鬼?”

    “不——”她透一口气,不可把这事说出来,她不是这么小器,做这么不识大体的事。“我只是这么问问。”

    “米雪儿也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她问我可会介意她交男明友。”他笑。“我没有看错她,拿得起放得下。”

    她呆怔一下,这话提醒了她,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吗?以前是,以后

    ——没把握,她投入全身全情爱他,若他离去,她不能预知自己还能剩下甚么。

    “九姨婆说你回来去见她。”

    “九姨婆?没可能。见到我她一句话也没有,甚至不理睬我。”

    “她让我带你去。”

    “你又见过她?!阿荻带你去的?他又约会你?”他紧张又生气。

    “不。九姨婆约我,”她说:

    “而且她提起一件怪事,上海‘慕尔鸣路’十七号。”

    “上海的士司机带我们去的那幢古老洋房。”她提醒。

    “啊——她说甚么?为甚么问你?”

    “很奇怪,是不是?我也想知道其中之秘密。立刻去?”

    “不——”他想一想,脸色有点奇异的改变。“明天去,我不想见到许氏兄弟。”

    “你想到甚么?”她望着他。

    “不,没有,甚么也没有。”他转开视线。

    他走进浴室。十五分钟后出来,他又变得容光焕发。当然,刚才的话题不能再续。

    “下午搬回我公寓,嗯?”他问。

    她温顺的点头。突来的感觉,她想做一株缠绕在他身上的细藤,永远不离不弃。

    立刻,她惊觉了。怎么她改变了那么多?从来她是个坚强、独立的事业女性,今日怎会有这种想法?不可笑吗?

    做一棵细藤

    ——她真的笑起来。

    “笑甚么?”

    “不。没有。”她摇头。很多事不能对他直言,这是她最真实的感觉,有所保留对她可能有帮助。”下午我们搬回你的公寓。”

    中午的阳光正盛,梵尔和少宁坐在玻璃长廊上,九姨婆在此地见他们。

    “九姨婆特别喜欢这裹?”她问。

    “不知道。也许这裹阳光好!”他想一想。”九姨婆一直给我比较阴沉的感觉。”

    “她是老人家。”

    “不。我母亲比她小不了多少,却是一个充满阳光的人。”他笑。“你一定会喜欢她。”

    “第一次听你提起母亲。”

    “她又不住在香港。”他说。

    梵尔很有兴趣知道他母亲的事,九姨婆的身影已在长廊另一端,顶着太阳而来。阳光在她四周画上了似真似幻的光环,好像她不属人间,是仙界人物。

    他俩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

    “九姨婆。”他们同时招呼着。

    九姨婆的视线来回在他俩脸上巡逡,脸上神色好怪,怪得他们完全不懂。

    “坐。”她慢慢先坐下来。“怜仙好吗?”她不懂的望着他,谁是怜仙?

    “母亲好。”少宁对九姨婆十分尊敬。“九姨婆找我有事?”

    她摇头再摇摇头。

    “只想见见你——你们。”她又看梵尔。“吃过午餐吗?”

    “没有。”少宁坦然答。“许家有香港最好的厨房。”

    九姨婆淡淡的笑,像突然绽开的白色花朵,那是种意境上的美,令梵尔看得发呆。

    “你有最讨人喜欢的嘴。”她说。

    梵尔看不出她对少宁有甚么不好,又不理睬的,他们不是谈得顶好吗?

    “在九姨婆面前不敢乱说谎,只敢说真话。”少宁也变得好像不是平日的他。

    她按铃召来女佣,吩咐女佣把午餐开到玻璃长廊来。

    “委屈你们陪我吃素。”

    “求之不得。”梵尔开心的说:

    “林德才师傅该是香港第一厨。”

    “你也知道阿才?”九姨婆意外。

    “上次见过,吃了他一餐。”梵尔笑。

    “比起他父亲,阿才还差一大截,”九姨婆说:

    “他父亲是以前上海方家的厨师。”

    心头一动,这

    ——有关系吗?上次林德才曾那样失神的望着她,惹来许荻一声”贼骨头”,有关系吗?有吗?

    心情动荡,竞忘了应九姨婆的话。莫名其妙的想起幻觉中黑绿长裙的年轻女人,这一切——是不是有关联?

    “你在想甚么?”九姨婆沉声问。

    “我看过一张照片,在许荻给我拍的旧照片簿上,是空军和

    ——”

    “那是姐姐和姐夫,”九姨婆打断她的话。你对他们有甚么印象?”

    “不知道。也许——某些神情和角度,那位空军很像少宁。”

    九姨婆的视线转到少宁脸,看到他不自觉皱起眉头。

    “你想说甚么?”九姨婆问。

    “我觉得荒谬,”少宁不快。”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为甚么如今还扯出来讲?”

    “你也觉得自己像姨公,是不是?”

    “不。一点也不。”少宁吸一口气。“我是我,他是他,全无关联,怎可能相像?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幻觉。”

    幻觉

    ——梵尔一怔。又是幻觉?

    “那么你看她,她像谁?”九姨婆指着梵尔,声音也变了。

    “她像梵尔,像自己!”少宁大笑。“九姨婆,我听你谈任何事,但不是这件。”

    九姨婆望望他又望望梵尔,

    “如果只是你像也就罢了,你真的不觉梵尔也像一个人吗?”

    “梵尔像谁?五姨婆?三姨婆?”少宁抬着头笑。“放开以前的往事,你会活得快乐些。”

    “不,不是她们。”九姨婆的思想跑得好远。“我们姐妹都傻,都蠢,他始终失踪,还有她。”

    “你到底在说甚么?叫我们来只为说这些无聊事?”少宁前所未有的烦躁,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是无聊事,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解开的谜,”她喃喃说:“梵尔的突然出现不会无缘无故,上天爱护我,能在我有生之年再见到你俩——”

    “以前你见过我们?”梵尔忍不住间。

    “是,那年我才十五岁,在中西女中读书;放学回家,我就看见你们,站在阳光中,笑得和现在一模一样——”

    “九姨婆,你见到的不是我们,是姨公和姨婆,六十年前。”少宁大声打断她的话。“你把时间和人物混淆了。”

    九姨婆停下来,怔怔的望着少宁好久好久,眼中光芒渐渐凝聚,恢复了锐利。

    “你们——走吧。”她看来好累好累,像跟自己打了场仗一样。然后她蹒跚的向长廊一端走去。背影看来是那样孤单、凄楚。

    凄楚?怎么是这两个字?与典雅高贵的九姨婆怎扯得上关系?

    佣人把午餐送到长廊来,少宁和梵尔留下来吃饭。她往楼上望去,九姨婆的房里,窗帘深垂,半丝动静也没有。

    一个孤寂的富贵老人,九姨婆是吗?

    “到底是怎样回事?”梵尔温和的问:

    “我真的糊涂了?”

    “九姨婆忘不掉一段往事,讲到这件事,她就有些神经兮兮,有幻觉和错觉,觉得我和往事中的某人有联系。现在又加上了你,我看她越来越不正常。”

    “你知道往事中的一切?”

    “不太清楚,也不感兴趣,”他耸耸肩。“妈咪提过一下,九姨婆曾经失恋,伤得很重,从此就有些不正常。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九姨婆这么美,神仙般的人物,谁忍心让地伤心?”梵尔真心说:“这是她终身不嫁的原因?”

    “谁知道。从小她就对我怪怪的,好像恨我又特别注意我。每次被她定定的望得心中发毛,只好避开。虽然我喜欢她。”

    “她不喜欢你?还有那大厨师林德才?”

    “你甚么都知道。”他笑。“说起来,阿才真好笑,以前妈咪在香港时,他也常来我们家中做菜;请客时一定是他帮忙。奇怪的是他对我很见外,除了叫声少爷外,总离得远远的,一句话也没跟我讲过。”

    “问过原因吗?”

    “为甚么要问?我又不打算跟他做朋友,攀亲家,根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不好奇?九姨婆和林德才两个人都如此,一定有个原因。”

    “如果是你的事,我乐意知道每一件最细微的。他们,算了。”

    梵尔低头吃饭,不再言语。

    少宁没兴趣探听,她有。她可以自己做,等他下次再出差时。

    回家的路上,他问:

    “这半个月打算怎么过?”

    “让我上班,”她立刻提出。“除了你之外,我仍希望保留些自我。”

    “你上班时,我做甚么?”

    “游水,打球,看书,听音乐,随你。以前没有我时,你做甚么,现在可以照做。”

    “你说的!不要后悔。”他瞪她一眼。

    “不后悔。”

    “以前我多约女朋友,你不知道。”

    “现在也可以,我不介意你有很多女性朋友,只要心仍在我这儿。”她很大方。

    “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凝视他一阵,轻吻他面颊。

    “我感觉得到你的感情,我有信心。”

    “说得好。”他开心的拍拍她。

    迎面一部好漂亮的黑色宾利古董车驶近,在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梵尔呆住了。

    她又看到梦中那墨绿长裙的斯文美丽的女子,只是这次,清清楚楚,她穿着件酒红色旗袍真有——这样一个女子?

    她的脸变得青白,是不是有病?或是撞邪?梦境和真实之间竟然没有了界线?

    “怎么样?”他关心又疑惑的看她。

    “刚才——你看见那古董车里坐着甚么人?”她不能不问。

    “司机,只看到司机。”

    “后座呢?后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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