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之后可若是没有心事,没有负担的。回到家里立奥虽然不在,她全不介意,蒙头大睡,直到天光。
用了一天时间把方令刚的广告片整理好,立刻邀请客户来看。这比可若的要求更精采的广告片,客户自然赞不绝口,万分满意。
「不是我的功劳,」可若清楚地说:「剧本并不完美,创意也差强人意,是方令刚本身的表现好,令全片光芒四射。」
她绝对公平。
「是。这是我坚持用方令刚的原因,贵得有理嘛。我连签他三年,三年都代表我们公司形象,每年加价一百万。」客户说。
「你真有魄力和眼光。」她由衷的。
「想请你和方令刚吃饭。」客户说。
「我心领,实在没时间。」可若想也不想。「你知道我忙。」
「忙也得吃饭,令刚已答应。」客户笑说。
其实可若是对方令刚这人没好感。
「他该一个人庆功,他的功劳。」
「可若,给我面子。我派车接你,七点。」
客户不理她不肯答应,一副说定了的样子大摇大摆走出去。
可若想一想,她那充满性格美的清秀面孔全是促猝。
「爱咪,进来。」她大嚷。
「什么事?」小秘书一本正经。
「晚上七点在公司等,客户会来接你跟方令刚吃晚饭,记住,今晚。」
「为什么我?」爱咪大喜。才说不再迷令刚。
「你代表公司。」可若推她出去。
一下班可若就离开,她不愿客户来纠缠。这么早立奥不可能在家,她去发型屋。
「剪发。」她对着熟得不能再熟的发型师说。「我不能容忍长长的半寸。」
「你是我顾客中最固执的:永远保持同一长度,同一发型,一生不变。」
「怪模怪样?我的心血结晶。」
「早早停止捉弄女人的头发,」她顺手拿起本杂志。「否则总有一日被报复。」
两个人玩笑开惯,谁也不介意。
剪发洗头是她最轻松的时候,她不必须担心发型师的手艺,十多年的交住了。这时她不想工作,不想任何事,任何人。
她只看杂志,任脑中空白。
两个钟头后她焕然一新走出发型屋。周围的人都在看她,欣赏她那份清新和有性格。有的女人美在五官、有的女人美在浓艳、有的女人如她则美在强烈的性格,她那充满艺术神采的脸,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没有光芒,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是至美。
她胡乱的吃了些东西,驾车回家。
刚拍完一个广告,她绝对轻松享受。
做什么呢?眼睛一转,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砌图,就是一大幅风景画分成难度极高的数千小块,在从中找出正确的位置然后一块块拼好,凑好,再成为完整的一幅画。
这是种极大的耐力挑战,也是可若闲时的最爱。
她拿出许多纸杯,把不同颜色的各自分类,放在不同的纸杯里。再把四个「边」的小块找出来,慢慢地拼凑成一个框。
这么就一点钟了。
立奥没消息,想来今夜又是夜班,她已习惯一切,平时工作时间不同,见面不多,偶尔相聚却很温馨快乐。
爱情是淡了些,然淡是不是会长久些?
她不相信永恒。世上难找永恒,爱情更是没有。她只相信感觉。
她是感觉的信徒。
砌图砌到四点,再也无法支持,歪在沙发上就睡着。早晨,身体里的闹钟把她惊醒,冼把脸换套夹服就上班。
对她来说,生活就是工作。
爱咪笑得古怪的站在她面前。
「在忙着什么?」可若问。
「昨夜客户的脸色不怎么好,冯爱咪怎能代替林可若?重量不同。」爱咪摇头。「你今天恐怕要防备客户的噜嗉。」
「兵来将挡,惯了。」
「那方令刚更是拉长了脸,」爱咪又说:「令我这小影迷再一次对他失——,不不,是绝望,他对我不屑一顾。」
「又不是跟他过人世,管他那么多?」
「不担心客户把下一年的广告移师另一家广告公司?」
「那——倒是问题,」可若这才皱眉,「你说我该怎么做?」
「现在我这懂人情世故的小秘书才派上闲场,」爱咪笑。「各自打个电话道歉。」
「这就行了?」可若问得天真。
「若是不获谅解,只能诚意地请回他们一次,昨夜是你不对,客户叫了最贵的鲍鱼。」
可若想一想,真的打电话给客户,鼓起如簧之舌,终把客户的恼怒平息,还约了晚餐。她透口气,再打电话给方令刚。
若做广告只管拍片、创作就太好了,应付客户她真觉筋疲力尽。
令刚的经理人听电话。
「对不起,令刚今夜拍晚班,不,中班晚班直落,没时间见你。」
「不只见我,是与客户吃餐饭。」
「昨夜你不来就失去机会,林小姐,你对我们有成见?」
「怎么会?」她呆怔一下。「方令刚是超级巨星,是偶像,我怎会有成见。我诚意请客。」
「多数不来,别等。但我会转告他。」
不来就算,可若的话没讲出来。只要客户没意见,不转广告公司,她理他什么方令刚或刚令方。
新的广告方案又送进来,可若只能再次埋头埋脑地工作。她不怨工作忙,她是全身投入,这是她的兴趣也是职业。
爱咪下班时敲敲她门上玻璃。
「记住。七点正,你约了人。」她说。
「我约了什么人?什么事?」可若茫然。她还在另一个广告另一个世界中。
「客户和方令刚,我已订好桌子。」
可若弹跳起来,是,今夜她是主人,可不能再迟到。客户怕不会原谅她。
她准时到达,为着大明星,爱咪订了单独的房子,很周到。
「还没有人来到吧?」她透一口气。
坐了一阵,客户来到,又一阵,经理人声明多数不出席的方令刚也到。经理人不见。
「很谢谢你出席,我知道你中班加夜班。」可若这回诚心诚意的。
令刚脸上还是冷冷的,吊儿郎当。
「我来过一次,没人,出去逛一圈。」他说。
「逛一圈?你可能令四周起暴动。」客户讲话十分夸张。
令刚牵扯一下嘴角,算是回答。
「经理人呢?」客户问。
「他讨厌,我让他回家。」他看可若一眼。
可若心中突然冒上一抹喜悦,说不出为什么。方令刚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这样的政治饭局总是虚假的热烈,客户讲话最多,可若辛苦的应付,方令刚沉默冷漠惯了,他总是那副模样。
终于也「捱」完了饭局,送走了客户和方令刚,可若才轻松地走下楼,每次应酬完她总是这样,筋疲力尽比打一场仗更累。
方令刚仍然站在街边。
四周的人不禁注视着他,他垂着一张脸漠然不动,很尴尬很窘的样子。他等「的士」?
可若有点不忍,是她约他出来的。他这超级巨星,居然没开车?
「我送你回去!」可若大步走向他。「来,我的车来了。」
方令刚没有犹豫就上了她的车。
「我回片厂。」他说。声音平淡没有波纹。
她不语,很专注的开着车。
她不觉得他们之间有话要说。让他上车,只不过解他的困。
「你对我有成见?」方令刚突然说。
「怎么会?你的经理人也这么问过。」
「你——不大理睬我们。」他说得稚气。
但是他看来又冷漠又骄傲又不近人情。
「你是天皇巨星,我有资格不理睬你吗?你又会在乎吗?」她笑笑有点揶揄。
「你是导演,我尊重导演。」
她意外。这不像他说的话。他应该是吊儿郎当,尖酸刻薄的。
「这也不是重要的事,」她洒脱的耸耸肩。「我只不过做过你半分钟广告片的导演。」
他慢慢把视线移到她脸上,就定定的停在那儿,凝视了好一阵子。
「你和圈中人不大相同。」
「哈。我根本不是你们圈中人。」
「于立奥是。」
「啊!他。」她笑笑。「你认得他。」
「知道。但没合作过。也是你男朋友?」
「是。我们住在一起。」她坦白得惊人。「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伙伴、兄弟姐妹。」
「这是什么关系?」他笑。与平日那种似笑非笑不同,很稚气真心。
啊。这偶像巨星还神气?
「就是如此。我们是各自独立的个体,相处时却融洽、温馨、舒服,我喜欢这种感受。」
「融洽、温馨、舒服,」他重复地念一次。「你喜欢这感受?」
「有什么不对?」
「不。没有。」他垂下脸,头得有点闷。
「经理人为什么不陪你?」
「他讨人厌。」他皱起眉头,又是这句话。
「他很帮你,很维护你。」
「是。为了我,他肯做小人,扮黑脸,他对我很好。」他停一停。「可是他讨厌。」
「你一直说他讨厌,我不明白。」
他不言,让她一直达他到片场。
经理人站在门边焦急的等侯着。
「老天,你终于回来了。」他一把拉着令刚。「你知道导演大发雷霆?」
他眼光闪一闪,望向可若。
「谢谢你送我回来。」很真诚的。
「令刚,快去向导演道歉,明明有通告,我也推了林可若,你怎能一声不响就离开?」
方令刚垂着头,一声不响地住片场走。
「令刚,令刚!」经理人追上前。
可若仍停在那里半晌。
方令刚拖着拍戏的全组人,不辞而别的去应她的晚饭约,这——她有点不安又有点感动。这个巨星表面和他内心并不一致,是不是这样的?
她觉得开始有点懂他。
然这也不重要。她摇摇头,迅速离开。他们甚至不是朋友,只不过公事上的拍当而已。
但是心情十分愉快,没什么原因的。
哼着歌曲回到家里。
「难得这么轻松愉快哦。」立奥在看电视,并把凌乱的屋子收拾整齐。
「早知你在家就约你一起吃饭,客户加方令刚,应付得好辛苦。」
「方令刚也参加?他从不应酬,圈中人都知道。」
「客户面子大。」她不在意。「客户签他三年广告,每年加一百万酬劳。」
「天皇巨星赚钱真容易。」立奥笑。「不过,这方令刚在电视也捱过一段辛苦日子。」
「方令刚出身电视台?」
「现在好多大明星都出身电视台。」立奥喝着茶。「方令刚个性很特别。」
「你怎么知道?你们并没合作过。」
「人若红了,他的一切就会广为人知,」他淡淡的。「他不大得人缘。」
「他星运极好,片约极多。」
「那是另一回事。他能卖埠,电影公司请他拍戏决不会亏本。他模样英俊正气,和一般靓仔明星不同,女孩子若痴若狂。」
「运气没有道理可讲。」
「也不是运气。他捱过,而且肯学肯拼,平凡的剧本到他手上马上可以光芒四射,他很有天才。」
「这与我有同感。」可若搭腔。「我试过。」
「不要对他有成见,他的今天得来不易。」
「怎知道我对他有成见?」她笑。
「我了解你。而且初见方令刚,没有人会喜欢他,他太冷太嚣张。」
可若一早回公司,办公桌上有束花。美丽的蕙兰加上大束满天星。
「谁搞的花样?」可若立刻大叫。
她亦是喜欢花花草草的女性。
「看看卡片不就知道?」爱咪立刻出现眼前。「要先有心理准备,不要昏倒。」
「夸张。」可若抽出卡片。
什么句子都没有,只有三个简单的名字:方令刚。
「搞什么鬼?」可若笑起来。「我像是那种收花的女人吗?」
「昨夜晚餐三个人吃六千元,人家当然要表示谢意啦。」爱咪笑。
「三个人吃六千元?我们到底吃了什么?」可若心痛的怪叫。「六千元?」
「今天你有两个会议,都是见客户。上午十点和下午两点。到时候我会再提醒你。」爱咪说。
可若耸耸肩,开始工作。
她是越工作越起劲,越快乐的人,工作中她是绝对自信的,那种自信在她身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美感,非常动人。
她的美总在不经意,极自然之中流露,她与大部分女人都不同。
然后她开会,再开会,一直忙到六点。
心血来潮,她打电话找立奥,打的是手提电话,必然能找到他的。
手提电话关掉。
不甘心,再打到录影厂。
「立奥?四点钟他就离开。已收工。」
心情突然好起来,可以与他结伴夜游。
再打电话回家,没人接听,他没回家?
「爱咪。立奥有过电话?」她叫。
「没有。也没见人影。」
可若想一想,决定先回家。说不定立奥去买海鲜,买食物,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一腔欢喜回去,家是空的,立奥不在,也没有买好的海鲜食物。
他去了哪里?平日都会有个电话通知。
也罢。独处也有独处的好处,她为自己煮了豌速食麪,就瘫在沙发上看书。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有人拍她,她睁开眼睛,立奥站在那儿。
墙上的钟指着两点,午夜两点。
「哇。去哪儿风流快活了?」她随口说。
立奥的脸居然杠起来,
「什么风流快活。跟上司开会。」
「他们说你四点钟就收工离开。」
「是。」他有点不自然。「然后我们到尖沙咀吃饭。一直谈到现在。」
「电视台工作不是人做的。」
「这是我的志愿,我的兴趣。」他不悦。
「别误会,我顺口乱说。」她笑。「乱说。」
「我们都是疯狂的事业狂热者,不分日夜,全心投入。」他也笑了。
「昨天我宴请方令刚晚饭。」
「那不是大家熟悉的方令刚。」
「表示谢意而已。他吃了我。」千元,独自一人。真贵。」
「我听说的方令刚,吃你十万。」十万也没有一丝表情,更不会说谢。」
「转性了吧?或者觉得我这女人赚钱不易,良心发现。」
「听过唐碧江吗?」他突然问。
「唐碧正?谁?男或女?」
「我们的顶爷,制作总监,」立奥说:「是个能力极强的女人。」
「女强人。」
「可以这么说,」他透一口气。「今夜就是和她吃饭开会。」
「听说大多数女上司比较挑剔,比较奄尖,比较难缠。」
「没这感觉,」他想想。「她很通情达理。」
「那是你的运气。」
「你也是极好的女上司。」他由衷的。
「别拿我比人家,我只能在单纯的环境里工作,若把我放在电视台,我早已万箭穿心,被斗争而死。」
「电视台不是你说的那么可怕吧?」
「或者更可怕?」她笑。「电视台的斗争无日无之,在里面工作过而能全身而退的,听说已练成金钢不坏之身的大只女人。」
「真夸张。」
「有什么好提议?」她说:「我精神极好。」
「半夜两点,我只想睡觉。应付女强人九小时,我筋疲力竭。」
「九小时?你单独的。」
「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呼救无门。」
「比我更夸张。」她说。
回到寝室,立奥突然从背后抱着她,喃喃的在她耳边说:
「我真的爱你,我们永远也别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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