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男人!
左边
—扇门开了,走出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他穿着
—件今年流行的米色珠毛圆领运动衫,—条米色长裤,脚下穿着米色便鞋,好清爽的颜色!
“请问程先生在吗?”之颖问。她对这种型的男孩子颇有好感,因为他自然,他随便。这个男孩子不及立奥漂亮,不及韦皓活泼,却很有型
——属于他个人、别人学不来的型。
“你就是杜之颖?”那男孩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从头到脚打量之颖。
之颖掠掠头发。没礼貌的家伙!难道他看出这身衣服不属于她?这套衣服是新潮了一点,却也没什么不妥当,谁规定女孩子不准穿男孩衣服?她不高兴地想。
“我要见程先生!”她没好气的。这些什么专家,专会搭臭架子!
“你不是见着了吗?”那男孩俏皮地眨眨眼,
“我就是程以哲!”
“你——”之颖张大了口。
他是专家?这年轻的,很有型,很幽默,很潇洒的男孩是专家?
“请坐!”程以哲微笑着。那微笑里有丝稚气的恶作剧,却不令人发窘。
“我——哎
——”之颖有些不知所措,这简直太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说你是——”
“程以哲和你约好见面的!”他仍然微笑。牙齿整齐而健康,给人愉快的感觉。
“你年轻得使人不能置信!”她怔怔地瞪着她,
“不是冒你父亲名字的专家吧?”
“像吗?”他不以为憾的,很有幽默感。
“谁知道?我们这个时代什么怪事都有。”她坐下来,像和朋友聊天一样,“被头士能被英女王封为爵士,你当然可能是专家!”
他坐到那张皮制的椅子上,态度安详而悠闲。
“能够说你的问题吗?”他问,两眼炯炯有神。
“哦!”她整一整神色,差点忘了正经事呢!
“我的邻居是个天生聋哑的小女孩,她听不见声音,不会说话,也不懂手语,我希望她能得到贵校的帮忙!”
“让她来学校吧!她多大了?”他皱着眉心——习惯性的,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五岁!”她舔一舔嘴唇,
“她母亲十分奇怪,不许她接近任何人,也不肯送她进学校!”
“有这样的事?”他的眉皱得更紧,
“不肯送她进学校一定有原因,是吧?”
“没有人知道原因,连玫瑰的父亲都不知道!”她说。
“玫瑰!谁?”他眼睛闪一闪。
“就是那个小女孩,她叫丁玫瑰。”她解释。
他望着她半晌,稚气地笑了。
“我有个感觉,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他说得很直率。
“玫瑰的名字适合我?”她傻傻地指着自己,一刹那间,她的脸红了,她觉察出他的话里赞美的意思,
“见鬼,我的名字是之颖。”
他再笑一笑,笑得亲切极了。
“知道吗?回到台湾两年,你是第一个向我讲
‘见鬼’这两个字的女孩。”他说得好奇怪,“我觉得好像是妹妹在跟我讲话,你使我想起家!”
“家?想家就回家好了。”她说,忽然想起他刚说
“回台湾两年”,“你的家不在台湾?”
“在美国!”他又眨眨眼,难怪他有那么多洋人的动作了,
“十年前由香港移民去美国!”
“嘿!你是广东人?”她的兴趣来了,
“教我讲广东话!”
“我是江苏人!”他笑笑,
“讲完正经事我教你讲广东话!”
“哎——你肯帮玫瑰吗?”她急忙说。
“怎样帮法?她母亲不肯送她来学校!”他说。他一直带着一种研究的眼光看她。
“你是心理专家,你去研究她母亲,劝她母亲,好吗?”之颖恳切地说,她像在为自己的事,在求人似的。
“那个玫瑰——是你的什么人?”以哲问。
“邻居,他们才搬来一个月。”她说。
“如果我说愿意,你能告诉我先该怎么做?”他说。
“哎——让我想想,你可以直接去拜访她
——不行,不行,慧玲一定不肯让玫瑰见你。”她自言自语的,“程——以哲,你说该怎么办?”
她已经再叫不出程先生了。先生两个字绝对不适于他这种男孩,先生该是那种西装穿得平平板板,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说起话来一本正经的男人。而他
——一个穿运动衫,喜欢眨眼,笑得亲切,说话幽默风趣的男孩子,男孩子叫什么先生呢?
“你的问题难倒了我!”他抚着眉心,
“惟一的方法,我假装你的朋友去接近玫瑰和她母亲。”
“好办法!”之颖跳起来。立奥的紧身衬衫和牛仔裤使她苗条的曲线隐约露出,
“不过——不怕你的女朋友,或者太太误会?”
“没有太大,也没有女朋友!”他摊开双手,她立刻信了。
“嘿!我替你介绍个女朋友好吗?”她想到爱莲,这样出色的男孩子配爱莲足足有余了。
“别的可以接受,这件事不行。”他连头带手一起摇,“女朋友一定要自己找,自己挑,自己选,直到令自己完全满意为止!”
“条件太高小心一辈子结不了婚!”她皱皱鼻子,哼一声。
“我不担心,”他淡然,
“因为我没有条件!”
“这件事——我指玫瑰的事,你要通知你们校长吗?”她关心地问。
“当然!我来办,你放心!”他拿出纸笔,
“写你的地址给我,我好去找你。”
之颖接过纸笔,毫不犹豫就写了。她一心只想到玫瑰,可没考虑这样年轻的
“专家”可能带给她麻烦。
“晚上我都在,你随时来,”她说,
“麻烦你这件事——不要紧,是吗?你是以服务及帮助病人为宗旨的!”
“你讲得很好!”他看看地址,
“很近,就在经天母的路上,我可以散步过去。”
她站起来,大方地向他伸出右手。
“先谢谢你,希望你成功!”她笑着说,
“别告诉玫瑰的妈妈,他们不知道我来找你!”
他握着她的手,亮亮的眼睛停在她脸上。
“我尽力办这件事?也很高兴认识你!”他说。
她洒脱不在意地笑一笑,大步走出去。
关上办公室门,她发现他跟了出来。用不着送啊!这么客气做什么?他从走廊往下望,看见等在楼下的立奥,他转向她。
“你的男朋友?”他问得好唐突。
“不是!”她耸耸肩,
“他爱的是施薇亚,而我的男朋友叫韦皓!”
她头也不回地大步去了。一分钟后,他们的摩托车驰出校园,消失在公路上
……
奇妙的女孩子,杜之颖!
以哲慢慢踱回办公室。坦白得像一张纸,天真无邪得像个小女孩,热诚、善良得像个天使,又那么豪爽,那么开朗,怎样的女孩子?他迷惑了!
他是心理专家,他从不注意外表,他专门发掘深奥的东西,之颖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走到写字台边,拿起那张地址念几遍,他已记住了
—他要牢牢的记住,他知道,他不会只去一次!
他在计划,明天晚上,可以去吗?
但愿那叫玫瑰的小女孩带给他幸运!
是一个很美的夜。清朗、柔美的月光洒满了小径,施家别墅外的几户人家静谧而安详,一阵又一阵朴实动人的吉他声是周遭唯一的点缀。
昨日的一场大雨使屋前的草地依旧潮湿,看完书的之颖好坐在石阶上。已经九点钟,不会有人来,昨天那个程以哲也不会来了。她穿了条短裤,一件背心型的运动衫,夜风有点凉,她多披了一条大毛巾。她眼眸深邃透剔,闪动有如星辰。她安静地坐着,凝注黑暗中大片田野,无言地弹着那首《旋转人生》。
她弹得那么专注,那么凝神,她把对人生的全部热爱用手指透过吉他弹了出来,使这首曲子活生生地跳跃在空中。人生是美丽的,只要脚踏实地,抱定宗旨,充满信心、盼望与爱心,生命途上必为你开放美丽的花朵。
小径上缓缓地走来一人,修长而洒脱。米色的衣饰在夜色中分外显明。他走得很稳定,很有教养。他不是活泼的韦皓,也不是傲慢、专横的李立奥,更不是过分体贴温柔的潘定邦,在此地,他是个陌生人。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弹吉他的女孩,她必是之颖了,只有她才会那么无拘束地坐在地上,只有她才会穿得那么随便。他的心胸像小溪流水缓缓流过,那是愉快,是喜悦,是安适。他站定在之颖面前。
凝神在吉他声中的之颖觉得眼前一黑,有一团黑影阻挡了她的视线。她愕然抬起头,是立奥吧?只有他才会来得这么突然,他已设法见到了施薇亚?他已解决了满有把握的感情纠纷?他是来报告喜讯的吧?
“噢!你!”她看清了是谁时,不由得高兴地跳起来,
“程以哲,你很守信用!”
“这是我的工作!”他微笑。他看来似乎很稳重,可是看他生动的眸子,一定有活跃的,豪放的,甚至于不羁的另一面。
“可惜太晚了,这个时候慧玲不会放玫瑰出来!”她望着他。她很自然地有亲近他的念头。
“不要紧,先来熟悉环境2”他不在意地在石阶上坐下来,拿起之颖的吉他。
“熟悉环境?”她稚气地笑着,重新坐下,
“你是间谍?是侦探?”
“差不多,是心理的间谍和侦探!”他说,轻轻地弹了几个音符,指法很纯熟。
“你会弹吉他?”她惊喜地问。会弹吉他的男孩子多半喜欢唱热门音乐,吵得人头痛,她没好感。唯一来往的韦皓,却对吉他毫无兴趣。对以哲
——虽然他们那么陌生,虽然他们还不是朋友,她有发现新大陆般的喜悦。
“这是陶冶心灵、自娱的最好方法!”他又弹几个音符。
“你也唱民歌?”她开心起来,她找到一个同志。
“我喜欢巴克欧文的,”他眨眨眼,
“他的乡音最重,我喜欢那种泥土味和青草昧!”
“哎——”她乐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喜欢的歌手虽然不同,欣赏力却同样高。他说乡音,说泥土味和青草味,多妙的一件事!
“真没想到,程以哲,你不是心理专家吗?”
“心理专家不能喜欢民歌?谁规定的?”他眼中隐有促挟的笑意。
“所有的专家不都是戴着近视眼镜,一平二板,三正四方的吗?讲起话来愈是高深莫测,愈是别人不懂,自己也未必明白的愈专得厉害吗?”她叽叽呱呱的,“你这样的专家,叫我怎能不怀疑?”
“如果你不提专家两个字,我会更感谢你一点!”他很风趣,“事实上我学医,也修心理学,如此而已!”
“原来还是个医生!”她扮着鬼脸,
“医生的名衔还不如专家来得唬人!”
“我唬人吗?”他低下头调弄一阵琴弦,
“你学什么的?说不定将来的名衔比我更唬人!”
“外交!”她扬一扬头,稚气的自傲。
“噢!是个有几重面孔的人物呢!”他打趣。
“算了,我能有几重面孔,天都塌了,”她耸耸肩。“我爱多管闲事,我不善于交朋友。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叫我口是心非马上脸红。我的功课很好,成绩有资格申请外国学校奖学金,要我做个有几重面孔的成功外交官,永远不可能!”她坦率又稚气,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我啊!直看,横看,正看,反看,上看,下看,四面八方都是杜之颖!”
他忍住那份冲上来的笑意。这个女孩子真有意思,她正如自己所说的,完全不会隐藏。他喜欢她这份天真,这份直率,这份坦白,这份毫不做作的稚气。
“杜之颖不好吗?我担保没有人像你!”他说。
“你以为又会有人像你了?”她听不出他赞美的意思,
“看看你的指头,可是十只一般长短?人怎能相同?”
他不回答她的话,径自弹起一首歌,是仙蒂萧唱的《线上的木偶》,弹得好灵活,好生动。
“你也会唱流行曲?”她歪着头。
“这一首是—九六九年欧洲各国歌曲比赛的冠军,”他自顾自的说,“线上的木偶是被牵着动的,所以说,做一个真正表现自我的人,是件幸福的事!”
“转弯抹角的说话,阴险!”她笑起来。
他又弹了一阵,然后停了下来。
“每个晚上你都独自坐在这儿弹吉他?”他问得突然。
“是啊!当然在做完功课之后!”她说。
“那你的那个韦皓不来陪你?你眼中很孤独呢!”他说。
“韦皓?!”她呆一下,他怎么知道?好一阵才记得昨天自己说出来的,
“有时他会来,不过,他来了我仍然弹吉他
——哎,谁说我孤独了?”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他很肯定,
“如果你精神有寄托,很稳定,你不会多管闲事!”
“这真是谬论!”她从他手里拿回吉他,
“我的朋友不多,但——都是最好的,了解的,知心的!爸爸妈妈也对我好,我还有吉他和书本,谁敢说我孤独?”
“我说的!”他看着她,眼中光芒那么强烈,那么坚定,像不可摇动的大山,令人无法不信服。
她皱皱鼻子,心里信服嘴上可不服输,她不习惯被人压下去。这两天怎么回事?先有立奥后有以哲,他们都是自信而刚强的人。立奥在外表上表现出来,以哲却是内蕴的,他们俩都是特别的男孩!
“我偏不信你那一套!”她固执地笑着。
“若你都不肯信,让我怎么去帮助玫瑰?”他说。
“我和玫瑰是两件事,对吗?”她反问。
“看来,你也需要帮助呢!”他站起来,
“玫瑰住在这里?”他指着爱莲的家。
“不,是那一家。”她也站起来。忽然看见爱莲站在窗前注视他们。
“喂!出来吗?文爱莲!”
在之颖看见爱莲的那一刹那,她本想避开的,她没想到之颖会突然站起来,会突然看见她。之颖和那个男孩子谈得好愉快、好熟悉似的,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男孩?韦皓自然也不知道,是吗?之颖已经叫了她,她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无论如何,看看那男孩子是什么人也好!
她拘拘束束的走向之颖,她只知道那是个男孩子,她羞涩得没有看他一眼的勇气。
“文爱莲,程以哲!”之颖为他们互相介绍。
爱莲勉强看以哲一眼,点点头,脸庞涨得通红。以哲只嗨了一声,很淡漠,也很拘谨,和对之颖的一见如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程以哲是医生,是心理专家,”之颖并不在乎他们之间不熟落,“我请他来帮助玫瑰的!”
“帮助玫瑰?丁太太同意了?”爱莲看之颖,她发现之颖脸上有一种特别的光彩。
“是帮助玫瑰,又不是害她,用不着慧玲同意!”之颖说得理所当然。
“之颖,你又在惹麻烦!”爱莲明显地在警告。
“不会有麻烦,文小姐。”以哲很有礼貌地接口,
“我们那间盲哑学校有类似的情形,我们克服了!”
“担心什么?爱莲,”之颖满有把握,
“你什么时候看见之颖失败过?”
爱莲垂首不语。很意外的,她看来对以哲并没有好印象,像以哲这样的男孩子
——哎!人与人之间的事真难说,是缘分吧!
“我们——去看看玫瑰的家吧!”以哲提议。
“好!爱莲一起去!”之颖把肩上的毛巾裹紧一点。
“你们去吧!”爱莲很斯文地摇头,
“我刚才正在背一首古诗。再见,程先生!”
她径自去了,并且,再不会在窗前出现。
“你的朋友不太友善!”他笑一笑。
“她怕见生人,她是株含羞草!”她不以为意。
“是吗?”他们停在丁家的草地前,他看一看,摇摇头,
“窗帘深垂,大门紧锁着,以为谁要抢走玫瑰?”
“慧玲怕我打扰玫瑰!”她说。
屋里突然传出一阵茶杯落地的声音,接着有人在讲话,不,在争吵。争吵的声音不大,似乎怕被人听见。过了一阵,传出女人的哭声。
“是丁范和慧玲!”之颖关心地说。
“别去!”以哲拦住她欲奔过去的动作,
“你这样闯入,他们不会感激,很尴尬的!”
“慧玲在哭!”之颖推不开他的手。
“让他们自己解决,”以哲平静地说,
“第三者的介入会使误会更大!”
之颖看他一阵,他黑亮的眼睛隐有笑意,笑她的稚气?笑她的冲动?
“听你一次话!”她说,
“不过,你得告诉我实话,你心里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他坦白而真诚,
“我只在想,你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哎——油腔滑调!”她的脸红了。没有人这么讲过她,似乎混合着兄长的感情。书皓和她同年,不会说她小女孩;立奥太冷傲,不会说这种话,他
——很特别!
“真心话!”他指指心脏。
“慧玲和丁范吵架,每次都是为玫瑰。”之颖转开话题,“丁范要送玫瑰去学校,慧玲死也不肯!”
“那么严重?死也不肯?”他笑了。
“你没有看到慧玲,”之颖摇摇头,
“很有教养的模样,但是蛮不讲理,好倔强,好固执!”
“没有人天生如此,她—定有原因!”他沉思着。
“你去研究!”她说。
以哲面对着她,带着一种十分特别的笑容。
“你知道你这身打扮像什么?女独行侠?”他说。
“什么独行侠?你是指意大利拍的西部片?”她皱皱鼻子,“我们叫
‘荒野大镖客’!”
“大镖客?好重的日本味,不好!”他摇摇头。
“喂,程以哲——”
突然,一声特别的、惊人的、令人心中一紧的声音划破夜空,传入他们耳里,她的话被打断了,眼中一片惊疑。
“那是——什么声音?”她不安地问。
“好像是枪声!”他神色凝重起来、
“枪声?!”她惊跳一下,会和施廷凯有关吗?
“我们快去!”
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往施家别墅跑。真是廷凯招待记者,引来十年前的凶手?是谁发射的那一枪?廷凯?或是那凶手?廷凯不是只有飞镖
——天!他练飞镖有原因的?
施家别墅的大门竟然虚掩着,他们从来都是门户紧闭,今夜怎么回事?真是有人进去了?之颖又急又怕。上帝,别让可怕的事情再发生在廷凯身上,那简直太残忍了。他已看不见世上美好的一切,不能再夺去他生存的权力!
之颖和以哲冲锋般的奔进客厅,施家的人正乱成一团。果然发生了意外,果然是廷凯!只见他蜷伏在地板上
——所有地毯都收起来了。痛苦地呻吟着。能呻吟,能出声,表示还活着,还不会严重到危及生命。之颖奔过去,推开吓得脸色发青的施薇亚。
“施伯伯,伤了哪里?”之颖叫。她自己看见廷凯手受伤,鲜血汩汩的往外渗,血腥味加上灼焦皮肤的味道,令人作呕,
“阿保,还不快预备车送施伯伯进医院!”
阿保庞大的身躯站了起来,他听命令听惯了,从来不会有自己的主意,之颖说起医院,他才迟钝地想起这事。
“不,别送去医院——”廷凯痛苦地阻止,
“我……不去医院,我不要
——被人知道!”
阿保只对廷凯忠心,廷凯说不去医院,他几乎毫不思索的就停止动作。他真像一条忠心的狗,廷凯是他的主宰。
“你不能不去,施伯伯,你要立刻止血,消毒
——”之颖着急地叫。施家的人是怎么回事?生命的事能开玩笑吗?任得廷凯说不去就不去?
“我不去,我一不要紧,”廷凯咬紧牙根,
“我不能破——破坏自己的计划!”
“爸爸——”施薇亚颤抖着不知如何劝解。
“那——总得请个医生回来!”之颖用双手紧握着廷凯左臂上端,使血不至于流得那么急,那么猛。
“让我来吧!”一个稳定的声音插进来。以哲走到廷凯身边,转身吩咐阿保,
“抬他到沙发上,小心一点!”
阿保立刻照办,把廷凯移到沙发上。之颖也让开一边,这时,惊魂甫定的薇亚才搬出十分齐备的医药箱,交给以哲。
以哲先检查伤口,看得很仔细。他对那一小块皮焦肉烂的地方一点也不害怕。然后,他用手巾熟练地扎起廷凯上臂,替廷凯清除伤口,消毒,上药,很有技巧地包扎好,站起来。
“扶这位——施先生去休息吧!”他平静地说,“很幸运,子弹只是擦过手臂,伤口是子弹灼伤的,不需要开刀拿弹头,休息一星期就会好!”
“谢谢你,谢谢你,”薇亚一连串地说,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我们都吓傻了!”
“是怎么回事?你们大门没关上!”之颖说。
“大门没关?”阿保皱皱眉,却又不能不信,之颖他们就是这样进来的,
“明明是我关的!”
他预备扶廷凯回寝室,廷凯摇手阻止了他。经过了这一阵子,廷凯已不再痛苦呻吟,他安静多了。
“我来说,”廷凯嗓音显得怪异,
“我从书房出来预备休息,我关了冷气,拉开窗帘,我想早晨的阳光能射入书房,虽然我看不见,也希望能感觉到。我走到书房门口,枪声就响了,从书房窗外射进来,打中我的左臂!”
“你——没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之颖问。她记起廷凯不可思议的敏锐听觉。
“没有声音,一丝也没有!”廷凯脸色变得好古怪,
“一定是他,我知道一定是他!”
之颖和薇亚对望一眼,是指那个凶手吗?
“多狡猾的家伙,他竟然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廷凯激动地说,“隔着玻璃他在园中,他不敢进来,他真狡猾,他不敢走到我面前,他知道我能听出每一块地板的声音,他知道我的飞镖不会放过他
——”
“爸爸!”薇亚难堪,有以哲这陌生人在场啊!
“哦!”廷凯立刻惊觉,他敏感极了,
“刚才替我医伤口的先生是——之颖的朋友?”
“是——的!”之颖答得有点迟疑。以哲算她的朋友吗?他们只见过两次面,而且是为玫瑰的事,以后他们可能不再来往的,
“他叫程以哲,是个医生,也是个心理专家!”
廷凯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说:
“谢谢你,程先生!”然后示意阿保扶他进卧室。
之颖看见他们走进后面一间房,她晓得薇亚说过母亲是住楼上,他们夫妇分房而住?
“哎——爸爸因为眼睛不方便,所以住楼下!”薇亚看出之颖所想的。
“眼睛不方便?有病?”以哲插口。
“瞎了!”薇亚淡淡的,不愿深谈。
以哲很机警,也没有再问下去。
“施薇亚,你这个空中小姐怎么看见伤者这么怕?客人意外受伤怎么办?”之颖突然想起来。
“这是不同的,受伤的是爸爸,又那么突然!”薇亚微笑。
之颖点点头。看见阿保匆匆走出去,这个反应永远比人慢一步的家伙怎能做保镖?多忠心也没有用,他现在又后知后觉的去做什么?捉凶手?
“我们走了,你得小心些!”之颖看着蔽亚,
“还是不报警,是吧!”
薇亚不回答,只无可奈何地笑一笑。廷凯总说有计划,但是
——怎样的计划?把生命也赔下去?
“明天放学我再来看施伯伯!”之颖在门口说。
“明天我飞旧金山,”薇亚甜甜地说,
“告诉你一件事,定邦和我下星期六订婚!”
之颖站定了,专注地凝视薇亚,怎么是这样呢?说订婚竟无要订婚女孩飞扬的神采,她像无奈又像苦涩,更像有隐忧,有无限心事,为立奥?怎样纠缠不清的一件事?
“恭喜你!”之颖慢慢说。
“星期天我回来,我找你。”薇亚说得很含蓄,她一定有话要告诉之颖。
之颖挥挥手,和以哲慢慢沿着小径走开去。
“很奇怪的一家人,很奇怪的一些事,”以哲似自语又似问人,“这家人生活在雾里!”
“每家都有自己的隐衷,相信你也会,”之颖淡淡的,“还是别问吧!”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以哲很认真地说,
“施先生可是天生的盲人?”
“不,施廷凯是十年前最出名的大律师,”之颖说,“镪水使他瞎眼!”
“哦——”以哲拖长了声音,
“不是我想多管闲事,我主修五宫科,我想帮助他!”
“还说不多管闲事,完全跟我一样。”之颖笑起来。相同的个性很自然地拉近了他们,
“不需要你帮他,他请来美国最权威的眼科专家,一个月后可能就动手术,据说复明的希望很高!”
“是吗?”以哲皱眉作沉思状。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
“我相信是的。”之颖天真地说,
“施廷凯好有信心,预备亲自把凶徒绳之以法!”
“又涉及我不许问的问题了吗?”他风趣地说,“镪水淋瞎的眼睛可以复明?”
“问你自己,我不是医生!”她拾起石阶上的吉他。
他四下望望。田野已沉睡在深浓的夜色中。黑暗中,他对此地有一份说不出的依恋,依恋那份宁静,依恋那份温馨,更依恋那份淡得捉摸不到的友谊。
“我是不是该回去了?”他望着她。
“问我吗?”她俏皮地皱皱鼻子,
“一个医生、一个专家,指挥不了自己的脚步?”
“我什么时候再来?”他不以为然。
“奇怪了,怎么问我?”她睁大眼睛,
“白天我没空,你总要晚上来,是不是?”
“我明天来!”他对她挥挥手,望着她倒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
“希望明晚玫瑰会出来!”她耸耸肩,反身回家。
淑怡从房里探出头,关切地问:
“发生了什么事?谁受伤?”
“施廷凯!”之颖扯开肩上的毛巾。
“外面那个男孩又是谁?”淑怡再问,有些怀疑。
“程以哲!”她头也不回地走回卧室。
这三个字
——程以哲,似乎突然加入了这个奇妙的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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