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烈的一部新片,偶然中被人看中,报名参加欧洲一个国际影展。
也许是运气,也许这原是锦上添花的世界,影展大会居然将最佳男主角奖给了潘烈。欧洲的报纸上说,他把那武士的孤独、坚强、正直、公正演得极深刻。普通的武快片多重视武打镜头,少演技表演,而他令剧中人活生生地站在影片中,他的呼吸,甚至都给观众强烈的压迫感,引起空前的共鸣。
潘烈本人当然高兴有人赏识,但几乎全人类都轰动了。他接到的贺电,鲜花都堆满了柜子,甚至排到了公寓外面,而外面——更令他头痛,—早就站满了影迷,要他签名,和他谈话,并要求照相。
他在无法应付下,足足困在家里两天,才由警方派车接他出来,送到酒店去暂住。当然,这酒店名字是保密的。
电影,带给他名和利,但是电影能否带他到达最终的目的呢?他不知道,他能做的是一步步往前走。
住在酒店极闷,只有电影公司的人和他联络,这两天又不必拍戏,简直如坐牢一般。
除了影迷找他之外,许多电影公司的人也打锣敲鼓地找他,希望他为他们拍戏。他极想接戏,他的目的是赚钱,赚得好象庞逸一样多,但目前办不到,他必须等得奖这部片的人为他举行记者招待会之后。
在这个时候,他心中依然是思嘉,思嘉知道他得奖的消息吧?她是否也替他高兴?或者——根本不当一回事?实在想知道她的反应,忍不住打了几次电话。
很不幸,每次思嘉都不在家,连庞逸也找不到,他们
——又出去旅行吗?
心中如火般燃烧,但他离不开这四堵墙,他不想被人撕成碎片。有这可能吧?他想起前天被撕破的衣服,心中仍在发毛。
终于,实在忍受不了孤寂,他打电话向伙伴许培元求救,要培元来陪他。
“怎么想到我?”培元在电话里怪叫,
“苏哲呢?”
“苏哲?!”他呆愕一下,怎么说到苏哲?
“见面再谈,半小时到。”培元说。
半小时,培元果然来了,他看来容光焕发,身材结实,眼睛发亮,这是运动员应有的现象。
“咦?!你怎么——这个样子?”培元一进来就叫,“才不过
—年多,电影如此折磨你?”
“你在说什么?”看见培元,潘烈好开心,去年世运会的一切又兜上心头,
“我怎样了?”
“看看镜子,皮肤失去阳光,又憔悴,身上肌肉不像以前结实,让教练看到啊,准骂一顿。”培元指着他,“好在眼中光彩依然逼人,这是你得奖的原因?”
“别说得奖,外面有什么消息?”潘烈问。他说的外面其实只是指思嘉。
“你没看报纸吗?”培元看看四周的报纸,杂志,
“我又要工作,又要练空手道,所知道的不比你多。”
“还想再参加一次世运?”
“不象你,得了金牌可以告老归田,我——始终是意难平。”培元笑。
潘烈笑,什么告老归田呢?大家都是年轻人。
“我练气功半年了。”潘烈说。
“气功?道家功夫?真有用?”培元睁大眼睛,
“你相信这些?”
“我对中国功夫很有兴趣,现在只不过开头。”潘烈含笑地说,“气功是根基。”
“练气功怎能有你这样的脸色?”
“我断断续续。”潘烈摇头,
“我拍片很辛苦,所有动作自己做,即使难度高的也不用替身。”
“你做得到,你有运动底子,而且是世运金牌得主。”培元轻描谈写。
“不为这个。替身可能打得不够我好看,主要的,我要在电影里也表示真实,做得最好。”
“你做到了,影帝先生。”培元笑。
“我没有想到,也不介意,我的目的和希望是
——”
“哦!苏哲到处找你,问到我这儿来,”培元打断他的话,
“我把地址告诉她了。”
“我忘了通知她。”
“连她都忘了?你通知了谁?”培元打趣。
“只有你。”潘烈皱眉,心中又浮起思嘉的影子。
“潘烈,这些日子你和苏哲不是很接近?”
“是,我们一直都来往。”他说。
“我听好多人说,她对你极好。”
“极好?什么意思?”潘烈反问;
“人家传说她在追你。”
“没有这样的事,我们是好朋友,”潘烈立刻认真地说,
“真的。”
“我不知道,听人家传的。”
“下次人家再传,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他正色说。
培元凝视他一阵,招摇头。
“除却巫山?”
“你知道我的个性,”他说。
“我觉得很荒谬,这根本不可能,”培元再摇头,
“你怎么傻得这么厉害?”
潘烈不语,神色却是肯定的。
“我相信迟早你会醒过来,”培元无可奈何地笑,
“这种事你永远不可能和庞逸争。”
潘烈还是不响,心中的意志更是坚定。
房门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并传来苏哲的声音。
“是我,苏哲,能开门吗?”她叫。
“来得这么快。”培元去开门。
苏哲进来就盯着潘烈,一副又气又恼又好笑的样子。
“连我也不给一个电话?影帝身分究竟不同了!”她说。
潘烈摊开双手,苦笑一下。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她又问。
“报馆?”
“庞逸那儿。”苏哲很仔细地观察着潘烈神色,
“他们刚从欧洲回来。”
潘烈只是眼光
—闪,什么都没说。
“他们去参加影展,虽然没有片子参加,他们是嘉宾。”苏哲又说,“庞逸说因你得奖而骄傲。”
“是潘烈得奖,又不是他!”培元插嘴。
“别小器,他们是朋友。”苏哲白他一眼。
“或是半友半敌?”培元捉狭。
苏哲和他都笑起来,只有潘烈还是沉默在那儿。
“潘烈,怎么不讲话?不高兴我来?”苏哲问
“我——在想一些事。”他摇摇头。
“他们问,可不可以请你吃顿饭?”苏哲望着他。
“他们?谁?”
“明知故问,”苏哲摇头,
“庞氏夫妇。”
“不,只是庞逸。”潘烈说得极肯定。
“你答不答应?”苏哲再问。
“当然,为什么不?”潘烈眼中光芒好灿烂,
“你也参加,是不是?”
“我去,可是别拿我当挡箭牌。”苏哲笑。
“我宁愿自己是箭靶,总比全无感觉好。”他说。
“潘烈也学会了文艺腔。”培元大笑。
“他讲的是真话。”苏哲点点头。
培元扮一个怪像:
“还是苏哲最了解潘烈。”他笑。
苏哲完全不介意,潘烈却瞪他一眼。
“你预备把自己收藏到几时?”苏哲问。
“明天有个记者招待会。”潘烈说,
“我希望公开见了所有人,以后就没有麻烦了。”
“别作梦,影迷起码缠你一年半载。”苏哲很有经验,
“一直到他们的新偶像出来。”
“有了潘烈,还能有别的偶像吗?”培元夸张地说,
“连好多大男人都欣赏他,潘烈不知走了什么运。”
“说真话,你知道你的影迷最多的是哪种人?”苏哲问。
“哪种?”他反问。
“男人,女人,多数在二十多岁以上。”苏哲笑,
“他们成熟了,所以能欣赏你的成熟和沧桑。”
“潘烈才二十三,成熟和沧桑?”培元怪叫。
“他给人的感觉如此,思嘉也这么说。”苏哲随口就说了出来,完全没经考虑。
潘烈眼中光芒突然大盛,他凝视着苏哲,仿佛在问:
“思嘉真是这么说?”
苏哲答不出话来,她已经在后悔了!
庞逸在一间最好的餐厅请潘烈,他们夫妇盛装出席。
思嘉今夜看来有些不同,刻意的不同。她把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斜插了一枝大粒珍珠簪,看起来比平日老气很多,衬着她的黑衣,看起来就觉得碍眼,碍眼就在那刻意上。
她刻意打扮老气来配合庞逸,使她和潘烈的距离更大。她是刻意的。
潘烈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涌上莫名的愤怒。是愤怒,就是这两个字,他狠狠地盯着思嘉,不理一边的庞选和苏哲,气氛似乎变得很僵。
“潘烈,”苏哲扯扯他的西装,
“你怎么了?”
潘烈把视线转到她脸上,老天!眼睛里面却是血红一遍,他竟完全不掩饰自己。
“不要这样!”苏哲一边笑一边在他耳边咬着牙说了一句,
“你要有耐心。”
潘烈这才不看思嘉,却沉默地喝起酒来。
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喝酒的速度却惊人,一杯一杯往口里倒,完全不需要考虑。
苏哲很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明知劝不了他,又怕他失态,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好在思嘉什么表情也没有,
—贯的淡漠,一贯的漫不经心,加上庞逸的风度极好,他依然那么热诚大方,仿佛对潘烈的—切毫不知情。
然而,他真的毫不知情?上帝!
“不知道潘烈的酒量这么好,”他笑着,
“我绝对不是你对手,绝对不是。”
潘烈红红的眼中光芒连闪。
“我喜欢听你这么说!”他已有醉意了。
“别再喝了,”苏哲趁机说,
“喝醉了等会儿怎能跳舞?”
跳舞?!潘烈把视线移回思嘉那儿,突然间就放下了酒杯,再也不喝一滴。
“今夜他一定太兴奋,”苏哲努力打着圆场,
“昨天那个记者招待会空前地成功,连社会版也登他的消息,这是前所未有的。”
“可见我的眼光一流,我是最早看好潘烈的。”庞逸说;“只可惜我们脾气、个性太相似,没缘合作。”
“你可以以你的眼光再找好潜质的人,”潘烈不以为然,
“可以制造另一个偶像。”
“有了你,我到哪儿能找到一个超越你的?”庞逸轻叹一声,
“我这一辈子只看中了你一个人。”
潘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而且这句话十分有分量,可是这句话由庞逸口中说出来,他又觉得讽刺。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了庞逸又会有他?而思嘉只有一个!
“有你这句话我觉得骄傲,”他扬一扬杯子作喝酒状,
“我相信——我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谁也讲不出的联系,或者可以说又是欣赏又是嫉妒,但也不太贴切;”
庞逸先是一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并没有再说什么,但神情之间他是同意那句话的。
然后,他们开始用餐,这段时间很沉默,大家都不说什么。餐后,餐厅的灯光变暗,开始了夜总会时间。
音乐开始响,潘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紧张又兴奋。他互搓着双手,有点神经质地颤抖。
“吃完饭,最好的运动就是散步式的跳舞。”庞逸说。正待把手伸向恩嘉,潘烈却抢先了行动。
“我想——请你跳舞。”他对思嘉说。
他甚至没想到这是不礼貌的。他该先问问庞逸,再请思嘉,而且也不该请第一支舞。
思嘉显然呆住了,她看庞逸,庞逸点点头,大方说:
“你跟潘烈跳,我请苏哲。”
今夜一直沉默的思嘉,这才慢慢站起来,随潘烈走进舞池。
当潘烈的手接触到她的腰时,他的颤抖连自己也感觉到。
她仍淡淡地,把脸转向一边,不接触他的眼光。
沉默了一阵,他的手忽然一紧,沙哑的嗓子说:
“请——望着我。”
思嘉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向他,轻松地问:
“你跟我讲话?”
“你不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说得咬牙切齿,带醉的眼睛更加惊心动魂。他实在是个太好看的男人,二十三岁已成熟得有沧桑感。“你曾经对我开出条件。”
思嘉眉峰紧拢。
“那些条件,你做到了多少?”她故意问。
“我不知道多少,我一直努力在做,”他说得激动,
“但是——你不能骗我!”
“我骗你什么?”她反问。
“到我做到了你要求的所有条件,你不能反悔。”他又认真,又严肃地说。
她考虑一下,还是冷着脸在说:
“我相信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很好,我们现在握手为誓,”他用力紧捏着她的手,他知道弄痛了她,他不理,“要是有人反悔,她——她——”
他说不下去,他根本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誓言,他爱她唯恐不及,哪肯伤她?即使是言语。
看他急红了脸,她反而笑起来。这笑容,令黯淡的灯光突然光亮起来。
“其实——你不觉得整件事都很荒谬?”她问。
“不荒谬,上帝可证明我的诚心。”他认真地说。
“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才真象一出戏?我们都在人生舞台上扮丑角。”她说。
“不许你这么说;”他胀红了脸低喟,
“我和你之间永不做戏,我要真实的一切!”
“这只是我的感觉!”她摇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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