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响门铃,立刻有人应门,是穿著制服的警卫。
“找谁?”没有任何表情。
“莲表姨。”他只能这么答。他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你是谁?”警卫神色缓和一些。叫得出
“莲表姨”几个字的,大概是亲戚之类,而且思哲气派不凡。
“晓净的好朋友。”他又说。
那警卫点点头,开门让他进去。
“请在这儿等着,我打电话进去通知。”警卫说。
思哲耐心的等候着。
既知莲表姨的身分,此地的严厉保安措施就不足为怪了,若没有气派才是奇迹。
警卫放下电话,脸上有了笑容。
“请稍候,夫人会在小客厅接见你。”他说。
两分钟后,一个穿便装的男人出来,带思哲穿过花园直奔大屋。这男人大概是保镖,也是彪形大汉型的。
屋子里的布置全是欧陆风味,和屋子很相衬。那些家具古董、仆从的装扮,颇有一丝王者气派。
他坐下后,五分钟才见到莲表姨从楼上下来。
她穿著黑色的欧陆时装,踏着厚厚的地毯站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会来。”她冷淡的说。
思哲本想问
“你怎会知道?”又觉得这问题太笨,昨天她已打过电话给他,对他的情形一定了如指掌。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她冷冷的笑一下。
“对你,这也不过是闲事,你不必管了!”
思哲气愤起来,这是做母亲该讲的话吗?怎么完全不关心自己的女儿,还嫌人多管闲事?
“你该多关心她一点,为什么不替她找医生?”他忍着气,沉声说。
“医生?”她的笑容更是不屑。
“你知道什么?我们家的事,别人管得了吗?最多
——你不过象其他管闲事的人一样,我不上你的当。”
上当?!思哲头上几乎冒火。
“谁给你当上了?你别一竿子打一船人,”他的声音提高了。“我只是为晓净好,我又没有目的。只是这种事让我碰到,我有责任管,你懂不懂?责任!”
莲表姨似乎呆了,她听见责任两个字,是不是?她没有听错,是责任。
“你说——责任?!”她还是不放心。
“晓净是我的朋友,我不理她是什么家庭,什么背景,她有病,你们做家长的该正视,只是这样。”他很不客气的大声说。
莲表姨脸上阻冷之气渐退,眼角泛出泪水。
“这是晓净的悲剧!”她叹一口气。
悲剧?思哲呆住了,不敢出声。
“该是她十四岁的那年,”莲表姨慢慢的、哀伤的说:
“她从小就任性,就刁蛮,也难怪她,我们只有她一个女孩,加上她父亲的身分地位,未免
——骄纵了一点。”
思哲只能听着,没有他插口的余地。他不明白莲表姨的态度为什么作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本性十分善良,但态度就不怎么好,她是那种外刚
内柔的人,又好强好胜。”她摇摇头。
“她的任性几乎令一个司机白白赔上一条命,差点淹死。事后晓净没说过一句抱
歉或后悔的话,却给了司机一大笔钱,让他此生衣食不忧。
她性格如此,我们也没法子。”
思哲望着她,心想晓净的确是这种人,宁死不屈。但与她的病有什么关系?
“长大了,但她脾气一点也没改,”莲表姨又说:“说实话,这方面我们没管过她,由她自由发展。你知道,脾气不好很难有朋友,就算美德、樵之是自己人,凡事忍让她,也无法跟她接近。换句话说,她非常孤独,有时连一个讲话的对象也没有。”
思哲想着晓净对美德、樵之的情形,下意识的点头。
“那么一大段时间,都是由我陪着她,除我之外,就是一大堆佣人、卫士。她很少机会见到父亲,父亲和她脾气极象,也许是遗传吧!都是那么任性,那么倔强,做错了事心里知错,口上绝对不承认。可能因为太相象,她和父亲也相处不好。”莲表姨再说。
“中学毕业她就去欧洲了?”思哲问。
“中二去的。她不想读书,没有人改变得了她的心意。她说要学画、学音乐,我们只得由她!”莲表姨摇摇头。
“其实我们也不要她真学什么,只要她高兴,她开心就行了。你知道,她那段日子的行为近乎暴戾,一不对就打人,摔东西,有一种
——医生说的,什么自我毁灭的倾向,非常可怕。”
自我毁灭?!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症状。
“在欧洲,她果然好了很多,快乐很多,”莲表姨苦笑。“我们送她去最贵族的学校,那间学校也只肯收我们这种背景的学生。念了三年,她变得非常好,我很开心,于是半年往欧洲,半年住亚洲,两边跑。”
说到这里,莲表姨在一个巨型茶几下拿出一本照相簿,翻到一页递给思哲看。
思哲看到一幢熟悉的别墅,和晓净在薄扶林那儿的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地方,照片上的那儿分明是欧洲,地上还有积雪。晓净站在雪里。
“这是——”
“是我们在瑞士的别墅,你觉得很熟,是不是?”莲表姨摇摇头。“的确和晓净现在住的一模一样,她要我们替她在香港造同样的一幢才肯回来住。”
“这别墅——”思哲不明白这房子有什么重要。
“晓净在欧洲念书,一直都住在里面。这实在是幢不错的房子,后来烧毁了,我心里是觉得可惜,可是
——又不能不这么做!”她说。
“烧毁?!谁?”思哲越来越好奇。
“我们——自己。”莲表姨摇摇头。“因为
——太多的事发生在里面,我们觉得它——不祥。”
听见不祥两个字,思哲打心眼儿里发出凉意,尤其想到晓净在半夜发出那种声音
——一他忍不住打个寒噤。
他沉默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二十岁那年,晓净认识了个男孩子,是欧洲贵族之后,虽然家道中落,但我们不在意。他象大多数贵族后代一样,很有风度,很有气质,很会玩,懂许多事,礼貌更是一流,来往的人也都非泛泛之辈,和我们家
——也可以匹配就是了。”
思哲吸一口气,是正题了吧?
“他们来往了三年,感情越来越好,”莲表姨继续说:
“男孩子的表现也一直合我们心意。哦
——我忘了说,十八岁以后,晓净已在维也纳学音乐,那男孩子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维也纳?这重要吗?或者她在讲整件事的经过?
“可是——突然间,我们发觉一件事,”莲表姨的神情紧张起来。“因为他们要订婚,于是就派密探去认真的查一查男孩的家世,这一查
——发现男方家庭很不妥。的确,他们曾是贵族,但没落之后做了一些很不堪的事,譬如去勒索其他有钱的亲戚,譬如与黑社会有关。这情形
——我们是无法接受的,于是让晓净疏远他。”
莲表姨叹口气,眼光在远方,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回忆。然后,她接着说:
“晓净的任性、倔强任谁也没办法改变,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男孩。我们为了她父亲名誉,为她自己好,于是不准那男孩再来。你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屋子四周全用军队守卫,男孩子再厉害也没法子接近晓净。”
“他的家族不好,未必表示他也坏。”思哲皱着眉。他显然是同情晓净和那男孩。
“唉!”莲表姨苦笑。
“他比他家族的任何人更坏。他不但有了太太,孩子,而且外面风流债一大堆,、在他们国家,是颇有名气的花花公子!”
“你们怎么不先调查?有了感情才硬生生分开他们,这很残忍。”思哲不同意。
“晓净爱他是真的,他却是假情假意,他要我们家的地位和金钱做靠山,”莲表姨说:“我虽不是正室,但她父亲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我们不能令他丢脸。”
“后来呢?”
“晓净的脾气发起来象疯子一样,我们只好软禁她,任她打人,摔东西,甚至
——她还自杀过,”莲表姨哀伤的摇头。
“但是,有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在家,晓净却突然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她,每一寸地方几乎都翻遍了,她就是不在屋子里。”
“她和那男孩逃了?”思哲问。
“是男孩买通了一个佣人,帮她逃出去。”莲表姨脸有余悸。“她父亲的脾气那么猛,那佣人当场被枪毙,就死在我面前
——那情形我至今也忘不了。我看见了泉涌出来的血,我知道,一定有悲剧发生了。”
思哲不敢出声,若是爱情,两情相悦,就该不是悲剧,不是吗?
“我们几乎派尽了所有我们驻欧洲的人,四处去打探,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莲表姨的脸色越来越坏,“我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连祷告也忘了。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孩,我们该怎么做?我们都以为那恶魔会杀了她来报复我们,谁知
——他更狠毒。”
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思哲更是大气都大敢透,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我们实在后悔事前不好好调查,这太大意了。”她又说:“四天之后,我们在瑞士的朋友说,他们警方查到,他们曾入境,但不知藏在那儿。”
思哲脑中灵光一闪,叫:
“藏在你们瑞士的别墅里?”
莲表姨似赞许的看他一眼。
“当时你若在场,就会好很多。你冷静、理智,我们却已六神无主。”她说:“我们整批人赶去瑞士,想住别墅,却发现别墅所有门窗全反锁了,里面有灯光,这才发现
——他们在里面。”
“你们那么多人,攻进去不就行了?”思哲有点不满。只不过年轻男女的一段爱情,为什么要破坏,阻扰?还这么大阵仗,太过分了。
“不行——”莲表姨眼中闪过恐惧。
“我们发现——晓净着被吊在大厅窗前,身上有伤痕。”
思哲心中巨震,这
——怎么又和他想象不同?
“的吊着?!”他不能置信。
“他是恶魔,邪恶的化身。”莲表姨再说:
“他在我们每一个人面前鞭打晓净,他——每一鞭都象打在我们身上,我们心上。然后,他又放下晓净,不知把她拖到那儿去。他也聪明,再也不出现窗边。”
“事情总要解决。”思哲脸色苍白。
他从来没想过世界上真有这么残忍的事。
“我们的卫士,密探都很忠心,他们几个一组组成敢死队,悄悄的从不同的门攻进去。”莲表姨又说:“晓净父亲的脾气
——几次都忍不住要放火烧房子,连女儿也不要了。我按着他,不许他这么做,晓净是我们的女儿!”
思哲望着她,那父亲连女儿都要烧?他和晓净的自我毁灭倾向不是很相似?
“后来——那恶魔被乱枪射死,我们也救出奄奄一息、近乎痴呆的晓净。”她说。
“她在那里?”思哲紧张的问。
“地牢,她被反锁在地牢,”莲表姨眼圈红了。
“她已被折磨得不象人!”
“地牢里有刑具?”思哲问。
“是。那些真是我们收集的古董,很可惜全被一把火烧光。”莲表姨摇头。“更可惜的事,晓净整个人都变了,有时痴痴呆呆,有时歇斯底里,时有幻觉。”
“现在她不是很好?除了幻觉。”他说。
“并不完全好,我们请遍了欧美名医,但也不能医到这地步,”莲表姨说;“最近——大概是最好的!”
“晓净——到底遭遇了什么事?”他急切的。
“我们不清楚知道,晓净从未说出过,或者
——她也记不清了。有的只是验伤报告,她
——受了毒打,被强奸,脑部被重物打击过,还有
——”
思哲不敢再听下去,这些事没有一件可以和晓净这样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人连在一起,但
——她的确遭受过,这——他心中有强烈不忍与同情。
“她自己——可知道?”
“不,我们没有告诉她,事实上
——也没有必要,我们不必再令她不安。”莲表姨说:
“可是——我们又怀疑,她有时会记起那次的事,所以会不正常。”
“那些她说从地牢里传出来的声音,你可知道是她自己发出的?”他问。
“知道。因为我们从瑞士别墅地牢救她出来时,她口中哺哺叫着
‘不是我——不是我——’。”她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思哲问。
“不知道。她一不妥时就这么叫叫得我毛骨惊然,所以不敢跟她同住。”
“要住相同的别墅是晓净的意思?”他再问。
“是她坚持。”她说:
“地牢那些刑具也是,却是仿做的,假的——我不懂她的心理。”
“或者——她仍怀念过去?”他说。
“不可能!我们已杀了那恶魔和他的孽种。”她叫。
“孽种?!”
莲表姨的表情有些改变,好半天才说:
“晓净曾有身孕,我们替她拿掉孽种。”
“她可知道?”
“不。她完全不知道,那时她意识不清
——”
“妈妈。”突然,晓净的声音加进来。
两人都大吃一惊,他们讲了那么久,晓净什么时候来的?她都听见了?
思哲转头,看到苍白而颤抖、激动的晓净。他心有不忍,极自然的冲过去拥她。
“晓净——你
——你——”
晓净看他一眼,眼圈儿红了。
“原来我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我受了刺激,我遭遇到不幸,”她喃喃自语,“那些幻觉是我自己造成的
——”
“不,不是这样的,”思哲立刻说:
“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讲的是——”
“是我。”她立刻接口。
“我几乎听见你们所讲的每一句话,你们在讲我。”
“不是,晓净,你不可以有这个误会,”莲表姨站了起来,脸色惊惶失措。“我们讲的是另一个人
——”
“是我。”晓净再一次打断她的话。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我,我有时做梦也梦到一些你说的情景,只是
——我看不清他,我不知道他是谁。”
“谁是他?根本没有这个人,你当然看不清,”莲表姨脸色苍白。“你不能再想事情,格兰医生怎么说的,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所有的医生都不准我胡思乱想,其实根本不是乱想,那些事,那张模糊的面孔,还有许多许多片段,它们自己会到我脑子里,我完全控制不了,”晓净直着声音说:“妈妈,你明明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晓净,没有这样的事,你千万别这么想,这太可怕了,这些事怎可能和你连在一起呢?爹爹不会答应的,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不可能
——”莲表姨尖着声音叫。
晓净望着思哲,好半天才问:
“妈妈说的是真话?或假话?你告诉我!”
思哲很为难。他不赞成莲表姨这么骗晓净,可是告诉晓净会不会令她病情更严重?
他不敢出声。
“思哲,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再问。
思哲看莲表姨,她拚命摇头。
“其实我完全不知道你们以前的事,叫我怎么说?”他叹一口气。
“你知道的,你绝对知道,只是你不肯说,”晓净一连串的说:“告诉我,请你。”
“我真的不知道!”他避开她的视线。
“晓净,你该相信莲表姨的话!”
“不,她骗我,一直在骗我,”晓净尖叫起来。“你若不说
——我恨你一辈子。”
“晓净——”
“你一定知道,”她肯定得无与伦比。
“想想看,所有的事——不是完全你一手造成的吗?”
思哲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怎么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忍不住叫。
“关我什么事?以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不能再瞒下去了,”晓净露出一丝古怪笑容。
“昨晚我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在我梦中出现的模糊面孔就是你!”
思哲指着自己,惊愕得连话也说不出。难道晓净连是真、是幻都不再分得清了?
“是不是?你承认了。”她笑得更特别。
“每次在那种气味里,你就会出现,虽然以前看不清你,昨夜
——你却站在我面前,清清楚楚,真真正正的是你,还有
——那女人叫 ‘不是我,不是我
——’”
“晓净,你说什么?”思哲忍不住看莲表姨。
她也是一脸的惊愕、意外和不能置信,显然,晓净讲的话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晓净,别胡说,”她说:
“你可知道他是谁?思哲啊!你别弄错了!”
“没错,怎么会错呢?”晓净笑起来。
“他是思哲,离开我又去找美德的那个思哲,对不对?绕了半个地球回来,终于还是回到我面前。”
思哲觉得背心发凉,这晓净是真是假?怎么有时又会那么正常呢?现在又进了她那思想
“死角”吧?
“不是,不是他,”莲表姨叹一口气。
“你把事情弄混乱了,思哲从美国来,怎么会是
——他呢?”
“当然是他,从来只有一个他,他就是思哲,”晓净绝对坚持己见。“他就是思哲。”
思哲也开始感到混乱,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认识晓净的?在欧洲?美国?或是香港?他们认识了多久?是不是真如晓净说有一段
——什么纠葛?似乎——他也依稀记得那古老的别墅,那吊在窗前的人,那地牢,那刑具
——
“为什么你还不肯承认?”晓净尖锐的叫。
他一震,承认什么?!为什么要他承认?看看晓净,看看莲表姨,刹那之间,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几乎也进入了幻觉,是不是?刚才他仿佛还闻到一阵又一阵的檀香味,还有那缭绕的烟雾
——
“晓净——”莲表姨奔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
“你怎么了?他是思哲,教书的思哲,你忘了吗?”
“但是—一他为什么不肯承认?”晓净流下眼泪。“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思哲皱眉。
昨夜她在噩梦之中呼叫,他突然之间奔到她面前,在她似醒非醒之时,被她见到。于是,她认定了他是那一直模糊的面孔,思哲就是那个他
——她用思哲代替了他!
是这样的吗?
莲表姨一边轻拍怀里的晓净,一边无奈的对思哲做脸色,一脸的求助神情。
“思哲,你就承认了吧!”她说。
思哲心灵巨震,这件混淆不清的事居然叫他承认?!此后会有什么更可怕的后果呢?也要他负责?
他矛盾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决定。
如果帮得了晓净那当然很好,可是
——可是——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妥。
他不能莫名其妙的就认了这件事,到底,他并不是真的那个他!
“他”已经死在乱枪之下。
他想说不是,又看见莲表姨苦苦哀求之色,那是一个母亲的神色
——母亲,他想起儿时母亲为护着他不受父亲责罚时,也有过类似的神情,一下子心就软了。
“我是——”
“不要求他,”晓净大哭。
“他不肯承认就算了,我们不要求他。自己做的事不敢承认,他不是男人!”
思哲果愣一下,立刻就清醒了。这不是同情的时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可以冒认呢?
他情愿晓净难过,痛苦一时,他不想她一辈子在幻觉、迷糊中。
“不是。晓净,你记错了,我不是他,”他沉声说:
“你昨夜看清我的脸孔,是因为你在作噩梦时,我正站在你面前,只是这样。”
“噩梦?!”她愣愣的望着他。
“我可以骗你,但不想这么做,”他诚心诚意的,“我希望你真正好起来,真正痊愈。”
“我——有病吗?”晓净停止哭泣。
“也许不是身体上的病,是精神上的,”他慢慢的,温和的说:“你心中有死结,脑中有幻象,昨夜你又作噩梦,你尖叫
‘不是我,不是我一’你知道吗?你听见的那女人声其实是你自己发出来的!”
“不——”晓净叫得惊天动地,她用双手捧住自己的头。
“不,你骗我,不是这样的——”
“思哲!”莲表姨制止他。
“是这样的!”他再一次肯定的说:
“我告诉你只是想你好起来,让你脑子里清楚一些。你梦中的片段情景其实是真实的,那常常在地牢发出声音的是你自己,那张模糊的脸孔不是我,是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她茫然的望住母亲。
“我有吗?是谁?”
莲表姨长长透一口气,颓然坐下。
“医生说你不能再受新的刺激
——”她摇摇头。“思哲,我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
“妈,他是谁?”晓净再问。她仿佛已安静下来。
“他是谁已不再重要,因为他已经死了。”莲表姨说。
“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了?”她问。
“真的,但——已经过去,你多想无益。”莲表姨望着她。“你现在不是拥有了新的一切?”
“但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晓净还是问。
“我们怕弄巧成拙。”莲表姨说。
“怎么会呢?看,我现在不是很清楚吗?”晓净微微一笑。“一大团神秘在我脑子里,我反而越来越胡涂,反而真假难分。你们不该这么做!”
“医生说——”
“是医生说?还是爸爸命令医生这么说?”晓净盯着母亲,她是很清楚的样子。
“无论怎样,大家都是为你好。”莲表姨摇摇头。“我们不敢太冒险。”
“你们是想我一辈子胡里胡涂,活在幻象中?”她说。
“晓净——”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回香港,因为我觉得
——不,我真的强烈感觉到,在香港我能寻找出真相
——不,该说答案。我脑中有太多的疑惑,它令我一直不得安宁。”
“但是,事情在欧洲发生,为什么回香港?”莲表姨问。“这是很无稽的。”
“我也不明白,但我知道是香港,我真的知道,”晓净把脸转向思哲。“而且
——我知道是你。”
“我?!”
“在美德家看到你,我吓了一跳,我是认识你的,真的,不过不记得在那儿,”晓净慢慢说:“我觉得我们曾经好熟,好熟,也
——很亲密,所以我一直跟着你。”
“但——这不可能。”他摇头。
如果这个故事其中包括了他,就太玄了。他不能相信。
“世界上有什么事绝对不可能的呢?”晓净说:“我跟着你,越来越觉得亲切,你一定曾是我身边的某一个人,我一直跟到台北,甚至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那是因为
——你根本不想理我!”
思哲无言。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难怪她当时做的任何事部反常。
莲表姨也望着思哲,望着望着,她的眉头也皱起来。
“最后终于还是让我弄清楚了,那脸孔
——真是你!”晓净透了口气,如释重负似的。
“晓净——”他又吃了一惊,刚才她不是清醒得很吗?怎么又当他是那死去的未婚夫了?
“我一定知道你也回香港,所以我回来找你,”晓净继续说:“也终于让我找到了!”
“但是——但是
——”思哲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不管你承不承认,我认定了!”她坚定的说:
“我知道还有美德,你不必告诉我,我完全知道,只是
——我找回你了,我就不放手。”
“莲表姨——”思哲希望她说些话。
事情怎能越弄越怪,越迷糊呢?
莲表姨咬着唇半晌,突然站起来,转身就往楼上走。
“你——”思哲更是一头雾水。
这母女俩是怎么回事?一走了之就算了吗?
“你想说什么?你要离开,是不是?”晓净又说:“我不会拦阻你的,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
——我一定会跟在你左右。”
“晓净,难道你真以为我是他?我做过那些
——残酷的事?”他忍无可忍的说。
“当然不是,你不会做那些残酷的事,”她说得好矛盾。“但是
——你是那张脸孔。”
“这怎么说得通?!又是,又不是,”思哲叹口气。
“我想帮你,事情反而越来越不对。”
“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我说的是真话。”她说:“我肯定,你是那张脸孔。”
莲表姨又从楼梯上下来,她手中有张照片。
“你看,思哲。”她递给他。
他接过来只看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
天下的事就是那么玄,那么不可思议,他看见相片中是个酷肖自己的外国人.就是那个他?!
他酷肖思哲。差别只是一个是欧洲人,一个是亚洲人,就连那神情
——都相似。
“这——”思哲出了一身冷汗,再也讲不出什么话。
所有的事
——冥冥中自有定数。
他转头看晓净,她正微笑着回望他,完全不怀疑他为什么疑惑,为什么震惊,一切仿佛理所当然。
“你明白了吗?”莲表姨轻叹。
“但是——”他该说什么呢?
“没有人会勉强你做什么,你放心,”莲表姨轻声说:
“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事不者是自然的?”
思哲心中好乱、好乱,完全摸不到头绪。晓净看似清醒了,但是
——反而更迷糊。
“顺其自然是最好的,”莲表姨又说,
“我们和命运拗过一次,我们受了教训,现在只求一切顺其自然。”
思哲站起来,望了莲表姨好久,然后慢慢转身。
“我——走了。”他直往外走。
他甚至不看晓净。
后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怕有人会留住他,但没有,出了大门,他松了一口,有--重见天日之感。
他已摆脱了晓净和所有的事吧?这一阵子,他自己仿佛也做了个噩梦,好在,梦是会醒的。
他觉得累
——当然啦,昨夜到现在,他几乎完全没有睡过。现在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休息一下。
往前又走几步
——却莫名的就停住了。
也许轻松得过分,他
——竟若有所失。
失去了什么?!
下意识的口头望一望,看见了站在门边的晓净。
她换了一身白衣白裙,披了一件大大的白毛衣,在正午的阳光下
——幻成一团光彩似的。她似笑非笑,凝眸向他
——
那一刹那,思哲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感觉是那样沉绵绵的,那样安适与满足
——他在正午的阳光下,在若有所失中,再一次见到晓净。
不自觉,他转身朝她奔去。奔到她面前,看见她恬适的微笑
——她竟也情适!
“我知道你会回来。”她说,有一丝顽皮。
“为什么?”他凝望她。
“因为我在这儿。”她扬一扬头。
因为我在这儿!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突然之间。思哲觉得晓净已是他好熟、好熟的朋友,就象从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般亲切。
又好象晓净理所当然的该在他身边的,他们站在一起,那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美好,仿佛
——仿佛——他们共同经历了一次劫难,失散了又重逢。
这感觉是这样的古怪,却真实而美好。
“是!”他毫不犹豫的点下头。
这一点头,那若有所失的感觉消失了,他满足而快乐。
“我们——去哪里了”她问。“我已作好准备!”
“去——”他指指前面。
前面是看不尽的路,是,他们只是往前走。无论背后有着什么,前面总是光明,总是希望,他们只往前走。
“去那儿!”
她挽着他的手,他们齐步向前。
寻,寻什么呢?
怀着一腔希望而来,寻到了什么?或者
——他们互相寻到了对方?
千万里外的众里寻他!
是这样吗?
无论如何,前面总是希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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