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黎群,”他潇洒的招呼着。“不赶论文吗?”
黎群正犹豫是否该敷衍他两句,满脸惊喜,半信半疑的黎瑾,匆匆跑出来,一眼看见雷文,那些怀疑却变作笑容,她下意识的施着脸,低呼:
“这么晚,你怎么会来?”
“不算晚,”雷文站起来,微笑着迎上前。“我想来就来了,不欢迎吗?”
黎瑾脸孔红红的,在之谆和黎群面前她很别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之谆老于世故,怎能不了解女儿的心理?他装得很自然的站起来。
“你们谈谈,我去吃点心!”他说。很快走开。
黎群不作声,默默的从另一扇门离开,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俩,屋顶的吊灯发出淡淡的光辉,雷文脸上容光焕发,他目注着娇羞的黎瑾,愉快的笑起来。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黎瑾的脸上嫣红更浓,一扫刚才的冷淡,落寞。“白天在学校,也没有听你提起!”
“我喜欢作不速客,”他说。迅速转变话题。“今天真巧,碰到你父亲,我知道他难得回来。”
她的脸立刻沉下,她不愿提起之谆。
“你怎么知道他难得回来?谁说的?”
“亦筑说的,”他毫无心机,“很奇怪,我喜欢你父亲,我希望我老的时候能像他!”
她轻轻哼了一声,雷文的话真使她生气。又是亦筑,好像亦筑的影子永远跟着她。而且雷文说喜欢,这——似乎专跟她过不去,她赌气的坐下,一声不响。
“怎么突然板起脸不说话?好黎理,我得罪了你吗?”雷文弯着腰,把脸凑到她面前。
她一掠,慌忙闪避,脸红得像天上的云霞,心脏几乎跳出口腔。他真大胆啊!他想做什么?
“我喜欢看你意外的表情!”他半开玩笑地说。
“怕什么?像只受惊的兔子,”他笑着指指她的鼻尖。“我会吃了你?”
“你——怎么不坐?”她急促地说。
“好,我坐,”他退到一张椅上。“你该满意了吧?”
她凝视着他,半晌,叹了一口气说:
“为什么你不能正经一点呢?”
“我还不够正经?”他指着自己,似笑非笑的。“天下就难找到正经的人了!”
“你来找我——有事吗?”她吸一口气,慢慢说。
“没事,只是想看看你,”他盯着她那古典美的细致面孔,有一丝贪婪,“在学校里看不够!”
“我不喜欢听这些话,”她极力板起脸,“油腔滑调,我可不是你作弄的对象!”
他毫不在意的笑笑,放松的靠在椅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那么你说,你喜欢听什么话?我说给你听!”他说。
“我什么都不喜欢,你去说给亦筑听——”她赌气的。立刻发觉说得不妙,要收回已来不及。
“亦筑?算了,”他摇摇头。“她太正经,太古板,嘴里不是功课就是教堂,她不会喜欢听我的,上次啊!我拖她去夜巴黎跳茶舞,好像要杀了她似的!”
她心中一震,脸色变了,红晕消逝,只剩下一脸苍白,可怕的苍白,忌妒的火焰在眼中燃烧。
“跳茶舞?”她力持平静,声音变得很冷,“你们常在一起玩吗?”
“也不常常,我无聊透顶时,总去找她,但她常常没有空,大概怕我把她带坏,我知道她是系里第一名的好学生,对吗?”他一点也没发觉她的异样。
“她常没有空,那么你是不是很失望?”她故意说。
“没什么可失望的,我游荡惯了,没理由要她跟我一样。”他耸耸肩,“像今晚,我本想拖她去看场电影,她死也不肯,说要替她弟弟补习,我没法子,又不想一个人看电影,只好来找你!”
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忌妒的火焰,完全破坏了她的古典美,她变得尖锐而刻薄。
“你要记住,我家不是你逃避失意的地方,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她冷冰冰地说。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变了?我可没有得罪你!”他坐直,疑惑的望着她,真是个善变的女孩。“我以为你是黎瑾,最美的女同学,我会以为你是什么人呢?”
她冷冷的一言不发,傲然的昂着头,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粗心大意的雷文,真是百思不解了。
“黎瑾,你的脾气为什么这么怪?变来变去,就像台湾的天气,我真不懂你!”他叹一口气。
“谁要你懂?别自以为了不起,女孩子可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容易!”她傲然说。
他一怔,黎瑾真的在发脾气了,刚才还以为她开玩笑,怎么回事?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
“黎瑾,你要凭良心说话,我并没有得罪你呀!”他站起来坐过去她身边,态度正经而诚恳。
“你常常无缘无故生我的气,好像我俩之间——永远不能和平相处似的,即使我错,你至少也得告诉我错在哪里呀”
“你哪会错,当然是我错!”她继续赌气,但脸色已不像刚才那么难看,声音也和缓了。
“小姐,你就饶了我吧!”他拉起她的手。“别再跟我捉迷藏好吗?”
黎瑾心头一颤,脑筋乱糟糟的,他已握住了她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心温暖,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柔情,她觉得沉沉的、醉醉的,刚才的赌气,是那么无聊,那么多余。雷文是对她好些,难道她还看不出吗?
“谁跟你捉迷藏了。你就是没正经的!”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回嗔为笑。
“答应我,以后别再跟我闹别扭,好吗?”他凝视着她。她脸上的浅笑完全吸引了他。
“你不来惹我,我怎么跟你闹别扭?”她偷看他一眼,正遇到他的视线,慌忙避开,脸又红了。
“你真爱脸红,黎瑾!”他说,“但我认为爱脸红的女孩子比较有女人味道!”
“什么女人味道,你真不知羞!”她瞪他一眼。
“好像你,女人的味道就很浓,可以说是女人中的女人,而亦筑,就比较男孩子味了!”他解释说。
“别说我,说你那可爱的亦筑吧!”她低声叫。
“说起亦筑,有时候真使我迷惑,”他沉思着说:“她很深奥,也很难测,有的时候孩子气又很重,实在是很难了解的一种典型。”
“她使你迷惑吗?”她又微有醋意。
“迷惑于她的天才,她的思想——”他顿住了,他看见黎群站在一扇门边,正冷冷的盯着他。
“怎么不说下去——”黎瑾问。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看见了黎群,下意识的脸一红,哥哥什么时候出来的?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哥哥,怎么不过来坐?”
“我出来拿开水,好像听见你们在谈论什么人!黎群冷冷地说。他站着不动,好像没听见黎瑾的招呼。
“雷文在说亦筑,说她好深奥、好难测,又有天才,有思想,我们都不懂她!”黎瑾说。
黎群冷冷的看雷文一眼,说:
“不懂就别说,背后谈论人不是好习惯!”
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
雷文和黎瑾对望一眼,心里都很疑惑。
“怎么回事?黎群总是无声无息的出现,他好像对亦筑的事特别感兴趣似的!”雷文不满地说。
“哥哥就是这样,他一向不喜欢背后谈论人!”黎瑾不在意地说。
“我们并不算背后谈论人呀!”他想一想,不对,刚才明明在谈亦筑的,立刻改口。“即使谈论,也没有说亦筑的坏话,就是亦筑本人也不会生气的!”
“算了,不谈这件事——”黎瑾说。
“不,”雷文皱着眉,脸上有一抹奇怪的神色。“我怀疑黎群喜欢亦筑。”
“是吗?”她呆一呆,立刻很高兴地说:“这不是很好?哥哥也是个深奥难测的人,亦筑曾说哥哥像个矿!”
“亦筑这么说过?”他问,脸上那奇怪的神色更甚,甚至显得有点烦躁。
“哥哥告诉我的,”黎瑾冷眼旁观,雷文的神色使她妒意又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自问,“当然没关系,我只觉得——有点不对!”
“有什么不对?”黎瑾睁大了眼睛。
“不,我说不出,或者没有什么不对,是我多心,若是黎群和亦筑——不是很好,对吧!”他说。心里却有一阵奇异的不舒服,立刻失去了和黎瑾再聊天的兴致。
两人都不说话,黎瑾抚着裙角,雷文则有点不安,终于他看看表,说:
“真的不早了,我得赶回去!”
黎瑾又冷又利的眼光掠过他,他忽然有种作亏心事的感觉,这感觉太奇怪,但却那么真实。
“真的现在走?”她问。
“是的,赶公路局车还得有一段时间,明天早上学我怕起不了床!”他力持自然的说。
“好吧!”她站起来。
之谆吃完点心重新回到大厅,正看见雷文预备走,他看看表,说:
“我也要回台北,我有车,一起走吧!”
雷文无所谓的点点头,他并不在乎跟谁一起走,只是急于想离开此地,有种逃避的感觉,但是,他逃避什么呢?没有人能知道,包括他自己。
黎园的影子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黑暗中,雷文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他十分迷悯,为什么要无端端的跑来找黎瑾?几乎是没有理由,没有动机,也没有目的,他想来就来了。他真的把不稳自己,一点都把不稳,有时候真像只无头苍蝇。突然间,他有要找一个人吐露满腔心事的冲动,找谁呢?爸爸?妈妈?不,他们永远不会在家,不会有空,那么——找亦筑,如果妈妈能像亦筑——天!他想到什么了,妈妈怎能像亦筑呢?
一阵紧急煞车,之谆把车停在罗斯福路和新生南路的交叉口上,他温和的望住雷文,说:
“该在这儿转弯,是吧!我弄不太清楚!”
“不,不必送我了,再见!”雷文踉跄的从车厢跳下,不知为什么,他怕见之谆温和的眼光,那眼光使他受不了。
之谆也不坚持的点点头,说:
“那么我走了,有空多到黎园走走!”
汽车如飞而去,留下一股烟尘,雷文呆呆的如失魂落魄,怎么回事?今晚什么都不对劲!
沿着塯公圳慢慢朝家里的方向走,
t大侨生宿舍门口的小食摊子挤了许多人,若他心情好,早已坐在那专卖炖品的小桌子上,但今夜炖品也吸引不了他,他心里烦躁,像梗着什么东西似的。
转了个弯,灵粮堂就在前面,他不是回家吗?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来?这不是亦筑家的路吗?他下意识的想见亦筑?站在亦筑家巷口犹豫了一阵,终于慢慢走过去,想见就见吧,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对吗?
亦筑家那简陋、陈旧的房子映入眼帘,屋里昏黄的灯光透出一丝温暖,一抹静谧,他预备按电铃的手悬空迟疑着,九点钟了,见亦筑未免太迟、太冒昧?怎么每次总迈不过她家的门槛?
他颓然的放下按电铃的手,从来没这么不安过,他的开朗,他的潇洒呢?他摔一摔头,使自己振作起来。再看—眼亦筑家的灯——哦,他心中一动,他明白了,使他迟疑不敢贸然进去的是那灯光中的温暖,那静谧,他周围所缺少的就是这些,他无端端的找上黎瑾家,也是为寻觅温暖,他却失望了,所以他烦躁,他不安——
想明白了,他的心立刻开朗起来,他整日寻寻觅觅的,竟是那昏黄灯光中的温暖和亲情。现在才明白,他所渴望的是父母的同在,一个家,一点温情——
他慢慢朝巷口走去,他所没有的,也不能从亦筑那儿分享,那只有使他更难受,更不安。回家吧,虽然家中只有冰冷的墙壁等着。但是,这是命运,上帝安排好的路,他能不走吗?
寄希望于未来吧!他还这么年轻,他能找到一个他爱又爱他的女孩,组织一个温暖的小家庭,不必要华丽的房子,不必要精致的装饰,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他愿有一间像亦筑家的旧房子,一盏像亦筑家那昏黄的灯光,那不比冰冷的大厦更好?
他定一定神,才发觉已站在自己家门口,打开大门,他慢慢走进去。
早晨,他从这里出来,晚上,他由这里进去,但这不是家。家,不是这样,家的定义是什么?
那昏黄的灯光,那陈旧的房屋——哦!别想这些了!他把自己投到床上,愿黑暗中的睡眠来得更快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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