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二点时,思曼接到子樵的电话。
“我在文华订了位,请过来午餐。”他说。请人吃饭还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并不想去,却一时找不到藉口,思曼不象思朗口才好,她是有一句是一句的那种人。而且——她不愿意给他小家子气的感觉。
“好。我过来。”她先挂了电话。
他为什么请她?猜不着,极可能是为了那碗牛肉场面。这雷子樵看似对一切淡漠,不在乎,其实内心是很介意的,是不是?
渐渐的,她或许可以看懂这个人。
走进文华,子樵已坐在那儿,单独的一个人。
“我也请思朗,她却约了别人。”他象在解释。“我在中环开会。”
“不过——我很意外,真的。”她说。
“因为我们不是朋友?”
“因为我们姐妹并不很能接受你,你一定也知道。”
“我并不知道。”他说,也似乎意外。
“我们的个性,脾气和各方面与你格格不入,”她坦白说:“我很难真正接受一个朋友。”
“我们相处得不是很好?”他反问。
“表面上是的。”她微笑。“表面上我跟任何人相处得很好。”
“表面上也就行了。”他倒说得潇洒。“我并非开矿者,从未打算开发人内心。”
“这是你交朋友的态度?”
“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友,一个也没有。”他说。
“思奕呢?”她几乎冲口而出。
“他是我兄弟,不是朋友。”他认真的说。
望着他的脸,一时还真没有话说。
子樵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她已肯定,而且是那种把一切深藏的人。也许——并非她和思朗想象的那么格格不入。他的内心和那胡子下面的脸,开始引起了她的兴趣。
“我不认为世界上有‘朋友’关系存在,有的也只是表面、肤浅的,经不起一丝考验。”他带着不屑的口吻。“朋友就是是非的起源地,没有利害冲突可以相安无事,否则就可以是反目成仇的人。我不想惹这种麻烦。”
“为什么你这么偏激?”她望着他。
“不是偏激,是透澈。”他说。
“你受过什么打击?”她好奇的问。
好奇心一起,她的问题就泉涌而来。
他皱眉,然后闭口不言。
他真的受过什么打击吧?否则不会有如此的反应。
“对不起。”她不再追问,她不会这么傻。“思奕是你兄弟,你当我们姐妹呢?”
“是妹妹。”他毫不犹豫的说。
她颇为感动,此人还真是性情中人呢!只是他冷淡的外表把人欺骗了。
“什么理由今你对我们家人如此——另眼相看?”
“思奕的绝对正派和善良,”他说得万分肯定。“在他之前,我没见过如此这般的人。”
“世界上的人并不那么坏,那么差劲吧?”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绝对主观。
“万一看错了呢?”
“不会看错,从未错过。”他说。
这么有信心的男人,少见哩!
她吸一口气,慢慢吃自己盘中的食物。她也没见过他这样的男人呢,以前没有交通,对他没有感受,现在——他强硬的气势令她有极大的压迫感。
心中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告诉她:这才是男人。
“没有朋友的生活,你岂不如孤鸟?”她问。
“我是野鹤闲云,逍遥自在。”
“然而你努力工作,并非如你说的逍遥。”她笑。“你还贵为—间跨国国际广告公司的创作总监。”
“这正是我的矛盾。”他又皱眉。“没有能支持我随心所欲的经济后台,我必须工作才能生活,我对工作又绝对负责,绝对努力,工作原是公平的交易。我并没有希冀过今天的职位。”
“你可以拒绝不来,美国比较能够容忍你自我,能有地方让你如闲云野鹤,香港不行。”
“我随遇而安。”他说。
“相不相信命运?”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问题太玄,不是午餐能谈完的,”他说:“我相信冥冥中自有主宰,但不迷倍。”
“你信看命?批八字?紫薇斗数,铁板神算吗?”
“我都略有研究。”他淡淡的。
“你?!”她不能置信。不仅懂而且略有研究?
“我喜欢研究许多中国占老的学问,”他说:“传了那么多年,必定有道理,有真理在其中。”
“你真不象那样的人。”她透一口气。
“人怎能只看外表呢?”他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第一次见他笑,却笑得模糊,大胡子遮了一大部分。“若看外表,你只是个有修养的娇娇女,你却主持着一间大公司的行政。”
“然而,外表你真的象从事艺术的人。”
“因为我的胡子,因为我不修边幅,因为我怪!我吊儿郎当。”他说。
“既然知道自己这些——怪毛病,可以改的。”
“我喜欢天生的一切。”他不置可否。
傅尧走过来打招呼,原来他也在这儿午餐。
“思曼,刚去找你,秘书说你来了这儿。”他望一眼子樵,没打招呼。
“这位是雷子樵,这位是傅尧。”思曼为他们介绍。
子樵大方的伸出手掌,傅尧犹豫一下,才握一握。
“我先回公司等你。”傅尧仿佛有些不高兴。“再见。”
思曼下意识的摇摇头,她不喜欢傅尧的态度!这算什么?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他一定是你的男朋友了。”子樵说。
“不是。”她也淡淡的。“他是我的上司。”
“上司?”他又淡淡的笑起来。
她突然想起上次他说的性搔扰,莫名其妙就脸红了。
“请不要误会,我想——”
“我没有误会,是你紧张,思曼。”
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感觉上与傅尧叫的不同。或者对他多了一分兄妹情。
午餐之后,他们在酒店门边分手。
“我在楼上开会,若时间合适,我送你们回家。”他说。
“你的新车到了?”
“是。我会约好思朗。”他又说。
慢慢走回公司,思曼心中有很安详、很恬适的感觉,所有的事都愉快,毫无烦恼。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或者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吧!
回到办公室,接到思朗的电话。
“单独和雷于樵吃饭的滋味如何?”她笑问。
“很普通。”
“会不会是对我们俩发动攻势?”思朗天真。
“你想到哪儿去了?”思曼笑。
“雷子樵请吃饭哦!”
“下班他还接我们回家呢!”思曼挂断。
真的?
子樵常有机会在中环与客户们开会,每次都顺便带思曼姐妹回家,已变成习惯似的。
有时思朗有约会,思曼也大方的搭他便车,大家说明是兄妹,中间一清二楚,用不着避讳。
方家的人也从来不把子樵、思曼看成一对,没有人拿他们开玩笑。子樵,渐渐变成方家的一份子。出去吃饭一定漏不了他,乘艇出游,看电影,一切皆有他的份。
方太太烤的蛋糕也等他来才切,不只是一份子,还变成方家两老的宠儿,比思奕还重要似的。
思曼姐妹也不抗拒他了。思朗拍拖常不在家,思曼也渐渐了解这怪人有极善良的心,多个兄弟有什么不好呢?
但——她渐渐发现了烦恼。
傅尧又到她办公室来。近来总是这样,只要有空,他走过来,站一会儿,聊几句也是好的。同事之间的耳语多了,傅尧追方思曼哦!这令思曼难堪。
“思曼,”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她看看表。“快下班了吧!”
“这阵子下班之后你总是匆匆忙忙的走,有约会?”他问得相当含蓄。
“不是。”她只淡淡摇头。不必对他解释什么。
“那位有胡子的雷先生?”他再问。
她微微皱眉,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正色说。
“别误会,我是开玩笑。”他立刻转了口气。“下班之后——你可有空?”
“我总是回家。”她淡淡的。
“我买了七点半的电影票,很好的一套文艺片,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他说。
她呆愕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来约会她的吧?很摆明,很传统的方式。想不到傅尧竟是这么传统的一个男人,以他的家势,背景和学问,很难得了。
思曼对这种男人决不反感,却不是她心目中所向往的那种形式,她向往的——忍不住失笑,她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向往什么。
“你笑——在答应了?”他非常开心。
“哎,不——”她进退两难。“我约了思朗一起回家——”
“现在可以通知她。”他说得天真。
她望着他一阵,他该是个很好的对象,她又没有其他男朋友,为什么不试试呢?“好,我让她先回去”她拿起电话。
傅尧一脸孔的喜出望外状,看来,他对她一点信心也没有。
“现在离七点半还很早,”她看看表,放下电话。“或者她想说“或者大家在公司多做点事。”但他的反应更快。
“我也订好桌子了,下班后我们先吃晚饭。”
好象她答应他,他早已安排好一切了呢!电话刚好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思曼?我在中环,二十分钟后文华门口见。”子樵的声音,理所当然的说。
这么巧?!子樵今天又来中环?
“对不起,今天有事不能跟你一起走,”她歉然的。“很谢谢你总让我们搭便车,”
“ok,下次吧!”他很干脆的挂了电话。
傅尧一直望着她,全神贯注的听她讲话。
“又有人约?”他笑着。有点自鸣得意。
“不是,有便车坐。”她不想多谈。
“其实——我有车。我住大坑道,跟你家也顺路,可以天天送你回家。”
“谢谢,不必了。”她摇头。“我和思朗回家时间不定,有时晚有时早,不便麻烦人。”
“你也常常搭人便车。”
“也不是每天,时间碰巧了就搭,多数还是我们自己坐车回去。”她说。
“有没有执照?可以自己开车,我可以让公司给你预备一个车位。”他说。
“哎——不。”她吓了一大跳。若真是这么做,一定会谣言满天飞了。“我不会也不喜欢开车。”
“那就算了,”他也不失望。“思曼,星期天有空吗?我们出海玩玩。”
她正想推辞,他又接着讲下去。
“也请思朗或她的朋友,人多热闹。”他并不蠢哦!
“我回去问问她有没有空。”她只能这么说。
“明天回复我。”他站起来离开。“我回办公室收拾一下,五点正在公司门口见。”
“五点一刻,”她很敏感。“我还有一点事。”
“很好。”他了解的笑一笑。
他知道思曼不想让公司里有更多传言,他也不想张扬,八字还没有一撇,说得太早却又落了空不好。
在感情的事上,他是稳阵派的,他以为思曼也是——外表看来她那样沉稳闲雅,然而有些事真是不可以只凭外表就能断定的。
傅尧订的是最好的餐厅,号称全港服务最好的地方。
“本来想去深湾游艇俱乐部,怕一来一往时间不够,”他小心翼翼的说:“你喜欢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她大方的说:“还有,请不要太客气,否则令我紧张。”
“不是客气——”他模模头,有点傻气的笑。“我—直很尊重你,真的。”
“谢谢你这么说。”她笑。
“爸爸一直提起,你是公司里最能干也最负责的女性,他很欣赏你。”他有点兴奋。
“是董事长夸奖。。
“叫傅伯伯就行了,董事长——很令人难以接受,多格格不入的几个字。”他说。
“难道私下我们不是朋友?”他望定她。
她笑,笑得很窘迫。他一直这么单刀直入的表示他的感情和心意,也不理别人接不接受。
“公司里很多人都是朋友。”她淡淡的。
“你所谓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他不放松。“认得的都是朋友?或是有所选择?”
“认得的都是朋友。选择过的是‘好’朋友。”
“有——很多‘好’朋友?”他目不转睛。
“没有。可能我太挑剔,我可以说没有什么好朋友。”她说得很坦白。
“那么姓雷的那位先生呢?”他问。有时候他实在还稚气得紧。也天真得紧。
“他是兄弟。”她自然的冲口而出。“而且是个怪人。”
“怪人?我以为他是你男朋友。”
“我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接受一个男朋友,”她微笑。“对我来说,这是很严重,很认真的事。”
“对,我喜欢你这种态度。”他点头。“现在这社会,女孩子太开放,我很害怕。”
“不是开放与否,我自知感情脆弱,不堪一击,所以不敢轻易去试,我会非常小心。”她慎重的。
他有肃然起敬的模样。
“我们——哎!很志同道合,真的。”他喜悦的。
星期六晚饭的时候,子樵来迟了些。
“对不起,公司里有点工作要赶。”他迳自坐在餐桌上。
“中午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陪你一起赶。”思奕说。
“你帮不了忙的!”子樵指指脑袋。“我想把工作赶完,明天可以和你们出海。”
“出海?!”思曼吓了一跳。他想跟到傅尧的船上?
“是我的错,没有早跟你们约好。”子樵看思曼。“我们公司有条游艇,是拍外景或者给客户用的,明天有空,我就拿来用。”
“好极了,”思奕第一个反应。“那条船不错,我拍外景时用过几次,大家一起去吧!”
“我不行。抱歉,”思曼淡淡的说:“我约了人。”
“约了人?谁?不能吹牛。”思奕明知思曼没有男朋友。“叫思朗也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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