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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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云上 第五章(2/2)
    ——她进了门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就这么多了!”小怡对培元说。

    培元对艳芳看一眼,咬咬牙,勉强点头。

    “好!我们都答应!”他说。

    “那就行了,”小怡舒一口气,“你别怨我,大哥,我只想大家好,你该明白!”

    “我明白,谢谢你,小怡!”培元说。他自然不怨小怡,他的目的也只求艳芳进门,这目的已达到了,不是吗?

    “还有一点!”云夫人盯着培元。“我会吩咐下去,以后所有的契约,所有的账目,不许你经手,也不许你动!”

    这一下培元可难堪了,他似乎已被剥夺了云家大少爷的所有权力,而且是当着妹妹们和艳芳的面前。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过分了些,但是,他真是认为云家不会在乎那区区之数,他输得起啊!莫说几万美金,就是一百万美金又如何母亲真是太小气了。

    “妈,这样

    ——被下面人知道——不大好吧!”培元说。他并非坏人,只是纨绔子弟习气太浓,更是极端爱面子的人,别人三句

    “云大少”一捧,他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奉送,别说从来不放在他眼里的钱了。

    “你也知道这不大好,你也爱面子”云夫人嗤之以鼻。“你自己去反省,云家的钱全是辛辛苦苦一个个赚来的,怎能让你这样挥霍,出去,我不要再看见你!”

    培元看见母亲转开一边的脸,知道无可挽回了,唉!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母亲现在是气头上,以后,她终是会心软的。他扶起一边的艳芳,揉揉跪得发麻的腿。

    “谢谢

    成全,也谢谢教训!”他说。扶着艳芳掀帘而去。

    “这个败家子!”云夫人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算了,妈,大哥也受够了,”小曼在一边劝。“只要他以后真能改过就好!”

    “就怕他不能改过,云家就败在他手上了!”云夫人说。

    小怡、小曼又安慰劝解了母亲一阵,巧云也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好,走过来替云夫人捶背,姐妹俩才趁机告退。

    “妈,我们出去了,你早点休息!”小怡说,“之翔的同学订婚开舞会,我们得帮忙!”

    “去吧!”云夫人挥挥手。“哦!见到培元替我问问看那个

    ——戏子姓什么?”

    “好!”小怡拖着小曼离开。在门边,她问:“康柏来了,是吗?”

    “在楼上!”小曼嫣然一笑,“他在等我讨论订婚的事!”

    订婚!小怡意外惊喜得想抓住小曼,她却轻盈地翩然而去,小曼订婚,康柏云公馆真是喜事重重呢!

    那是一连串串着兴奋、激动、泪与欢笑的日子!

    在重庆的七天,他们的歌咏团得到了空前的成功,听众拥挤的情形前所未见,座位满了,人们情愿站着听,站的位置也没有时,他们挤在窗沿边,站在窗门外,寒风也驱不散人们的热情!

    小曼他们唱得并不顶好,他们只不过仅有一个月的练习时间,但他们用心灵唱,用真情唱,他们随着歌声激昂,欢笑,也随着歌声悲愤,流泪,他们每一个都毫不保留,裸地把自己内心表现出来,站在台上的不仅是一群热血沸腾的人,更是一群把自己贡献给国家、给时代的爱国者!

    他们的歌声打破了经历七年战火后的消沉,他们的真诚敲响了更多冷淡的年轻人心,他们的爱国热情在时代的巨轮上击出了火花

    ——在痛苦的漫长战火中闪出的希望,更多人惊醒过来,觉悟过来,激奋起来,会场中引起不能置信的共鸣,不分男女老幼,他们也跟着悲愤,流泪,他们也跟着激昂,欢笑

    ——在这个时候,大家只有一个目标,只有一条心,那是坚持抗战到底,不惜任何牺牲争取最后胜利!

    第七天,最后一场演唱终于成功地结束了,看着观众热烈得不能再热烈的反应,小曼和吴育智他们都兴奋得很,几个女孩子竟抱成一团,又跳又叫,又哭又笑,简直高兴得忘形了。小曼的兴奋是冷静的,内在的,她只揉揉发红的眼睛,迅速低头整理

    —切,觉得若叫自己也那样又哭又笑的,那

    ——她会很难为情!

    吴育智也比较沉得住气,不知怎么的,他的视线总偷偷地停在小曼脸上。经过七天的相处,他发现了小曼的与众不同,他发现了小曼火热的心,他也发现了小曼的许多优点,他不由自主地偷偷注视着她,关怀着她。

    “云小曼,我帮你!”吴育智走过来,帮着小曼把队员换下来的衣服收拾好。

    小曼沉默地露出浅浅一笑,连谢字也不说。她是不敢出声,她怕一说话,心中澎湃的情感也会像那些女孩子们般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们很成功,是吗?”吴育智说,“这全靠你父亲的大力支持。”

    小曼摇摇头,收好最后一件衣服。

    自从离开成都后,很自然地,小曼总负责着整理一切衣服、用具,比所有女孩子更勤快,更不辞劳苦,她是富家小姐,却做得这么自然,她自己并不觉得怎么样,旁观者却十分感动,小曼真难得,不是吗

    吴育智再看小曼一眼,转身向大家宣布。

    “我们回旅馆了,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坐车回成都,然后再计划下一站的行程!”他说。

    所有队员哄然叫好,大伙儿一起从后门走出去。小曼和吴育智走在后面,还不曾出门就听见前面的人所发出的惊叹的声音,怎么了,有什么意外吗

    吴育智是队长,他要负所有责任,推开前面的人,他三步并两步地赶着出去,小曼也听见他

    “啊”了一声,真有什么事吗,他们怎么都停下了?

    她也加快脚步,走到门边,她也像所有人一般

    ——怎能不惊异呢借着戏院后面的昏暗灯光,她看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脸庞,她记起了,那是他们的听众,是吗?是吗?

    一张张洋溢着同胞爱的脸,一份份令人想哭的真诚关怀,还有昏暗中显得特别明亮的眼睛,里面闪动的是希望之光,他们歌咏队所点燃的希望之光!一刹那间,感情永藏在心底的小曼也控制不住了,她的眼泪涌上来

    ——

    人群中有人带头拍起手来,并自动地在中间让开一条路来。歌咏队的女孩子,低声哭泣起来,不是悲伤,而是激动,感激加上

    ——莫名的心酸!吴育智思索一下,他想说两句感谢的话,但喉头哽塞,他连声音也发不出,这高大的燕赵男儿竟也眼泛泪光呢!

    小曼深深吸一口气,他们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她知道,若他们队员不走,那些热诚的听众也不会走,大家总不能一直这么对峙着,她一扬头,领先着朝人群让开的那条路走出去,她听见后面大伙儿跟来的脚步声!

    听着掌声,满怀感激和喜悦,他们终于走出了人群。突然间,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奔出来,一把抓住小曼的手。

    “女学生,你们唱得真好,真的,”皱纹重叠的脸上挂着泪水。“听说

    ——你们都没有家,没有亲人在后方,我的家欢迎你们!”

    “谢谢你,婆婆!”小曼忍着心酸。“我们大家都谢谢你!”

    “我们该谢谢你们哦!”老婆婆说,“你们的歌声让我听到我们一定会胜利,我们一定会打败日本鬼子!”

    “谢谢你!”小曼只能说几个字,她就快不能控制了。

    “你们

    ——会再来吗?”老婆婆放开小曼,望住大家。

    吴育智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们一定再来!”他大声说,“一定再来!”

    春雷般的掌声又响起来,大家都是依依不舍的,似乎,歌声把他们团结起来,歌声使所有的新都接近了,他们是真正的成功了。

    吴育智带领着队员朝人群再三鞠躬,人群才慢慢散去,但仍有人舍不得走,在一边张望。

    “走吧!”吴育智说,“太晚了!”

    队员们手牵着手,踏着青石板路,边走边唱起来,站在嘉陵江畔,他们的热情把寒风都挤到对面去了!

    突然,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他们面前,汽车,哪一个大人物也来了呢歌声停了,脚步也停了。

    车门开处,一个穿织锦旗袍、紫貂大衣的女孩子走下来。月光照在她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但姿色平庸的脸上,她的眼睛扫过众人,停在小曼脸上,露出一个冷峭而有敌意的轻笑,她的嘴巴微张,那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就现出来了。

    “云小曼,你真来了”她嘲弄地说,“我听人说云半天的三小姐和流亡学生的歌咏团来了重庆,戳还以为别人造谣呢!”

    小曼没出声,吴育智和所有的队员都露出反感。这个出言不逊的女孩子是谁

    “康柏呢,没陪你来”潘明珠朝吴育智看一眼。“他不吃醋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潘明珠,”小曼冷淡地,“谁规定我不能参加歌咏队的?”

    “当然能啦!”潘明珠不怀好意地笑,“云家三小姐出钱玩票嘛!”

    小曼皱皱眉,她实在不明白,这么晚了,又在这种地方,潘明珠歪缠些什么她们之间根本没什么仇怨的!

    “你们先回去,吴育智!”小曼小声说,“我就回来!”

    吴育智对旁边的人低语一会,大伙儿都走了,只剩下吴育智仍站在那儿。

    “我陪你!”他说。

    小曼感谢地点点头,重庆她不熟,又这么晚了,有他陪伴的确放心得多。

    “你找我有事吗?”小曼冷冷地问明珠。她实在看不惯明珠的跋扈,国难时期怎能有特权阶级?

    “有什么事呢我只是来看看是不是真是你!”潘明珠目盯着小曼。“你怎么专喜欢这些无聊的事出风头也不是这么出法啊!”

    “无聊的事”吴育智忍耐不住了,北国男儿都是爽直而鲁莽些的。

    “请问小姐,你深更半夜坐着汽车,浪费国家的汽油,说些废话难道就不无聊?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欠家教!”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潘明珠的脸一板,凶恶得很。“你敢侮辱本小姐?我要关你起来!”

    “笑话!你又是什么东西?”吴育智毫不畏缩地,“仗着父亲的权势吗?我不怕你!”

    “你

    ——”潘明珠气得脸发白,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待她,她觉得好丢脸。

    “卫士,卫土,抓起他来!”

    汽车里跳出一个军装卫士,他虽然应潘明珠之声而出来,却并没动手抓人。

    “抓他!”潘明珠凶霸霸地叉起腰。“抓他!”

    “幺小姐

    ——”卫土为难地。他的责任是保护明珠,可没有资格乱抓人。

    “我——没有权抓他!”

    “放屁!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回去枪毙你!”明珠更是火上加油,她竟指挥不了自己的卫士

    “抓他!”

    “幺小姐

    ——”卫士脸色都变了,却仍是不动。

    “哼!有你这种女儿,真是你父亲的不幸!”吴育智冷哼一声。“云小曼,我们走!”

    “慢着!”潘明珠不能就此下台。“你是谁?敢留下名来,我去成都找你算账!”

    “齐鲁药剂系的吴育智,我会等着你来!”吴育智说。

    潘明珠的脸好难看,好难看,她本想来羞辱小曼一番的,想不到反而自取其辱,她的一口怨气就全记在小曼身上了。

    “云小曼,你别得意,”她尖锐地叫,“总有一天

    ——你会知道我潘明珠的厉害!”

    “我并没有和你比什么!”小曼平静地。她实在不能明白,明珠为什么一开始就仇视着她?

    “嘴巴说得好听,”明珠的乱牙有白森森的恐怖感。“你一直想向我示威,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要这样想也没办法,”小曼看着她。“我们只是见过一次面的朋友,示什么威?”

    “谁和你是朋友?”明珠愤愤地往车上走。“你等着瞧!”

    像来时一般突然,她那黑色汽车又开走了,她走得那么快,那个倒霉的卫士,仍站在那儿不敢动呢!

    吴育智和小曼看那卫士一眼,同情地摇摇头,径自朝向旅馆的路走去。

    “她到底是谁?那么专横跋扈!”吴育智问。

    “是潘博的幺女儿,宠坏了!”小曼淡淡地。

    “潘博!”吴育智很感意外地,竟是这么有来头的人物的女儿。

    “他——怎能容许女儿这样?”

    “也许他本人并不知道!”小曼说。

    “看来那潘明珠和你有仇!”他说。

    “什么仇呢?我只在金安慈家见过她一次!”小曼摇头。心中却在想,明珠可是为了康柏?

    “她那一身名贵的衣服也照不亮她的脸,这女孩子既不漂亮,又那么凶,真使人不敢领教。”他摇着头。

    “不谈她吧!”小曼不想背后批评人。“她根本与我们没有关系!”

    “是!”吴育智把脖子里的毛线围巾拉拉紧。“康柏

    ——是谁?我听过两次这名字,苏家贞和潘明珠说的!”

    “一个朋友!”小曼不置可否地说。

    “男朋友?”他追问。小曼看他一眼,她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些

    “可以这么说!”她不肯定地。

    “沈欣

    ——也是?”他再问。

    “沈欣?”小曼惊奇了,他怎会知道这么多难道他一直在注意她的事

    “哎

    ——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恶意的!”他立刻解释,

    “以前我见你们在校园中散过步!”

    “沈家和我们是世交!”小曼说得含蓄。

    “康柏呢?”他几乎是冲口而出的。他平日不是多话的人,今夜

    ——有些特别。

    “他

    ——是个飞行员,我姐夫的同学!”小曼说。

    “哦

    ——”吴育智的声音拖得很长,仿佛很失望。

    小曼舔一舔唇,终于压不住心中的好奇。

    “你为什么问这些?”她眼光闪一闪。

    “我在想

    ——做你的朋友,要不然就是门当产对,要不然就是时髦富有的飞行员,是吗!”他笑得有点自嘲。

    “吴育智,”小曼停了下来,认真地望住他。“你误会了,康柏的职业虽时髦,却绝不富有,而且每天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和敌人在空中火线上拼命,他和你一样,也是从外地单身来成都的!”

    “哎

    ——”吴育智呆了一下,他说了些什么,小曼神色怎么就这般慎重,他说错了?

    “何况,你和所有歌咏队的人全是我的朋友,真的!”小曼的语气十分肯定。

    “云小曼,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他摸摸头,傻兮兮地。“我想

    ——我也许说错了!”

    小曼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旅馆就在不远的前面了。

    他们之间一直沉默着,很特别的沉默。

    “小曼,”吴育智突然改变了称呼。“刚才

    ——好抱歉,我真不会说话,你知道——我

    ——有些嫉妒!”

    小曼呆了,就站在旅馆门口。嫉妒,什么意思她一直当他是好朋友,好同学,是单纯的友情,他说嫉妒

    ——难道他——他——这怎么说呢

    “我嫉妒康柏,嫉妒沈欣,你是那么好的女孩,我

    ——”吴育智又说。

    “不,吴育智,”小曼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愿他说出令她难堪的话,她更不想这难堪的话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友情,吴育智是个难得的好男孩!

    “我一直当你哥哥或弟弟般,我很尊敬你,而且

    ——我和康柏就要订婚了!”

    “哦

    ——”吴育智摸摸头,好半天,终于扬声大笑起来,笑得爽朗又豪迈。

    “小曼,我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人吧?就让我第一个祝福你!”

    小曼把手伸向他,他们互相紧紧地握一下,刚才那丝奇异的情绪和不自在完全消散了。吴育智很感谢小曼及时打断他的话,否则,更难堪的该是他自己呢!

    “谢谢你,吴育智!”她说,“订婚时,我会请全体队员参加宴会的!”

    “一言为定!”他仍然笑。“小曼——康柏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得到了你!”

    “你呢?我一直以为你和陈小秋很好!”她也笑。

    “小秋?”他皱皱眉,脸上神色好特别。“我一直很喜欢她,可是

    ——没有希望!”

    “怎么说”小曼颇觉意外地。

    “你慢慢会知道!”他摇头。“去睡吧!明天一早起床,还得坐一整天的汽车回成都呢!”

    小曼优雅地挥挥手,走回女孩子住的大房间。在团体生活中,小曼从不愿使自己特殊化,虽然她可以自己住一间而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她却愿意和大家在一起,她这才是真正的体验生活,真正把自己投入这时代!

    大床上睡着三个女孩子,还有几个打地铺,小曼情愿打地铺,木板床上不时钻出来几个跳蚤,真使人受不了呢!

    她轻手轻脚地把墙角一卷被褥摊开,又在角落里换了睡衣,反正又黑,大家又都睡了,也不必怕什么难为情了,就在她换好衣服转身之际,突然发现一对睁开的眼睛,她下意识里吃了一惊。

    “现在才回来?”躺在那儿没睡着的人问。

    “陈小秋?”小曼松了一口气。“你还没睡?”

    “睡不着,”小秋轻悄地爬到小曼的地铺上来。“我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事!”

    “怎么可能呢?”小曼悄声笑了。“明珠是

    ——朋友!”

    “太盛气凌人,好像要一脚踩扁你似的!”小秋说。

    “她就是那个脾气!”小曼不愿深谈。“刚才我们还讲起你!”

    “谁?你和吴育智?”小秋的声音很紧张。

    “嗯,他说

    ——很喜欢你!”小曼想帮帮忙。

    “是他告诉你的?”小秋的长辫子放开了,长发披在肩上,看起来成熟些。

    “他还说什么?”

    “他说

    ——没希望——”小曼在黑暗中注视小秋的眼睛。

    “你不喜欢他?”

    小秋抚弄着睡衣角,好半天,才慢慢摇头。

    “我

    ——也不知道!”她轻轻叹一口气,

    “我和育智是同乡,又一起逃难来成都,他一直都很帮我,很保护我,很支持我,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今天在哪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我很感激他,也

    ——很喜欢他,只是——”

    小曼不出声,也不催她,静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战争这么长,也不知道还要延长多久,三年、五年都不一定,”小秋终于又说,“如果有家、有亲人又不同,现在我们都像无根的浮萍漂在水上,没有保障,没有基础,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要考虑更多些,因为我已经走了太长、太苦、太艰辛的路!”

    小曼听不懂,这和感情有什么关系?

    “我还有一个男朋友!”小秋大眼睛里光芒一闪,很是落寞,又很是矛盾。

    “他已经三十七岁,比我大许多,但——他是司机,滇缅公路的司机!”

    “哦!”小曼点点头,明白了。

    谁不知道滇缅公路的司机富有呢?他们走一趟可以赚到别人几年赚得的钱,虽然他们本身可能没有什么教育程度,可能他们又老又丑,但

    ——小曼的确听到许多大学里的女孩子趋之若鹜,不惜抛弃一切去追求他们,只是为贪图好些的物质享受

    ——

    小秋也是这样看来她不像这样的女孩啊!

    “我并不喜欢他,更不爱他,但他对我很好,很好,每一次回来都带不少东西给我,对我很体贴,”小秋矛盾地,“你也许不会明白一个苦透了、苦怕了的女孩多么急需一个温暖、安定又富足的家!”

    “我了解你的感觉,”小曼正色地,“若你真嫁给他,你会快乐吗?”

    “我不知道,”小秋泫然欲泣,“他向我求过婚,我一直没答应,原因就是为这个!”

    “吴育智难道没有一点表示?”小曼问。

    “我相信他了解我的感觉和想法,”小秋吸吸鼻子。“他一直默默在一旁,他从不表示任何意见,我知道,他是要我自己考虑!”

    小曼心中难受,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他们,感情真是没有一帆风顺的吗?物质享受真能压倒感情她想到自己,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没有经过逃亡、流离,没有经过贫穷、饥饿,更没有受过感情打击,是太幸运了,愿这幸运

    ——长驻!

    “还有一件事,那司机

    ——已经有一个太太了!”小秋又说。

    “什么?”小曼几乎跳起来,这是什么话?已经有一个太太?

    “那你还考虑什么?难道你愿意做——”

    “黑市夫人?”小秋替小曼说出来。她无奈地叹息,摇头。

    “你是人上人,生活在云端里,你不知道,战争中有时候

    ——廉耻也得抛弃!”

    “小秋,听我说,”小曼一把抓住她的肩。“快点拒绝那个司机,否则你一定后悔一辈子,你和吴育智

    ——我请爸爸帮你们,好不好?”

    “请你父亲帮我们?”小秋呆了,怔怔地望住小曼,不能置信地,

    “但——但我们怎能接受平白无故的,而且

    ——好多流亡学生都需要帮忙,你怎能帮得完?”

    “只要你们肯接受,我爸爸一定愿意的,”小曼眼中发出异彩,她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她不能忍受小秋做司机黑市夫人的事。

    “我不认识每一个需要帮忙的流亡学生,但只要我看见,我知道,我一定尽力!”

    “小曼

    ——”小秋伏在小曼肩上,突然哭起来。

    “别哭,别伤心,”小曼轻轻拍拍她。“你已经决定拒绝那司机了?是不是?是不是?告诉我!”

    “小曼,”小秋直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怎么会这么好?”

    “明天一早我就告诉吴育智,他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小曼兴奋地,好像是她自己的事一样。“你叫小秋,我家女孩子也都叫

    ‘小’字,我要妈妈收你做干女儿!”

    “小曼

    ——”小秋还是拼命摇头。“这件事

    ——慢慢再说,我还要——考虑!”

    “考虑?”小曼当场被浇了一盆冷水。难道小秋真是贪图那司机的钱?

    “育智

    ——他不是肯随便接受帮助的人,我了解他,”小秋说,“他情愿饿死也不肯求人,而且

    ——而且——我们从没有谈过感情的事!”

    “他亲口告诉我喜欢你的!”小曼急急地说。

    “喜欢

    ——不是爱!”小秋仍然摇头。

    小曼呆怔半晌,认真地拍拍小秋。

    “明天我去问他,我一定要他说出来!”她说。

    小秋无奈地苦笑一下。

    “这一星期来

    ——我发觉他根本不注意我,”她说得好意外。

    “他的视线总跟着你转,你——明白吗?”

    “小秋

    ——”小曼简直啼笑皆非。

    原来小秋误会了她,原来小秋睡不着是因为她和吴育智还没回来,原来小秋爱吴育智已是那样深,深得任何女孩子都会引起她的妒意,小秋

    ——哎!怎么说呢?

    “他有权爱你,你又漂亮又好

    ——有富有的家庭,”小秋慢慢说,

    “我和司机——对他对我都好!”

    “小秋,”小曼真想打她一巴掌,打醒她的胡思乱想。

    “我——现在不跟你谈,明天你就会知道!”

    “小曼!”小秋怔怔地。

    小曼倒在地铺上,蒙起头来睡,再也不理小秋。

    她已经有了决定,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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