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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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混堂(2/2)

    男子被不沾者,肤垢腻者,负贩屠沾者,疡者,疕者,**(外疒内冉)者,纳钱于主人,皆得入澡焉。旦及暮,络绎而至,不可胜计。跪之则泥什可掏,腥膻臊秽,不可向迹,为上者间亦蹈之。彼岂不知汗那,迷于其称耶,习于俗而不知怪那,抑被不洁肤垢腻者负贩屠沽者疡者疕者**(外疒内冉)者,果不相挽那,抑溺于中者目不见,鼻不闻,心愦愦而不知臭耶。倘使去薪沃釜,与沟渎之水何异焉,人孰从而趋之。趋之,趋其热也。乌呼,彼之所谓堂者,吾见其混而已矣。”此篇近古文,有寓意,人以为佳却亦即其缺点,唯前半记事可取耳,《江户繁昌记》中亦有一节云:

    “混堂或谓汤屋,或呼风吕屋。堂之广狭盖无常格,分画一堂作两浴场,以别男女,户各一,当两户间作一坐处,形如床而高,左右可下,监此而收钱戒事者谓之番头。并户开牖,牖下作数衣阁,牖侧构数衣架,单席数筵,界筵施阑,自阑至室中霤之间尽作板地,为澡洗所,当半通沟,以受余汤,汤槽广方九尺,下肩灶爨,槽侧穿穴,泻汤送水,近穴有井,辗辕上水。室前面涂以艧丹,半上牖之,半下空之,客从空所俯入,此谓柘榴门。牖户画以云物花鸟,常闭不启,盖蓄汤也。别蓄净汤,谓穴陆汤,爨奴秉勺,谓此处曰呼出,以奴出入由此也。奴曰若者,又曰三助,今皆潜呼番头,秉勺者曰上番,执爨者曰爨番,间日更代,又蓄冷水,谓之水舟,浮斗任斟。陆汤水舟,男女隔板通用焉。小桶数十,以供客用,贵客别命大桶.已令奴摩澡其脊,乃睹其至,番公析报,客每届五节,投钱数緍酬其劳云。堂中科口大略如左。曰:宫家通禁,宜固守也。男女混浴之焚,最宜严守。须切戒人烛。甚雨烈风,打印无定期。老人无子弟扶者,谢浴焉。

    病人恶疾并不许入,且禁入户,附手巾罩颊者。月日,行事白。”

    静轩写此文虽在百年前,所记浴堂内部设备与现今并大多少不同,唯浴槽上部的拓榴口已撤除,故浴客不必再俯首出入了。陆汤水舟男女隔板通用,在明治年中尚是如此,现在皆利用水道,只就壁间按栓便自泻出,故上番已无用处,三助则专为人撮澡,每次给资与浴钱同价,不复论节酬劳矣。浴场板地今悉改为三和土,据说为卫生计易于洁治,唯客或行或坐都觉得粗糙,且有以土亲肤之感,大抵中年人多不喜此,以为不及木板远甚。浴钱今为金五钱,值中国钱五分,别无官盆名目,只此一等,正与中国混堂相当,但浴法较好,故浑浊不甚。日本人浴者先汲汤淋身,浸槽内少顷,出至浴场搓洗,迫洗泥尽净,始再入槽,以为例。至晚间客众,固亦难免有足莫容投之感,好清净者每于午前早去,则整洁与自宅浴室不殊,而舒畅过之。日本多温泉,有名者如修善寺别府非不甚佳,平常人不能去,投五分钱入澡堂一浴,亦是小民之一乐,聊以偿一日的辛劳也。

    男女浑浴在浴堂久有禁令,唯温泉旅馆等处仍有之,黄公度诗注稍嫌笼统,诗亦只是想象的香艳之作,在杂事诗中并非上乘。日本人对于的观念本来是颇近于健全的,前后受了中国与西洋的影响,略见歪曲,于德川中期及明治初的禁令可见,不过他比在儒教和基督教的本国究竟也还好些,此则即在现今男女分浴的混堂中亦可见之者也。

    七月十二日。

    (1937年7月作,选自《秉烛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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