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这宝石亮得就像星星,镶嵌得也很巧妙。”克拉拉·彭伯顿小姐细细看着未婚夫一番甜言蜜语之后,送给她的一只古老戒指。“只差一样就十全十美了。”
“差什么?”爱德华·卡里尔先生暗暗盼望礼物得到称许。
“是不是差个摩登底座?”
“哦,不是!那可一下子就破坏了这东西的魅力。”克拉拉回答,“什么也不缺,只缺一个故事。真想知道这东西充当情人间爱的信物已有多少次,并且随它而来的那些誓言是得到遵守,还是时常遭践踏。我倒不是特别看重事实,你要是对这戒指的真正历史不了解,反而更好。说不定它曾在哪位女王的手指上闪耀过光彩呢?没准儿波斯特休莫斯从伊莫金①手里得到的就正是它呢?一句话,你一定得用这颗钻石的光华点燃自己的想象力,编出个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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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典出莎士比亚戏剧《辛白林》。波斯特休莫斯(posthumus)是位阮囊羞涩却高尚可敬的绅士,与辛白林的女儿伊莫金(lmogen)秘密成婚。
这个任务——克拉拉当然知道——正中爱德华下怀。他正是那群青年绅士中的一位——说他们是法律的大树枝,倒不如说是些小桠杈——尊姓大名镀着金出现在都铎王朝①时代的建筑门脸上,及院附近的一带。这些地方似乎是更温柔或更冷酷的缪斯②女神们时常光顾之地,爱德华因缺少顾客光临,惯于将大量闲暇用来支持发展美洲文学,为这个美好事业贡献了不止几迭精美信笺,抒发他的思想呵、想象呵、感情呵,外加青年作家的一大堆自负。十四行诗、甜蜜的丁尼生③体、日耳曼神话故事、让·保罗④的译本、对英国老一代诗人的评论、一股《太阳仪》⑤哲学风味的小品文,都是他五花八门的大作。时髦刊物的编辑们熟悉他的笔迹,把他的大名列入那些才华横溢的作家的名单,点缀刊物的扉页。名声也对他毫不吝啬桂冠。希拉德在其《波士顿书》中将他列为新英格兰名人;布莱恩特⑥的《美国诗歌选》为他的诗行留下篇幅;格里沃尔德⑦新近编纂的诗歌集中,将他介绍为八十位最佳诗人之一。的确,此君前途无量,大有希望获得更高更独立的地位。《蒂克纳》杂志已约见他,《哈珀斯》期刊与他通信联络,建议考虑出版一卷专集,主要收入两家刊物上卡里尔先生的即兴作品,不过还须加上一首从未发表过的长诗,读者大众大约不会不满意这个集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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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都铎王朝:指1485年至1603年间的英国王朝,统治者为亨利七世、亨利八世、爱德华六世、玛丽女王及伊丽莎白一世。
②缪斯(muses):希腊神话中司文学、艺术、科学等的九女神,也用来喻指诗歌、艺术、文学。
③丁尼生(艾尔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nyson,1809—1892):英国大诗人,1850—1892为桂冠诗人。
④让·保罗(让·保罗·里克特jean paul richter,1863—1825):以让·保罗的名字著称于世,德国著名小说家。
⑤《太阳仪》(dial):1840年创刊于新英格兰的一份杂志,为超验主义运动的机关刊物。主要创刊者有西奥多·帕克、玛格丽特·富勒,r·h,1552—1618):英国政治家、诗人、散文作家,一度为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宠臣,1592年失宠,据说原因是诱奸了女王的一名侍女。几度起落之后,被詹姆斯一世判处死刑。
可是,埃塞克斯仍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戒指,表明他乐观自信的个性全都集中于此。茫茫人世,除却这只金色小圆环之外,他已一无所有。那钻石闪烁的光芒比尘世的火焰更强烈,正是他毕生事业灿烂的回忆。它并未因情人宠信之光的暗淡而变得苍白。恰恰相反,尽管它发出引人注目的暗红色光芒,他仍认为这宝石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明亮。欢乐火把的光芒——散发芳香的明灯——为他点燃的堆堆篝火,想当初他曾是百姓拥戴的大人物——是王室宫廷的辉煌明星——这一切一切的荣耀仿佛统统集于这颗钻石一身,点染着未来的光辉,集中着往日的璀灿,光芒四射。这辉煌也许还会再度闪耀,冲出此刻凝聚其中的钻石,先照亮伦敦塔阴暗的牢房——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照亮整个英格兰的国土及它四周悬崖峭壁下的所有海域。紧跟长久沮丧之后的,时常是这种热烈的狂喜,它所预告的正是凡人最凄惨的末日。伯爵把戒指紧贴胸口,仿佛真把它看作护身的法宝,精灵的居所,照女王向他开玩笑保证的那样——不过这精灵具有的魔力比女王所讲的要令人愉快得多。
“哦,但愿我能找到她的垫脚凳前!”他在牢房的石地上急躁地踱着,把手扬得高高,“我会跪下去,真的,我这个被毁灭,被判砍头的人。可我如何重新崛起?再度成为伊丽莎白的宠臣!——英格兰最得意的贵族!——拥有雄心从未瞄准的无限前途!干嘛在这令人恶心的牢房中延宕这么久?这戒指具有让我自由的力量!朝廷需要我!喂,看守,打开牢门!”
但他忽然想到,要见那位已形同路人的情人,验证验证自以为仍拥有的对她感情的影响,根本不可能。只要能走出牢房的禁锢一步,世界就充满阳光。但关在里头,就只有黑暗与死亡,“唉!”他喟然长叹,头一垂,双手捧住,“就因为少一句可恨的话,我只有一死!”
什鲁斯伯里伯爵夫人,沉浸于伯爵扑朔迷离的幻想,忘了自己。最多疑的观察者也不会疑心她深表关切的面容,除非她目睹死到临头的慷慨汉子情绪大起大落,还能保持无动于衷。她走到他身旁。
“我的好伯爵,”她说,“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也不办——全完了!”伯爵心灰意冷。“不过倒霉蛋要是还有什么朋友,我会求他把这戒指送到女王脚下的,尽管除此之外,希望甚微。它也许能使陛下想起可怜的埃塞克斯,往日倍受宠信,到头来却惨遭惩罚。”
“我愿做这位朋友,”伯爵夫人道,“机不可失,把这宝贵的戒指交给我吧。今夜女王的眼睛就会看到它,无须我苦苦求情,它自会起作用的。”
伯爵的头一个反应是交出戒指,但打量一番弯腰来接戒指的伯爵夫人,他感到戒指的红光映红了她的脸,使这面孔带上不祥的神情。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也许人之将死才拥有异乎寻常的洞察力,刹那间流星般照亮了他的处境。
“伯爵夫人,”他道,“我不知为何犹豫不决,既然已身处绝境,又简直无法选择朋友。可你审视过自己内心么?你能完成这使命么?能实话实说——恳切热诚,甚至流下眼泪,感到痛苦——用这些来恳求陛下赐给一个人宝贵的生命么?要是你接受这使命却对我背信弃义,就让你天打五雷轰!看在你灵魂的份上,想想你临死前的安宁,好好考虑考虑以什么心情接受这只戒指!”
伯爵夫人没有退缩。
“伯爵!——我善良的伯爵大人!”她叫道,“别用怀疑冤枉一个女人的心。你可以选择另一个信使,可除了陛下卧房的女侍,谁这么晚了还能接近女王?这可是为了你的性命——
为了你性命——不然我才不会再次提出帮忙。”
“把戒指拿去。”伯爵道。
“相信我,再过一点钟,这东西就会到女王的手中。”伯爵夫人接过性命攸关的神圣信托,“明天一早专等我干预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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