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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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女人(2/2)

    “爹爹说如何你肯再婚-妈妈,你到底还打算结婚不?”

    “是!我打算再婚!当时机再来的时候-别迫我好不好?”我尖叫,“当有合适的人,适当的-”我摔下电话。

    一分钟后电话铃再响,汤姆说:“妈妈,你不必歇斯底里。”

    “谁教你那个字的?”我问。

    一星期后,我在门口看到两盆绿色植物,我捧进屋里头去小心照料,我不知道是谁留给我的,我的神秘朋友实在太多。最有可能是汤姆。

    我屋子里的确需要一点绿色,添增生气。

    再过一个星期,门外多了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全白鹦鹉。

    我打电话给汤姆,他父亲说他去露营已有多天了。

    “他怎幺会有钱买鹦鹉?”我问。

    “他一向有很多零用钱。”他父亲说。

    “汤姆回来时叫他与我联络。”

    “是。”

    鹦鹉不比植物,我买了好些小册子来读,既然汤姆神秘地把鹦鹉寄养在我这里,我就得把它照顾得好好的。

    周末,在屋里看杂志,忽然想起半个月前那个约会。那个年轻的理工学院姓林的讲师,他约了什么人出去散心?他的女学生,他的女同事?幸亏我一上来就把话说清楚,免得他以为我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时机还没有到。我想:《圣经》上说的,什么都有时间。不要催促,急也急不来,我又翻过一页书。

    我在等汤姆,他说好星期六来。

    门铃叮当一声,鹦鹉说:“叮当!叮当!”

    我去开门,汤姆双手捧满露营工具。“对不起妈妈,我刚自营地回来!”

    “你去了几日?看你那一头一脸的泥巴!你看你!”

    “你几时买的鹦鹉?我最喜欢鹦鹉了。”他进去逗鸟。

    “不是你送给我的?”我瞠目问,“那幺是谁?”

    “或者是林先生,”汤姆说,“如果你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辈子只好以花花草草聊表心意。”

    我失笑:“怎幺会是他?”

    “更不可能是我爹爹妈妈,”汤姆摊摊手,“你一辈子只认得三个男人。”

    “林先生的女朋友都着呢。”我说,“他送鸟送花给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汤姆说。

    “所有儿子都觉得他们的母亲最美。”

    “不一定,弟弟就天天叫他妈妈为'肥婆'”。汤姆在淋浴。

    我把他替换的衣服取出来放在床边。

    “我有林先生的电话号码,我去问他。”汤姆说。

    我看着他打电话。

    汤姆应对如流:“是……不是你的?你当真没有送过鹦鹉?哦,那幺我弄错了,抱歉抱歉。没什么,没什么事,有空请我看电影?我们改天再约吧,再见。”

    我并不如他那幺失望,如果男女关系正如十一岁半的汤姆所想的那幺简单-介绍认识就可以结合,那认识何其美满,可是这些东西是谁送的?

    汤姆说:“你有一个神秘仰慕者。”

    “相信是。”

    “有没有收到过情书?”汤姆问。

    “没有,”我煞有介事,“他是一个君子,极斯文。”

    三天之后,我在电梯口遇到林先生。他身旁站着一位小姐,美丽的小妞。由此我可以肯定送鸟儿的不会是林先生。

    但是每隔一个星期,门外便多一棵植物。我留张便条在门口,写个“谢”字,加一句“请勿再送,无功不受禄”。

    汤姆说:“如果是看门的老头子,就大煞风景了。”

    我笑笑。

    我开始留意身边各式各样的人,可是一个“疑犯”也没有。

    生活好象变了,变得比较有生气,仿佛有人在暗中留意我的举止行动,我仍是被关心的。出门的时候我会在身上加一下工-或者有谁在留意,即使是看门的老伯,也不能让他失望。

    我好象轻松活泼起来,喂鸟的时候吹着口哨,为盆景淋水时哼着歌。

    我跟汤姆说:“喂,你看,又多长两片叶子,我发觉叶子是成双成对长出来的。”

    汤姆问:“你的春终于来了?”

    “去你的!”我说。

    我搭电梯的时候也哼着歌。遇见林,林笑问:“可人儿,怎幺如此愉快?”

    我回笑:“天气这幺好,我还年轻,为什么不笑?”

    “可人儿,我们去看部电影如何?”他笑。

    我眨眨眼:“别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小姐,我可以请你去看部电影吗?”他正颜地说。

    “可以,只是我已经约好我儿子。”我说。

    “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林建议。

    “好得很。”我答应下来,“我去换衣服,转头见。”

    回到楼上,我问自己,咦!我是怎幺答应他的?不要紧,既然答应了,不妨去一次,他又不会吃掉我,我又不打算追求他。

    我与汤姆一起在楼下与林会合,我们看了场荡气回肠的文艺片,汤姆差点没睡着,每隔三分钟便喃喃地说:“闷。”

    我低声道:“想想我陪你看那些三流球赛,难道我没有闷到一佛出世?”

    他说:“嘘!”

    我叹口气。我再爱他,他还是个儿子。他无法代替一个爱人的位置,与汤姆一起,我永远输,因为他是儿子,我是母亲,生他下来,叫他吃苦,实在不应该,现代父母的观念与过去完全相反,因此处处委曲求全。

    看完戏我们挤到快餐店去吃汉堡包。林拼命解释,“其实我们的经济情况尚好,不至于这糟糕,我们可到一间稍微象样的馆子去坐着吃。”

    我说:“多年来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兴趣——”

    汤姆说:“是是,你为我牺牲得很多,我知道。”

    我问:“我用了'牺牲'这两个字吗?我有吗?”

    “你别否认了,你把自己囚禁在一个叫汤姆的牢监中,又享受又痛苦,你算了吧,你。”

    我问林:“听听这种口吻,是不是十一岁半的人说的?”

    林说:“我不知道,现在的十一岁与我们的十一岁不同。”

    汤姆说:“我约好林先生下周去滑水,你去不去?”

    “滑水?”我说:“你认为我尚可穿泳衣?”

    “妈妈!五十岁也可穿泳衣!”

    我买了黑色一件头泳衣,穿上对着金子训练自己习惯这种暴露。多年没有运动了,顶多是打打网球,我并不见得肥胖,该细的地方还是很细,可惜是不该细的地方也细得很。除了皮肤略为苍白,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我决定参加他们的游泳团。

    走过客厅的时候,白鹦鹉对我吹口哨,我朝它瞪眼。

    它是什么人送来的,始终是个迷,送礼的人为何没有邀请我去游泳?但是我的人生观因为这些有生命的礼物而改变了。忙着为盆栽转盆换土,忙着训练鹦鹉说简单的字句,我渐渐把自我处于次要地位。

    公寓越热闹,我越不胡思乱想。

    周末我跟汤姆去游泳,原来他们有一大堆人,人多我便不怕难为情,他们滑水我游水。租着一只中国式游艇,足足可坐三十个人,又准备了三明治汽水。多年来我没有玩得这幺忘形,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年龄,等到林来陪我说话的时候,我面孔与双肩已晒得通红。

    “来,我帮你擦点太阳油。”他拿起那只瓶子。

    我只好大方地转过背部对着他。他的手接触到我背部时,我没有异样的感觉,也许大家已经熟了。

    他说:“你的性情随着天气似乎变得温暖了。”

    “是的。”我想把神秘礼物的事告诉他,后来又觉得没到那个程度,因此不说。

    “你晒黑了很好看。”他说。

    “汤姆呢?”我笑问。

    “游远了,别害怕。”他也笑,“他是健将。”

    我只是想顾左右而言他,没接受男人的赞美已经很久很久,非常难为情,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常常带孩子们出来游泳?”我问。

    “一次带七个,幸运数字。”他说,“他们的父母老请我吃饭,我把他们带出来游泳,聊以报答。”

    “一星期一次?”我问。

    “不,有时候一个月……说不定,也得看什么时候有空。”他说。

    我想他不是常常有空,有很多女孩子等着约会他。做王老五蛮开心,爱如何便如何,不过时间太多,如果不懂得打发,便显得太空闲。不过他没有这种困难。

    “明天……明天你有空吗?”他问我。

    “明天我要上班。”我愕然。

    “我来接你下班如何?”他问。

    “接我下班?干嘛?”我又问。

    他微笑。

    我只觉得十分尴尬,干嘛?当然是为了约会我。

    “好啊。你知道我公司在哪里?”我画一张简单的地图,“五点一刻,在这个门口。”

    “上班呢?你怎幺去上班的?”他问。

    “用公共交通工具,”我说,“数十年如一日。”

    “我送你上班。”他说,“你早上什么时候出门?”

    “千万不要!”我站起来,“不不不。”

    “喂!你怎幺了?”他笑,“别这样紧张好不好?”

    我面红红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这是不必要的。”

    “ok,我们明天下班见。”他不勉强。

    汤姆爬上艇。“你们在聊天?”他用毛巾擦身子。“妈妈,你看看那个女孩子是否很漂亮?在对面船上,穿红色泳衣的那个。”

    “女孩子?”天啊,我的儿子已经开始注意女孩子了,我能不寻找自己的生活吗?再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出去求学,再而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生活。

    “妈妈,你看看那个女孩子嘛。”汤姆催我。

    “好好,我看。”我只好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果然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非常青春美丽,曲线优美。

    我马上说:“她比你大多了。”

    “妈妈!你的脑筋!我们已经约好明天去看电影。”

    “你父亲答应吗?”我吃一惊。

    “当然不反对。”他大言不惭。

    我看看汤姆,几乎想昏过去。后来我到甲板上晒太阳去,有很多事只好听其自然。

    林走过来,我喃喃地说:“他已经长大了。”

    “是。”林说,“你早该看出来,连这幺年轻的母亲都不愿意让孩子长大,天下父母心都一式一样。”

    我笑笑,闭上眼。当然,汤姆小的时候,我是他的主宰,叫他往西不不敢往东,喂他吃粥他不会吃面,孩子们是最最可爱的小玩意儿,所以离婚之后,这些年数就这幺地过去。心灵的创伤,生活的寂寞,都因为汤姆而消失无踪,或许是暂时压抑着,到现在因为有人引发,我有种感觉,我第二个春天快要来临了。

    会是这个姓林的年轻讲师吗?我不知道。

    我转过头问:“你怎幺会忽然约会我?”坦白一点好,免得他以为我黄熟梅子卖青。“开始的时候你并没有这样的动机。”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十分拘谨,不愿意与外人接触,所以不便勉强。但是隔了没多久,再看到你,忽然发觉你朝气洋溢,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证明我和汤姆的做法是对的,你的生活始终缺乏调剂,给你一点点转变,由一个老姑婆转为活泼的人了。”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阳光晒在我的脸上与身上,我用手遮着我的眼。

    “你是说,”我错愕地-

    “是的,那只鹦鹉与盆栽是我与汤姆送的,给你调剂生活。”

    我呆呆地看着他,天哪!这两个人……我气恼地瞪着他,这种同情与怜悯,我想,这两个人人……但是他们善意的动机,我侧着头笑了。这些日子我小得特别多。

    “你算了吧你,”林轻轻说,“香港又不是只你一个离婚,你这幺紧张干什么?连第二代都已经习惯了,你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指指自己的比值,“我等着明天下班见你!”我笑。

    汤姆在我们身后出现。“吗嗳,我总算成功了!”他装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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