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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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功了我没有
    她成功了我没有:

    一早,汤承璋才回到办公室,电话钤就响了。

    是严诗嘉兴奋的声音,“承璋,关梅贞回来了!”

    承璋十分惊喜,“几时?”

    “我收到美国著名环球出版社代她发出的电邮。说她下月一号会来本市宣传新作《观音娘娘的锦囊》,届时希望我们参加她的酒会,梅关没有忘记我们。”

    承璋非常欣慰,“这番她真的算是衣锦荣归了。”

    “真的,她一连三本著作都高据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承璋,是纽约时报呢,一共在北美洲劲销三百八十万册,今日的关梅贞已经名利双收。她在比华利山买了洋房居住,听说,荷里活已有好几个制片家打算买下原著妀编电影。”

    承璋一边听诗嘉眉飞色舞地形容老友的成功史,另一只手去查看电脑电子邮件。

    果然,她也收到了邀请。

    是,关梅贞没有忘记她们。

    “梅贞终于如愿以偿。”

    承璋点头,“她总算扬眉吐气。”

    “真正伟大,在洋人地头─用英语写作,居然出人头地,了不起。”诗嘉竖起大拇指。

    “有志者事竟成。”

    “下了班喝茶。”

    承璋松出一口气,由衷代旧友高兴。

    梅贞自幼没有父母,在兄嫂檐下生活,她不大乖巧,不讨他们欢喜,因此,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家本来在说话,看到她,立刻停嘴,原先在笑,她一出现,面孔即时挂下来。

    又不给她门匙,亦不让她用热水,时时叫她服侍侄子上卫生间,梅贞觉得不开心,他们有意无意要把她打压成一个次等人,她中学毕业就到美国去了。

    去外国的路不好走,申请学生签证需有经济保证,可是辗转地,梅贞终于成行。

    听她说,好像是一间出人口行的老板愿意做她的保证人,她在那里做了半年文员。

    梅贞一直有同两个旧同学联络。

    走之前,她很不开心,时时来温家借宿。

    汤太太同她说:“梅贞,当自己家好了。”

    几乎整个暑假在杨家度过,承璋把历年来储蓄的零用钱换了美金交她手中。“梅贞,不喜欢的话立刻回来,我家永远欢迎你。”

    “不成功不回家。”

    “梅贞,不要给自己压力。”

    “我与你不同,我一定要成功,

    do

    or

    die,破釜沉舟。”

    老实说,承璋并不看好她,不过,她紧紧握住了梅贞的手。

    汤太太替梅贞买了行李箧置了冬衣送她走。

    梅贞在纽约,白天读书,晚上打工,生活十分清苦。

    承璋与诗嘉每月寄包里给她,甚么都有:食物、衣服、书报。

    她们到纽约旅行,去探访过梅贞,那时,她叫自己

    may

    kasole,意思是渴爱阳光。

    屋内间隔十分简单,但是可用海天一色来形容。

    宽大铺橙黄地砖的露合几乎与泳池连接,而泳池又与山下蔚蓝的海结成一片,乐儿常常站在露台看日落。

    幸儿说:“结婚吧,小屋借给你行礼用。”

    可是那人并没有向乐儿求婚。

    一个月前,那人说要调到伦敦去工作一年,兴奋得不得了。

    “记得来看我”,他同乐儿这样说。

    像是把他们的关系一笔抹煞,从头到尾,不过是普通朋友,其余一切,都是女方多心。

    乐儿颓然。

    她不打算追究,只想把事情搁到脑后。

    可是,没有想像中那么容易。

    失落、沮丧、寂寞、自尊与自信都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只有幸儿找她,她才会出去。

    这一天,幸儿一开门就说:“咦,你又瘦了。”

    文棋迎出来,“今日我们请来一位做粥粉面的大师傅,你来试试他手艺。”

    客人还没有来,幸儿为她先开了一支香槟,“过来这边,我发觉香槟配云吞面非常合味。”

    这一对年轻夫妇非常合拍。

    乐儿又站到露台上去。

    幸儿放了好几张帆布椅在泳池边,让客人舒服坐著喝酒聊天。

    乐儿凝视蓝天白云。

    幸儿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想什么?”

    “在想父母已经辞世,离我而去。”

    “乐儿,已是十年八年前的事了。”

    “那意思是,无论我在世上存活多久,都是一个孤儿,再也见不到他们。”

    “乐儿,我们人类命运如此,无法改变。”

    “那些能干的科学家呢,他们不能扭转命运吗?”

    “他们?不是已经发明了飞机大炮,来,别想太多,少钻牛角尖,多喝一杯。”

    文棋抱怨:“你怎么劝乐儿喝酒?”

    “她那么闷,松一松也好。”

    “她会醉。”

    乐儿却只觉疲倦,昨夜没睡好,前日又通宵加班工作,她悄悄地自顾自转入书房。

    乐儿知道那里有一张背著门对牢壁炉的长沙发。

    她一躺下就闭上眼睛。

    文棋跟进去,替她盖上一张毯子。

    瘦削的她窝在沙发里根本不容易发觉。

    幸儿进书房来问:“睡看了?”

    文棋答:“让她休息一会儿。”

    “可怜的乐儿,失恋了。”

    “嘘。”

    这时,门钤响起来,其余的客人到了,他们两夫妻出去迎宾。

    乐儿默默苦笑。

    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人,他们都知道她失恋。

    她转一个身,把面孔向著沙发背,忽然发觉眼角润湿,该死,竟然哭了。

    她渐渐睡著。

    半明半灭间听见外头有乐声有人声,十分热闹。

    唉,人人都那么快活,只除出王乐儿。

    正在伤感,只觉有人推开书房门进来。

    是一男一女,偷偷地压低声音谈话。

    “小心,你的贤妻就在外边。”

    “那么,我们出去对全世界宣怖我已经变心。”

    “你喝多了。”

    “不,不够多,我还没有足够勇气。”

    “坐下来,静一静。”

    两人沉默,但是没有离开。

    乐儿想站起来,但是四肢不听使唤。

    半晌,乐儿才知道他俩在拥吻。

    “几时同她离婚?”

    “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时切得断。”

    “可以想象未来十年,你都会那样说。”

    幽幽叹息。

    乐儿啼笑皆非。

    想睡一觉都不行,有人强逼她欣赏独幕剧,这一男一女的声音有点熟,究竟是谁呢?

    没想到好戏在后头。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第三把声音,是懒洋洋女声:“了不起的胆色,在别人家里,热情如火,就不顾廉耻了,真是一对。”

    先前进来的一男一女惊骇地低呼出来。

    呵,元配到了。

    “你──”

    “可不就是我,索性借王幸儿的别墅,把话说清楚吧,别拖下去了。”

    那男的鼓起勇气说,“我同你分手时间已到。”

    “好,没问题。”

    他像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你说什么?”

    “你把所有的车匙与门匙放下,立刻离开我方家的屋子,我即时同你去律师处签字。”

    是另外一个女子低呼:“啊!”

    那男人也立刻申辩:“你方家的屋子?”

    “自然,大屋小屋都是我的嫁妆,由我父交到我手上,一直以来,屋契都用我的名宇,你不过是个房客,住了十年,腻了,打算搬出去,难道不应归还门匙?”

    那第三者错愕到极点,瞪著她情人,“你,你……”

    “他没同你说过吧?”那元配冷笑,“他一无所有,他原本是方氏企业的一个小职员,同我结婚后,家父提升他做亚洲总监,你不是以为他真占有股份吧,家父早就防著他,给他吃给他喝给他穿,房子车子任他用,每年带他去旅行,可是,他仍是方家一名伙计。”

    “什么?”第三者呛住了。

    那方大小姐冷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郑氏宇宙洋行的副总经理,算得上能干,年薪近百万,可是─两百万哪里够用,于是你四处寻找猎物,但,找错对象了。”

    那女子退后一步。

    “有误会是不是?”方大小姐忽然大笑起来,离开书房。

    乐儿想起身,呵,四肢稍微有力了。

    可是戏仍未做完。

    那女子说:“你骗我!”

    男子不出声。

    “你说你有方氏一半股权。”

    “你也不想一想,此事有无可能,方氏三兄弟创办公司至今已近五十年,怎会把一半股权送给外姓人,你一听就喜上眉梢,你拜金,你虚荣。”

    她顿足,“我太蠢了。”

    “蠢而贪。”

    “好,周立信,我们完了。”

    周立信?真没想到原来是周立信与妻子方硕萍。

    他俩可算是一对模范夫妻,原来只是表面,骨子里关系腐烂不堪。

    周氏说:“我以为我们有感情。”

    “别碰我。”

    现实的第三者完全梦醒,咚咚咚离开书房。

    乐儿蜷缩在沙发里,动也不敢动。

    这时出声,是个死罪。

    幸亏沙发背高且厚,他们三人都没有走到火炉这一角来。

    终于,那男主角也走了。

    乐儿伸手,缓缓揉揉略觉麻痹的小腿。

    噫,像仲夏夜的一场梦似,疑幻疑真。

    刚想挣扎看起来,又有人推开门进书房来。

    乐儿叫苦。

    喂,到别的地方去开谈判可好?怎么都挤到人家的别墅书房来。

    这间度假屋叫渴爱阳光,先生太太小姐,不是给你们乱搞关系用的。

    乐儿只得仍然缩成一团。

    原来又是方女士,她去而复返。

    她说:“他们走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拆穿他。”

    咦,另外还有一个男人。

    “不,”方硕萍说:“最后这一次,我已忍无可忍,决定把他逐出家门。”

    “孩子们呢?”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想我与他分手。”

    “你知道令尊最恨子女有新闻,去年你大姐闹桃色纠纷,他几乎与她脱离关系。”

    “大姐是过份一点─那男歌星才十七岁,被人家父母告她诱拐未成年少年。”

    “我们照常生活吧。”

    方硕萍沉默一会儿,“你又没有妻子,为什么不赞成我离婚?”

    乐儿暗暗叫:蠢人,他不爱你。

    “你不想结婚?”

    那男子乾笑数声。

    方顽萍说:“结婚后名正言顺,你做我伙伴,我问父亲拿资本做网页生意,你说怎样?”

    “该项生意,还未开花已经凋谢。”

    “那么,做时装──”

    “硕萍,你父亲不是一个手段阔绰的人。”

    “我有私蓄。”

    “硕萍,这几年你做中间人,介绍我认识不少人,做成许多生意,我人面广了,也有进帐,十分感激你。”

    “不客气,应该的。”

    真笨,乐儿叹息,还是没听出来,他要提出分手了。

    果然,那个男人说:“硕萍,我不想破坏你家庭。”

    “我的家庭一早不存在。”

    “不─孩子们需要父亲。”

    “那只是一只寄生虫。”

    “你一早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我有无听错?”方硕萍啼笑皆非,“你好象反而帮他讲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硕萍─多一事不如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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