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蒲刚的其实是个女人。但,认真地说,她已不太像女人了,头发稀疏,头皮已亮裎裎地暴露出来。脸部两颊深陷,颧骨像两颗水泥钉,钉在了脸上。惟有眼睛表现着女人的脆弱,泪,一直从那里流出来,如没完没了的噩梦,从他们一行人进屋到离开,奕华都见到女人在哭,像被注入了眼药水的电影演员一样,有无穷的水为其哭泣提供能源。显然,女人对老乔的到来太意外了,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意外,只有拿流泪来表达她对命运的无奈。趁着上官子青、主任在与她儿子、媳妇寒暄的时候,奕华听见女人用极低的声音对老乔说:愧对当初啊,那样地整你害你,你不过还是个小娃娃,我怎么就能下得了心、当阶级敌人去整呢?你看看,现在这一身病。革命者虽不讲报应那一套,但你看看,我是亏得慌的。老乔爽朗地呵呵笑起,用很大的声音说:蒲场长,别乱想,安心养病。老乔的笑与声音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显得那样的突兀,甚至像是故意的。每个人都很诧异地盯着老乔。奕华甚至听出:他的笑虽称不上是得意,倒真正是从心坎上淌出来的愉快与轻松。
老乔把女人的儿子、媳妇拽到屋外,嘀嘀咕咕、拉拉扯扯老半天,把一叠钱塞到女人的儿子手里。之后,便独自往林子尽头的悬崖边去了。
奕华一直观察、追随着老乔。在悬崖边,见老乔踱来踱去,像一头焦躁而孤独的狼,每一步都踩在危崖边缘似的,令人揪心。哦,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的一举一动,对奕华都有一种催眠作用,他无以发泄的痛苦与无奈,在奕华眼里竟然是男性魅力的表达。原来,苦难对于生活是绝望的,对于文学是却无以复制的美。
奕华只能悄无声息地站住,怯怯地问:原来她并不是您的恩人,而是仇人。你为何要帮助仇人呢?老乔长叹:我不知她会混得这么惨,算得上晚境凄凉了。虽说儿子媳妇都是林场职工。但你看看那个家,除了两屋子的土豆,还有什么像样一点的家什?这里与我当初呆的时候相比,还是一个穷。再想想她吧,当初也是一场之长,可决定上千人的命运。可到头来,连自己的命运也作不了主的。
老乔讲起了女人曾经的时光:年轻时的模样也算有几分姿色吧,跟着当兵的丈夫从东北老区转业来林场的。由于来的时候还当着家庭妇女,革命工龄不够,仅仅差两个月便挣不到离休待遇……53年,她男人——林场的第一任场长与另两位工作人员到成都出差,回来的途中却失踪——连人带车都没了。有说是翻车掉进了梭椤大峡谷里去了,那里可是原始森林,人无法进入;有说是被土匪或国民党残余劫了、杀了。总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林场成立30年以来最大的一桩谜案。女人不肯相信男人回不来了,等待,一直。等待让她可歌可泣,却又让她性情变异,生出了一股子恶狠狠的心思。62年,她到上级部门那里哭哭啼啼,嘴又能说会道,说自己也是老区来的,爱人又牺牲了,上级便让她当了个副场长。文革一造反,又当上“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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