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的身体(2)
女生中也有觉醒者,早早就穿上能让身材显山露水的毛衣,并用钳子烧红了夹刘海,夹出一排生硬的卷发出来。住在奕华上铺的余便是。她每天换着衣服穿,米白色的涤咔套装、鲜蓝的哔叽呢套装——这众多的衣服来源相当可疑,谁也搞不懂家境贫寒、又只能享受师范生每月17.5元待遇的她,哪来那么多的钱置行头。直到有人瞥到她汇款单上的数目,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竟是200元,来自上海的某铁路部门。她见有人看汇款单,脸竟红了,慌慌张张地忙收起来,头顶盘的大辫凭白无故掉了下来也顾不得收拾。
她总是把头发梳成大辫,像乌克兰女人一样横跨头顶。她就这样装扮成不伦不类的少女,在进校后的建校劳动中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拎着锄头东张西望。奕华奇怪,她在打望什么呢?不到一个月,奕华知道了,她在钓人。她钓到了系上唯一的——父亲是11级干部的王某人。
毕业时,奕华才知余同学未雨绸缪的厉害。来自某矿山、成绩平平的余原该分回去的。但她向系党支部书记和系主任甩出一张流产的证明,证明她与王某存在着事实的夫妻关系,需要系上照顾,否则便是棒打鸳鸯。系上没同意。她便拿着流产证明跑到王某爹妈的单位上去反映。那位11级干部枪林弹雨地过来,却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如此的阵仗。他败下阵来,只好利用职权,让所谓的儿媳跟着儿子分去了北京。
许多年后奕华知道了余的身世。她几乎是个孤女,父母在“四清”运动中自杀,她是跟着舅舅一家在偏远的矿山长大的。下乡当知青,她把自己的身体献给大队长、公社书记、各路招工的实权人物。她躺在各色男人的身体下,任自己的器官呼天抢地、痛、屈辱、麻木,最后是受虐后的快感。身体已不是身体,只是工具与计谋。有时,她也以为是战胜男人无坚不摧的武器。但,当所有的男人从她的身体爬起来,抖抖那玩意儿,然后穿上内裤、外裤,穿衣戴帽,人模人样了,关于让她离开农村的承诺便化为乌有。
最后,她只有凭自己的知识考上了大学,离开了让她伤心欲绝的农村。然而,知识真能改变女人的命运吗?她仍是不相信的。在知识与身体之间,她更信任身体,所谓的知识不过是对身体的装潢,提高它的法砝码、价值,让它更能买个好价钱……不幸的是,毕业时的曲折坎坷恰恰印证了她的理论——
如果没有身体的作用,任凭她成绩优异,恐怕也竞争不赢许多背景深厚的人,只好滚回她的穷山沟去做一个子弟校的教书匠。她就见到班上有位老大姐,每天宿舍熄了灯,还跑到公共厕所去读书,熬了四年,成绩在年级排前三四名。可有什么用呢?离校那天,她见着老大姐找不着瓶盖似的厚眼镜了,瞎子一样地在床上床下摸来摸去,收拾行装。老大姐被分配到贵州一个军工厂的子弟校。听说那里晚上去是黑麻麻的天,大上午了,仍是黑麻麻的天。是因为根本看不见天,天被大山吃了。
奕华也见到了这一幕。她承认老大姐已失去了身体的战斗性。老大姐蹲在那里摸来摸去,是女人多么可悲的景象啊。所以,奕华懂得了许多学在学校读书三心二意的苦衷——她们也曾有理想与抱负,并把自己的青春、憧憬,甚至身体无条件地献给了国家。但国家似乎辜负了她们如花的岁月和身体,只给她们留下苍茫或残酷生活的隐痛,或许还见不得人,冷暖自知啊。好不容易赶上大学这班车,她们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奢望将来成为国家之栋梁,如何建功立业。唯求趁着女大学生这个令人遐想的身份,找个好人或好条件的人嫁。面对如同男性一般强悍的国家机器,她们深知自己的弱小与无奈,只能把未来的希望寄托于男性的个体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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