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垭口(3)
母亲听到这话,却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在家里,母亲有时帮奕华排练舞蹈,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琢磨与纠正。母亲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只是,奕华总觉得母亲是借别人的酒浇自己心中的块垒。36岁的母亲做“迎风展翅”,脚踮起来,另一支脚向后抬起,成90度直角,两支手臂打开,鸟或蝴蝶翩翩飞动的姿势。而奕华却感到母亲做这个姿势时有来自内心的绝望:脚,如履薄冰;身子,战战兢兢。好像在害怕一件事情的发生,又像在聚集力量作抵御。
母亲这个战战兢兢的“迎风展翅”让奕华想起了男根山垭口的那棵巨大的老黄葛树。它真是巨大得吓人:四处蔓延的根须到达十米之外。但站在悬崖边的它,仍是恐惧的。一有风吹草动,黄葛树就怕自己被连根拔起,掉落深渊。
奕华是长大以后,才渐渐明白了母亲——一个不能离开舞台的女人。她的生活需要奇迹、目光、牺牲、突发事件的刺激。,唯独不能允许平庸。是的,母亲渴望着轰轰烈烈的牺牲。当初,她牺牲了上海,追逐一个男人来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大西南,成为许多贪恋虚荣的上海女人中的另类,更是敢爱敢恨的传奇人物。她曾为自己的牺牲热血沸腾、唏嘘不已。但,小城的十几年时光,婚后琐碎的日子,一个平庸无能、常长吁短叹的丈夫,一个行为乖张、不讨她喜欢的女儿,一个小城偏远中学莫名其妙的行政工作,都让她痛苦,为自己揪心:因为所有的牺牲竟变得如此地无意义……这个曾经的复旦校花,常常揽镜自怜,觉得自己的模样渐渐沾染上小城女人的痕迹,眼眉间有着平庸的危机。上海愈来愈遥远,远得她几乎忘了阿拉是上海人。于是,她低着头在小城走动,如同驼鸟鸵鸟的行为,把自己的头埋进沙砾里,视而不见,拒绝小城的一切。让每个小城人都知道,她在这里活得是多么委屈、多么不快乐。小城也欠了她的。
所以,她会对舞台上的奕华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奕华让她重新成为小城人目光的聚焦点,在她常态的生活中扔下一粒能掀动波光的石子。36岁,对女人是岌岌可危的数字了,一切都稍纵即逝。不小心地一蹉跎,便是人到中年,便被命运的铁钉钉死,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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