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开来这才眯着眼准备去上班,刚出门,门外夏日强烈的阳光刺到脸上,他摇晃着打了一个喷嚏,差点摔倒在地上。
何开来在市府当秘书还不到半年,就调到了电视台。当时我不知道市府秘书的地位比电视台记者要高。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到处晃来晃去,神气得很,我还以为调好了呢。
但他这次调动,害我父亲差点大病一场。何开来回家兴致勃勃宣布市府这鬼地方他不呆了,他调到了电视台。父亲刚好在吃一个苹果,父亲听了,手一松,嘴上的苹果掉到了地上。父亲问,你调到电视台?何开来说,嗯。你到电视台当什么?当记者。就当一个记者?不当记者当什么。是你自己要求的?是的。父亲的嘴唇忽然控制不住地抖了几下,呼吸也粗了,严厉说,你,你,你这是自毁长城。何开来奇怪地看着父亲,说,什么自毁长城,不就是一个市府小秘书。父亲瞪着何开来大声说,几乎是吼了,你懂个屁,你读书白读了,你给我回去当秘书,不许调动。
何开来原来是很高兴地宣布他调动的消息的,不想父亲朝他发这么大的火。他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赌气说,我就不当秘书,又怎么样?说完,再不给父亲发火的机会,一转身,跑了。
何开来跑了,父亲没有了发火对象,就朝我和母亲喊叫,他哪里是调动,肯定是受了处分,一个市府秘书,如果是组织调动,到电视台起码也是个中层干部,怎么会只当一个记者?
调动这种事,我不懂,但听父亲说何开来受了处分,我和母亲都很紧张。想想何开来,从来也不好好上班,吊儿郎当的一点正经没有,一定是受了什么处分。那晚,父亲决定去市府办公室陈主任家走一趟。不知为什么,父亲让我陪着一起去,这让我不太理解,我陪他有什么用呢。父亲见我不想去,也就不好意思勉强,毕竟我还是学生,无法替他分担什么。可母亲又驱使我说,燕来,陪爸爸去。我只得陪父亲去了。平时,父亲是不去领导家窜门的,这有损于他的自尊。他为了何开来去陈主任家,一定很不自在,有我陪着,大概心里可以放松一些。如果父亲想找陈主任说情,他应该找一个有份量的人物陪的,他让尚未走上社会的女儿陪着,这说明父亲实在是不懂关系学,所以他一辈子在机关里只能当一个小科员。
陈主任家离我家并不远,都是市府宿舍,就在市府边上。我家是旧楼,在虹河的南边,他家是新楼,在虹河的北边,一出门便可以看见陈主任家的灯光。我们走到了虹桥上,一阵风刮来,好像还夹杂着冰凉的雨点。父亲一哆嗦,才想起两手空空去领导家是很不妥当的。我们赶到后街,买了一条中华香烟,一盒西洋参切片。父亲提在手上,感到份量太轻,又买了五斤苹果,总共花掉五百多块钱,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到了陈主任家门口,父亲把礼物转到我手上,犹疑着敲了敲门。陈主任见是父亲,有些意外,说,啊,哈,你呀,稀客。陈主任看见背后跟着个女的,手里还提着东西,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我身上。父亲说,我女儿。陈主任说,你女儿也这么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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