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破坏爱情
在我们这个时代,似乎已经不是秦汉那个大局面的时代,大多数人都是被踢而怒的。有的挨了踢暴跳如雷;有的挨了踢闷闷不乐;有的挨了踢更是一意孤行;有的挨了踢反而嫌你比他聪明,对你不得不下毒手;有的挨了踢仍麻木不仁,颇不以为然。呜呼,读者先生一定记得,五年之前,有一位大学堂女生为了争取婚姻自由而自杀的新闻:该女孩子是某大学堂的高材生,和一个也是大学生的男孩子恋爱,恋得水深火热,不可开交。她是独生女儿,父母爱她不用说矣,而且有一套培植她的计划。这计划当然脱不了时代的特质,那就是大学堂毕业后,送她到美国,然后嫁给一个学理工的打狗或妈死脱,以便能多挣几个钱,生活过得优裕一点。想不到她偏偏爱上一个对中国文学有兴趣的毛头小子,其前途了不起是一个中文教习或一个穷作家而已。父母一听,尊头立刻大啦,先是加以劝说,继则拳脚交加。柏杨先生有一天前往串门,看不见该女孩,问之,她正在房里哭哩。我自告奋勇前去开导,根据哲学科学以及天文地理学,告诉她“有福不知道享”的道理。我曰:“这年头有些女孩子只要能去美国,脱裤子都干,你何其傻也。”又告诉她去美国的种种好处,我曰:“轻者能以学者专家身分回国讲学,重则回国后至少可以干个次长部长,你就是次长部长夫人矣。”想不到说了半天,她仍执迷不悟,也不言语,眼睛中充满了瞧不起老前辈之情。我就只好转而训她的父母曰:“爱情如皮球,你越压它,它越往上弹,叫它平静的唯一方法是抽回你的指头。贤侄女性烈如火,不作反击,是心里拿定了主意。我看放开心胸,让她去自己发展吧,你们如再逼她,恐怕有生命危险。”老头老太婆被我这一踢,火气更大,一齐作驴子吼曰:“她死啦倒好,我宁愿看她死,也不能让她嫁给那小子。”好啦,学期还没有结束她就服下大量安眠药,真的死了矣,而且上了报矣。老头老太婆抱着尸首,儿啊儿啊哭得声嘶力竭,一面哭还一面曰:“儿啊,你无论嫁给谁,爸爸妈妈都同意呀。”旁观者无不下泪,连老经验的记者先生也跟着酸鼻。可是柏杨先生不然,连忙向其道贺曰:“二位英勇地逼死女儿,心满意足,大获全胜,恭喜恭喜。”前几天我还去他家,冷冷清清,像一座千年废墟,我曰:“我教人送来一个银盾,怎么还没有送来?”二老一愕,我曰:“上款写曰‘驴先生暨驴夫人惠存’,中间四个大字曰‘战果辉煌’,以纪念二位逼死女儿的优秀成绩。”结果被轰出来,但我心中固甚乐也。
柏杨先生从前不大佩服刘邦先生,因他杀功臣杀得太惨太绝,但最近逐渐佩服啦,仅他被张良先生踢一脚而仍欣然接纳,那种悟性和度量,所有的鸭子屎人物都得上吊。女大学生的父母,标准的驴子也,你看他举头四望,在悬崖上顾盼自雄的英姿,别人劝他,他还“干你娘”哩。《恒娘》之篇虽写了百年之久,《堡垒集》虽然也出版了五六个月,而只遇到一位刘邦先生,死硬派仍然死硬派,你有啥法?
压力不能毁灭爱情,只有隔离才能毁灭爱情。有些老家伙说,我把我女儿关起来关了那么久,怎么越关爱情越炽乎?如果硬是把她关之,那仍属于压力,无怪叫不了座也。只有隔离,才能可能使爱情变质,盖不要说一对情侣,就是一对夫妇,离开得太远太久,都没人敢打包票。我有一位朋友,他太太是再婚夫人,前夫去美国镀金,她在台北就和后夫恋起爱来,而把她前夫一脚赐之。有一次我向朋友曰:“你能不能问一下你太太,她还想不想和前夫恩爱?”他曰:“问啦,问啦,早问啦,她对过去特别顶尖的事,还记得一点,普普通通的生活情趣,已忘不了矣,甚至前夫是个啥样子,都模模糊糊。”柏杨先生曾作过广泛调查,不仅妻子对前夫如此,丈夫对前妻也是如此。时间可以办到炸弹都办不到的事,对爱情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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