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素来只给他两种印象,于国事大事杀伐果决,谋略无双,于家事私情,膝下子女,却是慈爱温和,可以说,从未有人把仁德二字套在当今皇帝的头上,古往今来,开国的皇帝哪有仁德之君呢。
但是今天呢,皇帝开始心疼那些被冤枉迫害的人了,哪怕他们曾经是敌人,放在过往,这种行为肯定被人认为是妇人之仁的,他也明白皇帝选择自己的原因,除了亲厚,那就是自己和太子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珍重每一条生命,不滥杀,不妄刑。
见义子满脸不相信,李明勋叹息一声,摸了摸自己的白了大半的头发:“我老了,年老多情,耳根子也软了,心里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每当安静下来,总是想自己误伤了多少人性命,造了多少孽,犯了什么错。”
林君弘听着,已经泪如雨下,这就是英雄迟暮吗?这位驱逐鞑甪恢复中华的伟大帝王非但没有沉浸在曾经的荣耀中,反而在为以往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而自责,他的梦中是什么场景?
是草业初创时,移民海上遭遇海难而无力挣扎。
是抵达海外,被各种热带疾病折磨的凄惨。
是因为他一个指挥失误,而造成的尸山血海。
是出入陆地,烧房毁屋而致的断壁残垣。
是大规模清算时候的妻离子算。
是千里万里流放时的路有冻死骨。
是那些为了复仇而死在新朝兵卒枪弹下的死士。
是那些惨被牵连,朝阳门内外的遍地尸骸。
可这些怪眼前这个老人吗,这是他有意为之吗,这是他愿意看到的吗?答案是否定的,可一切都要被这个老人所承受,史书上或许不会记载这些,即便是记载也会冤有头债有主,可这些对皇帝内心的煎熬呢,谁能为他分担承受。
“吾皇无错,吾皇无罪!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不能算在您的身上。”林君弘抱住了李明勋的腿,声泪俱下。
李明勋拍了拍义子的脑袋,没有评价他的话,历史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可胜利者又如何书写自己的内心呢?
“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平白惹你哭一场。”李明勋见义子哭泣不止,无奈苦笑。
“你若真心疼我,就在安全局好好干,少些孤魂野鬼,少些冤假错案也就是了。这些年我做事急躁了些,功利了些,很多时候为达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其他人罢了,我本无心,是天不假年,那些蒙冤受屈的却委实是我的罪过了,过去的已经追悔莫及,未来的希望你防患未然。我这一代做错的事,你们不要再将错就错了,太子仁厚,你与他性情相投,拨乱反正的事,大抵是交给你们了。”李明勋缓缓说道。
林君弘哭着领命,心中暗暗发誓,毕生努力,也要去了皇帝这块心病。
下午,英王到宫中把妻女接回了王府,到了自己家,沈有容说话就方便了许多,对李君度说道:“王爷,今天老爷子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哦,是不是有北伐的消息了?”李君度来了兴致。
沈有容顿时嫌恶:“你的眼睛就盯着北伐了,也不管管其他事,今儿个诚王进宫了,和老爷子在御书房抱头痛哭。”
“也没到老相国的忌日,哭什么?”李君度不解。
沈有容解释道:“我也是在李娘娘宫里听老三说了一嘴,这事也就老三知道了,他年纪小,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沈有容把听来的话一字不差的讲给了丈夫听,李君度听完,满脸的不乐意:“什么人老多情,我看是人老多怪!也不知道我不在京中这几年谁给老爷子灌了**汤,杀伐几十年的铁血修罗,怎么就成了悲天悯人的活菩萨,难道是在宫中呆久了,多愁善感了起来,无事可做,就自怨自艾?”
“你浑说什么,这要是让外人听去了,指不定到老爷子耳边嚼出什么样的舌根子呢。”沈有容连忙去堵丈夫的嘴巴。
李君度却是很是不服:“我话有什么错,那些逆贼在朝阳门里差点把我们哥四个包了饺子,你和安儿也身处险境,刺王杀驾的逆贼,有什么好值得怜悯的,捉一个杀一个,找到那逆贼巢穴,杀他个干干净净。什么冤假错案,几千年了,哪次改朝换代不是尸横遍野,庙里的孤魂野鬼有的是,能择干净吗?”
李君度抱怨着,忽然点头,道:“估摸是老爷子年纪大了,怕史书说他的不是,有辱他大半辈子的威名,这算多大的事,无伤大雅,何必为此神伤。要么就是老爷子贪心不足,不只想当一个武勋盖世的开国帝王,还想着留下仁德的名声。”
他说的兴奋,越来越不着边际了,却忽然见眼前一一只手晃动,躲闪不及,一个耳光狠狠的甩在了脸上,啪的一声响,直接扇的李君度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是清醒,看清是王妃沈有容扇的他。
“你疯了,竟然敢打我!”李君度怒道,拳头已经握紧,而沈有容倒也乖觉,直接把女儿抱在怀里,看着吃手指的女儿,李君度压抑了心中怒火,到底还是没有回击。
沈有容怒道:“王爷,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仍记得我嫁你那年,背地里说句对老爷子不恭敬的话,你便怒色上脸,不许我说一句老爷子的坏话,现在呢,你在这昏天黑地的说了那许多,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王爷至纯至孝的人,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你想想你方才说的那些糊涂话,简直就是无君无父!
你究竟是怎么了,这还是原来的你吗?王爷,我简直不敢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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