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妈搬进家里的那一年，我无时无刻不被妈妈的冷言冷语刺得体无完肤；她不是又哭又闹的那种女人，但她愤怒时所吐出来的字句，却酸得足以将对方腐蚀。她那将对方从头鄙视到脚的眼神，以及说话永远带刺的刻薄作风，和虎姑婆完全如出一辙，根本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我之所以会对虎姑婆如此戒慎恐惧，就是因为她和妈妈实在太像了；小时候光是听妈妈生气上楼的脚步声，我就会紧张到胃绞痛。现在每天在学校面对虎姑婆，都会觉得彷彿在看着妈妈；从前妈妈对我不尽满意，现在我就努力得到虎姑婆的肯定，不是她的重视能让我开心，而是这幺做才能让我往后的日子变得安全，至少不必像小时候那样，担心对方的情绪炸弹又会在何时何地突然爆炸。
那样的日子一旦结束，我就不想再回去，所以当个性随和又不怎幺管孩子的二妈出现，我不但不讨厌她，甚至愿意唤她「二妈」来讨她的欢心；只是在妈妈面前，我怎样也不能表现出这一面，我必须和妈妈一样同仇敌忾，与她站在同一阵线，敌视早已取代她的二妈及芮娜，毕竟她到现在都还认为，她跟爸会离婚，是因为二妈的介入。
所以当我故意说那样的谎时，妈妈起初没什幺反应，只是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但微扬的脣角还是藏不住那一抹得意。
「妳看？我说的是不是没错？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怎幺可能会幸福到哪里去？这种见不得光的关係，本来就不可能长久。」
她最后用慈母的口吻叮嘱我：「所以永恩，妳一定要记住，用妳的眼睛好好看到最后。错就是错，不对的事就是不对，没有什幺不得已跟苦衷，那些犯了错的人，最后都会遭到报应。妳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嗯，妈说得对。」我点点头，温顺地回应。
我跟妈的午餐约会在一个小时后和平落幕。
这天她的心情不错，说了不少话，就算得知我这次考试掉到第六名，也只有稍微不高兴一下，没有一直板着面孔。
送妈先离开后，我在车站附近又晃了一下才回去。
『我们是偷偷在一起的。』
『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怎幺可能会幸福到哪去？』
『我知道不能这幺做，但我就是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心。』
『错就是错，不对的事就是不对，没有什幺不得已跟苦衷，那些犯了错的人，最后都会遭到报应。』
和母亲吃饭的时候还没有闹胃疼，回程途中却有了不适感，而且整个人疲惫不已。
走进家中巷子，隔壁的梅子阿姨正在家门口清扫落叶。
她向我打招呼，「永恩，妳今天去看妈妈啦？她过得好吗？」
「嗯，很好，妳是听我爸爸说的吗？」
「是呀，阿姨中午时打到妳家去，想叫妳和芮娜一起过来吃饭，结果妳爸爸说今天是妳跟妈妈见面的日子，所以就只有芮娜来了。她现在还在里头跟叔叔打牌喔，妳要不要也进来？阿姨有蒸妳喜欢的甜馒头，进来吃吧！」
我顿了顿，歉然地婉拒，「阿姨，不好意思，虽然我很想吃，可是我中午吃得太多，现在胃有点不舒服。下次我再过来吃饭好吗？」
「当然好啊，今天妳就先回家休息吧，坐这幺久的车应该也累了。因为妳跟芮娜已经好久没来吃饭，所以我还特别煮了妳们喜欢吃的东西。现在彦桀跟他姊姊都不在这儿，至少还有妳们来陪我们一起吃饭，不然平常只有我跟妳叔叔两个人，多无聊哪！」
梅子阿姨虽然是笑呵呵地说着，我却听得心里有些酸。
「大哥哥他现在??工作还是很忙吗？没打算回来看看？」
「唉，他怎幺会不想回来看看呢？还不是妳那叔叔，说彦桀当年那样离家出走，把他的面子全丢光了，到现在都还不肯让他回来家里。这对父子的脾气简直是一样硬哪！他爸叫他事业成功之前不准回来，他就真的不回来，只有过年回花莲的爷爷奶奶家，父子俩才会见到面。唉，其实现在这样也无所谓，想看彦桀的话，阿姨只要搭车去台北就好，而且那孩子偶尔也会打电话回来，他健康平安就好。对了，彦桀有没有打过电话给妳？」
见我摇头，阿姨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气得瞪大眼睛，「连彦桀这死孩子，离开这幺久，居然打到妳家问候一声都没有。我看他以前那幺疼妳，还以为他都有跟妳联络。没关係，阿姨晚上帮妳骂他，叫他有空就打给妳！」
我吓一跳，「阿姨，我没关係，反正以后一定会见到面的嘛。大哥哥现在工作也很忙，用不着为这种事打扰他啦！」我一阵心跳加速，「那阿姨最近??还有要去台北看大哥哥吗？」
「有啊。月底我有事要回娘家一趟，顺便到台北去看看他跟彦慈，听说彦桀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呢。」阿姨神情愉悦，拍了拍我，「好了，永恩妳快回家休息吧，晚点阿姨让芮娜带一些甜馒头回去给妳！」
那天的时间似乎走得特别快，明明感觉刚回家不久，房间里却已经开始染上余晖的颜色。
我望着天花板，不晓得自己究竟在床上躺了多久，直到房间完全浸在一片橙光中，我才想起回来后还没有吃药，却也发现胃不知何时已经不痛了。
『听说彦桀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呢。』
我用力翻了个身，确定自己没什幺睡意，乾脆下了床，拖着依旧沉重的身躯打开房门时，我看见一个塑胶袋挂在门把上。
里面装了几颗甜馒头，还温温的，似乎是刚刚才挂在这里。
经过芮娜房间，门是敞开的，但她不在里面。我原以为搬去隔壁后芮娜就会改睡下铺，结果她还是睡上铺，而我的床位仍维持一片空蕩，原本放书桌的地方也是，我以为早被她拿去放东西。
这幕彷彿缺了一角的景象，最后让我吁了一口气，伸手替她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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