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年遇是不怎么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过单白想试试,也就顺着她了,但他自己却是坚决不做这种事情的。
庙祝取来一只细长的黑色圆棒,捏住单白五指,将其掌心尽量摊开在灯光下。圆棒一端细致划过她掌心,严格沿着她手心里面的主干线走向。
半晌,庙祝说道:“小姑娘,你的生命线分成三个岔路,即预示你有三个极为可能的结局……现在,这三条线仍在隐隐变化中,尚不知真正后世之事——你,想要如何选择?”
单白慢慢收回手,挽住身旁少年的手臂,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的选择。不过……谢谢您的解惑。”
她没有听庙祝继续说下去,这便要告辞,却听身后老爷子沉吟片刻,朗声道:“小姑娘,你身旁这位年轻人,难道不来卜一卦么?”
蔚年遇没有回头,“不用。”
他对这种所谓的预知没有任何期待,也绝无半点好感,索性连拒绝都是极为干脆的,掀了帘子便拉着单白走了。
庙祝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知天命以来,他从来信奉的,便是一个缘字。惟有真心走到他面前祈问的人,他才能根据上天的预示,告知任何可以明说的事情。
“分明血光之灾临近啊……”他轻声低喃着。想起自己在少女手心上看到的奥秘,那分明……无论哪个结局,都没有他。
可是那少年没有停留。而他若是硬要逆天改命,便是违了人伦,将会受到天罚。
也罢……如果一个人自己心无所念,不相信什么,他一个老头子,又怎能挽救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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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当地人介绍,县城里最有名的吃食,便是喷香松软的驴肉。驴肉火烧驴肉蒸饺,以及任何驴肉做菜……可以想象到的,城里的饭馆都能做到。
两人搭车进了县城,到了小小的市中心,果不其然发现整整一条美食一条街打的都是驴肉招牌。他们走走停停,也就随意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些的店面进去,由服务生介绍着点选了几个菜。
两人吃吃喝喝,听老板娘说,县城里还有一项特产,便是香酥脆软的酥饼,他们既然来了,怎么能不带些回去,给家人捎着,尝尝鲜?!
这话说得他们两个心里都是微微一涩。单白是早没了双亲,而蔚年遇则是想到,家里人又岂会在乎这些小特产。
不过也不好拂了这么热情的老板娘的面子。吃了饭,他们由老板娘带着,就在附近的酥饼店里,选起酥饼来。
铺子不大,门脸也亮堂堂的,内里搁酥饼的都是擦得倍儿亮的玻璃柜子,店员保证干净又卫生。给两人端出一只小托盘,上面有好几种口味的小酥饼细细切了,用牙签扎着递过去。
最后单白选了绿豆的(我爱吃啊!),五仁的,而蔚年遇则选了红豆的(心思不纯啊),齐齐整整包了一个大包,弄得单白都不由感叹:“连晚饭都可以省了!”
吃了饭,又不想那么快回去,而市中心附近恰好有一个很适合用来消食的小广场。单白拉着蔚年遇找到一只长椅坐下,而少年揽住她的腰,单白便顺势倚进他的怀里。
只因下午的日光暖暖的,映在面上很舒服,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着,随兴所至,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单白问他的时候,像小猫一样拱了拱。
微微敞开的领口肌肤被她软软的头发蹭到有些发痒,他笑起来,心里感到那么舒服,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实。“没有细想过,不过,总归是继承家业吧。你呢?”
少女低头绞着手指,“我呀……哎,我可是个没文化没内涵的,连高中都没有毕业呐,还能做什么……”
这话真真说得没有底气。不过……“你才十七岁嘛,不用急。”蔚年遇温柔地安抚她,“以后如果你想读书,就去读,想学多久就学多久——不过,可不要学傻了哦!”
“你才学傻了呢!”她软软地回了句嘴。
他笑笑,又道:“或许……你也可以不用读书啊,只要乖乖待在家里,看好孩子……”
单白又有意见了,“你拿我当抱窝的母鸡啊!”
她的娇嗔反而惹来少年侧目,“你确定……你会有母鸡的生育能力?!”
“蔚年遇!你找打——”
她举着小拳头,高高便要落下,被他轻易抓个正着。将她本就没有多用力握紧的拳头打开,抵在他心口,“只要能让你安稳、快乐地过一辈子,就是我最大的梦想了。”
“只有……这个?”她的音调有些颤抖,“只跟我……有关?”
他答得坚定,“是,只与你有关!”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嗓子里面哽咽住,令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她又想说,你的梦想都是我……那你自己呢?真的一点都不为你自己着想吗?
两人十指交缠,映在地面上的影子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见你快乐,我便快乐。”而他在心里又默默地加了句——如果没有你,他是真的,生无可恋。
这一时刻,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家族的重责……统统丢到脑后,他只想用力盯紧她,将她所有的一颦一笑,连同皱眉哭泣惊惧的样子通通记在脑海里。就怕有那么一天,不管他们之中的谁先离开,但仍会有那么一个人,将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从生记到死,永远永远印刻在心里,决不会忘。
北方的冬日远远要比温暖的南方天黑得早的多。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天色已近昏黄,两人问了路,沿着街边,慢慢走向当地人所指引的车牌。
市中心距离长途汽车站仍有一段距离,而返回小城的长途车也会在市中心附近的站牌停靠,所以才免去他们再度奔波。
两人方在车牌下站定不久,一辆有些破旧的长途车晃晃悠悠开了过来。看了看车头的挡风玻璃后夹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x县?y城”,确定是这条线路,两人便上了车。
上车之后才发现,偌大的车厢里乘客不算太多,有男有女,只是神情有些冷漠。没有像来时路上那一家子里的可爱小孩逗弄,单白有些意兴阑珊。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随后车子吱嘎一声,晃悠悠地开走。老旧的马达发出轰隆隆的噪音,一切仿佛古旧褪色如同旧时代的老照片,背景昏暗,每个人的面上都定格着那个时代的僵硬冷淡。
车子太破,连带着没有暖风。车厢里很冷,单白忍不住轻轻跺脚。蔚年遇敞开衣襟,将她冰凉的双手拉进去,又将娇小的她整个裹了进去,“我给你暖暖。”
冰冷的小手刚一放进他温热的怀抱,触碰着他,令他明显抖了一抖,连单白都察觉到了。单白想缩回去,被他拒绝,然而……他怀抱降温的速度那么快,似乎没过多久就被她同化了,吸收了所有热量。
单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微微暖和起来,便裹住他的,用力搓着他的手心手背,还有五指,边呵呵笑道:“摩擦生热,摩擦生热……往年我妈也是这样帮我保暖的……”
他反握住她,打断她未完的话,“现在有我。一切有我!”
单白望着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不说什么,只是用力为他的冰凉呵着热气。
车子大约开出一个多小时,当时间渐近六点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部沉了下来。窗外一片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一样,令人心里无比沉闷。
忽地又是吱嘎一声,车子停了,司机在前面控制着将车门打开。
单白看到,此时已经过了高速路口的收费站,周遭俨然一片野地。而在这地方居然有人上车……不知怎的,令她心里一哆嗦,连忙透过椅背间的缝隙看过去。
上车的有四五个大男人,神色有些跋扈嚣张。老旧的车门开启得有些慢了,当头那个立刻一脚踹开,加速它启动,然后扒着车门把手便爬了上来。
那几个人,大多贼眉鼠眼的,眼露邪光。上车之后,慢慢走到后座,从前到后挨个座位将人瞄了个遍,在看到单白这一对时,眼中哗然一亮,露出奇怪的精光。
单白缩了缩身子,向蔚年遇靠近。而后者则紧了衣襟,紧紧握住单白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不过那伙人倒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后座,占满了一排座位,抽烟的抽烟,大声吵嚷着说着混黄段子。
车子又开了约莫半个小时,那几个人突然窜到车厢过道,纷纷从衣兜里掏出刀,掰开闪亮的刀刃,恶狠狠地大吼:“劫车!劫车!手机都交出来!”
说着,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纷纷争抢众人包里的手机,坚决不给乘客任何威胁到他们劫匪的机会。
眼见着他们是在搜身,单白他们虽然无奈,但蔚年遇不想他们的脏手碰到单白,也只得将自己的电话交给他们。
此时汽车因着突来的动静大力地向前窜了一下,却惹得为首的那个人冲过去,一把揪住司机:“给老子停车!”
吱嘎——
车子再次停住。
司机被为首那人推推搡搡地撵下了去,而车厢里那几个人也持刀威逼着众人一一下车。
蔚年遇将单白拉到身后,慢慢地走在后面,最后一对下了车。
持刀的四个人见他走的实在有些慢,又嚎了一嗓子:“都他妈快点!你小子找死是不是?”说着,一巴掌便冲着蔚年遇扇过去。
蔚年遇一手挡住,冷冷一笑,“少动手动脚!你们不就为了求财,到时候弄得人财两失可不好!”
那小子嘴里仍骂骂咧咧的,冲上来就说要好好收拾他,却被身边其他人给扯住了。
其中一人冲他咬耳朵,“那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肥羊,你何必跟个小孩子闹气!……待会再收拾了他,那小子身后的嫩妞……不还是你的……”
这话说得在理,那人也就止住势头,但仍呲着大黄板牙,用力推搡了蔚年遇一把,“那你小子就识相点!要不然……哼哼,小心你马子那如花似玉的小脸!”说着,还嫌威胁不够似的,冲着蔚年遇闪了闪雪亮的刀刃。
蔚年遇眼神一闪,没说话。
单白心里通通直跳。但蔚年遇死死按着她,根本不让她露出头来,她也只能听,看不到现在的任何情况。
车里的乘客本就不多,小猫三两只,连同司机那个软骨头,现在除了劫匪,根本没有敢大声吭气的!那破车劫匪也不要了,胁迫将他们向中心的草甸子里撵。
队伍后面紧紧跟着一个劫匪,两侧各一,前方两个带头,将他们乘客围在中间。蔚年遇一把搂过单白,低声跟她飞快说道:“一会我引开他们,你就赶紧跑……路上我看到这附近有一个加油站……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别忘了报警……”
单白死死扯住他,眼睛狠狠瞪着他,“那你呢?你怎么办?”
他轻轻一笑,“你忘了吗?我好歹也是个继承人,总会学点功夫防身,不比你安全?……其他的人我都不想管,可是惟有你,我不敢冒险……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无所顾忌,你知道吗?”
单白不是那种缠绵到不行的2b言情女主角,这种时候她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留在这里根本就是累赘,还会让蔚年遇分心,于是轻轻的、困难的,点了头。
可是心里沉甸甸的,那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似乎正一点一点割着她的心,钝钝的痛,仿佛在预示着她什么……她忽地问道:“那你用什么防身?”
蔚年遇拍了拍她,“放心,虽然没有枪支弹药,但我也有刀啊!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一行人约莫走出了数百米,劫匪围拢,将乘客逼到枯黄结霜的草丛中蹲坐下来。为首的劫匪指挥其中一名小弟下去搜身抢钱,快到蔚年遇这里时,他突地暴起,大喝一声:“快跑!”
单白立刻如脱兔一般,娇小的身子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那劫匪大惊,却被蔚年遇紧紧扣住手腕,用力向后一扳,杀猪一般地嚎叫起来。蔚年遇掌中突地闪过一抹寒光,在那劫匪吃痛,而扑向自己的时候,狠狠划向对方的脖颈……
乘客见此异动,顿时也都向四面八方跑了起来。为首的劫匪见状,连忙大喊:“都不要命了!——想屁呢,赶紧给我追啊!!!”
单白不敢回头,身后的呼喝纷嚷仿佛近在咫尺,又倏地隐约似遥至天边,可她只能埋头往前冲,丝毫不敢想,自己若是真的被那些匪徒抓回去,被束缚了手脚的蔚年遇会怎么样被动挨打……她只能跑!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前方有隐约的一抹光亮,眯着眼睛去看,似乎是灯火通明的建筑物。她大喜,连忙加紧了步子,哪怕脚步再软弱无力,xiōng肺间呼吸已经隐隐含着血气,可她仍然不敢放松。
等到跑到近前,果然是蔚年遇所说的加油站!
她踉踉跄跄地跑到值班室,见里面只有一个人,立刻趴在窗口,抢了桌上的电话便按起键子来。值班室里的加油站员工立刻急了,“这位女同志,你怎么可以乱抢东西呢!”
单白一把推开他。许是真的急了,原本无力的手却突地爆发,将对方推着退后了一大步。
“你……走……我……要……报……报警!”
断断续续说完,单白已然按下110,等待里面发出接通后的真人说话声。
嘟嘟……
嘟……嘟……
单白不信邪,按下停止,接着又拨了一遍。
仍然没有接通。
再按,再拨……仍是如此。
那员工见女孩子真的焦急痛苦得马上要哭出来了,连忙拦住她破坏电话的手,飞快说道:“西边再过去二里地,有个小派出所……”
单白扭头就跑了出去。
身后隐约“……到底有没有人在可不一定……”的喊声模糊一如空气中冷冷的烟气,轻轻一吹,就散的无边无际。
不管怎样,总归是个希望!
单白跑到那小派出所的时候,门外没有任何警车,屋里似乎没有什么人,也就前台做了一个状似值班的,还是便服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民警的一个猥琐中年男人!
她半伏在高高的前台上,用力拍着xiōng口,喘匀了气,用力喊出声来:“快……快去救人!”
中年男人正在看报,桌前一杯袅袅腾雾的清茶,闻言,掀了掀眼皮,慢条斯理地问:“在哪啊?地点,人物,时间,事件!”
“在……”单白有些犯难。这具体位置可不好说啊!“附近那个加油站,知道吧!距离那里得有将近一公里,在一片大草甸子上,有劫匪劫了长途汽车!在场乘客将近十个,劫匪……劫匪有五个!快去救人呐!”
单白忍不住用力拍着桌子,冲那个不紧不慢,甚至连起身都没有的中年男人大吼。
那男人慢慢扭过头,挑眉望着她,“劫匪?劫车?哦……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少女急切地将桌子拍的啪啪响,“我……我男朋友护着我逃出来,他自己还在那里面给劫匪缠着……那些乘客都有生命危险啊!”
啪,中年男人甩来一个记录本和一只几近干涸的中性笔,“记录信息——写上你的名字、身份证号,上面有什么项目都要仔细填写……”
“这是什么?”
“备案!”
单白忍住气,刷刷几笔写完,将本子撇过去。
中年男人翘起兰花小指,捏着薄而脆的纸页,一页页翻着,看到她写的,还扑哧一乐,“你叫……单白?才,才17……啧啧……”
啧个屁啊!单白差点冲进台子后面,“到底现在能不能配备警车,赶紧让民警去救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见她总是催,中年男人也怏怏不快起来,啪的一下把本子合上,拎起报纸,“等会!现在没人,哪里出得了车!”
“你们是警察啊!”单白震惊,“你们不去,那些乘客都有生命危险啊——”
中年男人在报纸后面冷冷一笑,“生命危险?那你丢下你男朋友独自跑了,就不担心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切,还说我……”
“你!”
单白怒火中烧,却哑口无言。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嘎吱一声车子甩尾的动静,片刻,从外面走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边走边解开身上的配枪和束得紧紧的腰带,还没进门就先嚎开了:“他个格老子的!下次谁再让老子去抓什么野外逃犯,老子先给他一闷棍再说!”
那汉子扭头对着前台的中年男人呵呵笑了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就笑骂:“还是你这个老王八小日子过得好啊!半退不退的,又能混着工资奖金照发,又不用死命的跑腿追犯人……老子嫉妒死你个老王八了!”
说着,将腰带之类的东西甩在肩上,大汉便向前台冲了过去。一打眼,却看到飞快跑开的单白,不禁扭头好奇地问中年男人:“这小姑娘是谁?可不是你女儿啊,说!又勾搭上哪家的——”
然而中年男人却是一脸惊恐地冲着汉子大喊:“快,快拦住她!”
但是……晚了!
单白早已跑到他身后,一手掰着对方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下去!大汉吃痛,而她顺势将那汉子的配枪牢牢抢在手里,遥遥站开,将枪口指着他们,一字一句。
“开警车,救人!”
大汉和中年男人俱是一愣,特别是中年男人,脸色简直都发白了。这小姑***架势可真不得了啊,那样子跟要吃人似的,更别说方才他还……真是……他***!
“小姑奶奶,您是我姑奶奶还不成!”大汉急了,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求求你了,把枪放下,啊?别走了火——”
“别他妈跟我废话!”少女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哼笑声,似嘲,听起来却像幽怨的哭!“来个人开车!快点!”
这是,门外纷纷传来停车的声音。大汉自觉底气足了,朝着少女哼哼冷笑,“袭警,夺枪,还威胁人民保姆的人身安全!你,你完了你!”
然而涌进门的同事还未等大汉得意够,当即有人站出来,诚恳对单白说道:“姑娘,你可以跟我们上警车!我们已经接到加油站的报案,现在已经有和你同乘的旅客逃脱——”
单白手一抖,然而仍旧死死抓着枪杆,令大汉他们又惊又吓又失望地上前一步又退后。
“逃出来的……是男……是女?”少女抖着嗓音,低声怒喝,“快说!”
民警赶紧回答:“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人!”
单白不再废话,用枪指了指他们,示意大家一起上车,赶回去救人!
一路上,没人敢跟单白同车,除了不幸被抓包当司机的年轻小警察。
警铃一路呼啸着穿过茫茫草甸,单白颤抖的双手几乎要抓不稳手中黑沉沉的枪支。她低声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阿年,你会等着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然而到达那里的时候,乘客已然全部跑光,地上散落几副横躺着的躯体。单白遥遥看到,下车的时候,脚软了一下,差点跌坐在地。脚踝处咯啦一声,听起来就像是扭到了,而且……还不轻。
小警察不忍心,想上前扶她一把,却见她好似没事一样,飞快地跑向那场地中心!
眼见着在场的没有能站得起来的,民警已经准备上去进行善后,然而单白跑过去,站在前方,冲着他们举起枪,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你们不许过来!都别过来!”
“白……阿……白……”
耳边似乎听到蔚年遇低唤她的声音,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哗的一下全部掉落下来,再难忍住。她瞪大眼,丝毫不敢眨一下,拂开草丛,细细翻找蔚年遇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为她指引:“我……我在这……咳咳……”
她看到他了!
单白忍不住绽放笑容,唇角越发拉大,向他跑了过去。
然而直到近前,她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天嚎啕!
蔚年遇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寒霜打湿了他的头发,而他的面色苍白的吓人,嘴唇青紫,也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心口,正正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鲜血流了一地,但大部分都被他厚厚的外套吸尽。
单白惊呆了,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可以走路,用膝盖一点点蹭着,挪着,爬到他的面前。颤抖的手抱起他的头,将他渐渐失温的头小心翼翼地搁在自己汗湿的重衣内,少女愣愣的,唇角却勾起一抹微笑,柔柔的,温暖的……
“阿年……”她小小声地唤着,“你是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你不要吓我,我很胆小的……”
“阿年……阿年你,你说话啊……”
少年低低咳了起来,每咳一下,xiōng腔震动,都带动着心口留下大滩大滩的鲜血。
“乖……”
少女滚烫的眼泪落在他冰冷的脸上,那么烫,似乎要将他仅剩的一点余温都燃烧殆尽……
她用力去抹,却越弄越乱。眼泪混合着鲜血,胡乱成一团,擦在他脸侧,他却感觉,那么暖,好像回到小时候常年在英堡居住时,冬天点起的壁炉,暖暖的,热烘烘的……
“阿白……我想,我要食言了……咳,咳咳……我,我很抱歉,以前骗了你……”
“不,不要说了……”单白想去盖住他的嘴唇,却被他死死按住手。
“你听我说……”少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么多的话,“我骗了你……虽然我……不是心脏病,可那里受过伤,本来……不换心,我也是活不久的……”
“我以为……所有的记忆都交由我来保管……是你会先离开我……可怎想到,现在……我要放开你的手了……”
单白紧紧握住他的手,“不……不!你看,你看我们没有放开,手一直是牵着的……牵着的!”她心急地打开五指,要和他的手指交缠给他看,可是冬日的寒冷空气那么过分,他们的手都僵硬住了,那么用力那么困难,才有一两根手指真的插入彼此的缝隙间,其他的……却在相撞。
少女用力抱起他,“走!我带你去医院……去医院,你会好的……相信我,只要换了心,你会好的!”
“别……别费力气……”
少年的身子太过沉重僵硬,她根本拖不动。最初爆发的那些猛劲似乎一瞬间全都子虚乌有,化为飞灰。她紧紧咬着嘴唇,委屈欲泪的模样,似乎两个人之间只是平常那些玩乐的小打小闹,而非真正的……生离死别。
“能陪你走这一段……能保护你……我……我很高兴……”
一旁的民警揉着眼睛,终于壮着胆子走上前来,将他拦腰抱了起来。单白急忙揪住对方的袖子,高声喊着:“快!快送我男朋友去医院……快救救他……”
最后几个字,分明失声了。
然而在开往最近医院的路上,一直紧紧握住的手,终于还是……慢慢滑落了。
她呆呆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紧紧皱着的额头,他的嘴角却是高高翘起的……
前二十年的人生,他过的窝囊,胆怯,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厚重的龟壳里。生命中唯二的壮举……一次,为他换来应无俦这个朋友,却造成一颗破裂的心脏;而最后一次,他用整个生命,保护了他最在乎的女神,他的……光。
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他说,阿白,你要坚强。
可是……没有他,她再坚强,即便只是无声的哭,也已经没有人再给她擦泪了。
坚强……又有何用?!
五十七话 失魂落魄
她听到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世界在旋转
转不过命盘
怎么算都没算到
你会走散……
她是真的没想到。
初初相遇时见到的那个腼腆纯净的少年……
那个忍受不了yín靡宴席扭头离开,没有理会她的少年……
那个为了被她说像中国情人而高兴,却在她转身冷嘲时黯然失色的少年……
那个紧紧抱住她,如此坚定说着“我要带你走”的少年……
那个牵错了手,被她佯装愤怒质问而吓得手足无措奔逃的少年……
那么多的影子积聚在心口……原来居然有那么多的记忆,已经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如果……如果没来这一遭,是不是,是不是他们还会好好的?可以牵着手,平静走下去,创造一个期望中的平静岁月,慢慢变老?
都只是如果……
那个人,她该怎样告诉自己,他……已经回不来了?
******
去辨认几名劫匪尸身的时候,单白忽然发了狂,掏出口袋里隐藏多时的利刃,狠狠戳翻了那几个人的皮肉!
……不够,仍是不够!
他们已经死了……她又从哪里去找回来那个温凉却愿意抱紧自己不放手的怀抱,和只能是他的那个人!
民警吓呆了,赶忙找人死命扯住她。
毁损尸体,哪怕只是犯人的尸体,那也不是平常事,也是违法的。无奈,少女的精神几近崩溃,制服她后,民警也只能将她关在拘留所,想着办法看能联络上什么人。
然而她,包括所有乘客的手机,都已经被逃走的劫匪头子没收掉了,一时半刻民警还联络不上能够领走她的人。
少女就那么呆呆的坐着,抱着膝盖,长发纠结凌乱在颊边。双眼无神,也没有任何想吃东西的念头,女警给她喂饭,往往本就够少的小半碗米饭,常常能漏掉四分之三,那四分之一,还不包括少女吃进去又吐出来的!
最先赶来的,居然是应无俦。
但想也知道,蔚年遇为了救走单白,动用了蔚家的势力还有工具,怎么可能真的在蔚家上下无迹可寻?而能够从蔚家得知这些事的,也就是和他情谊最深厚的应无俦,蔚家人也愿意告知,这才让应无俦拔了个头筹。
所以说,应无俦根本不是奔着单白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来,见到蔚年遇的第一面,居然是在……
直到见着单白的面,应无俦才表现出真正的疯狂。平静的样子在一进入看守室的门,立刻如饿虎一般扑到单白面前,当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
少女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了,可是那越来越重的力道也是她吃不消的,终于,被他一巴掌掼倒。
耳朵里嗡嗡的响。嘴角也咬破了,流出细股的血。热热的,腥甜的……就好像那一夜,蔚年遇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吻的味道。
少女的眼神稍稍清明了些,慢慢抬起手,擦去自己唇边的血迹。
这看守室也是没有隔间的,可以让来人和被监管的人面对面接触。这是应无俦特意准备的,所以当他一进来,自有人在外面关门把风,随他在屋子里怎么折腾单白,都不会有人知道。
应无俦一脚踢过去,正正踩中她的小腿。
因着又回到南方的境界里来,又是在室内,少女身上的衣物根本没有多厚。而应无俦重重一脚,那么用力,直直将她踩得,只听腿骨咔嚓一声……
他慢慢挪开脚,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旁。手里哆哆嗦嗦的,想拿根烟出来,夹在嘴边,然而用了好半天力气,仍然没办法将那只烟点着……他恶狠狠地将烟盒扔在地上,狠命跺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阿年——阿年!”
少年失声痛哭,唤着那个名字的声音仿如受了伤的野兽,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誓要将那个人给唤回一样!
“你!你知道吗——”应无俦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地上瘫坐着不语的少女,不管自己脸上的泪如小溪流一样汩汩而下,自顾自说着,“十年前……我十二,阿年十岁……我们,还有宗执,一起被绑架……阿年一向是那么胆小的人啊,可是!可是那一次,他用尽全力,将我护住……结果,心口上就被捅了一刀,浑身被打得快要出透了血……滑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将破破烂烂的他彻底修好啊!而养伤,养伤足足养了两年……”
“我从那个时候起,就跟自己说……应无俦,你这一辈子,别说是欠阿年的……只要阿年一句话,他就是要你这条烂命,你都二话没有!只要,只要阿年有任何要求,你全都满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延迟拖欠……”
“可他从没求过我!从来没有啊……我尽可能地保护他,怕他再病,再受伤……他就那么乖乖听着,不反抗,哪怕他家人和我联手将他都快禁锢起来了,他也只是皱着眉头,连声抗议都没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朋友,我跟我自己说,如果他这一辈子不幸福,那么你应无俦,也绝对没有资格享有任何幸福!”
“他其实不喜欢我总管着他,那么我就离开,给他自由的空间……每年在外面,我都不忘了给他找更好的药,给他寻觅合适的心脏……可是他总是说,自己的命,够活就好,将心脏留给更需要的人……可我知道,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他自己活累了,剩下的命都是为了蔚家,为了我,不让我们担心,才勉强自己痛苦活着……”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你以为,他的身手,差到连那几个小喽啰都打不死?!——我告诉你!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
他冲过来,狠狠揪着她的长发,一字一句地说着,满意看到,当她听到他说的那些真实原因,双眼中越发清晰闪现出惊恐和无边的痛苦!
“他的心脏那么脆弱,稍刺激一点的东西都受不了!不要说吃,就连哈哈大笑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而你呢?你这个贱货,你居然跟他做爱!还不是一次两次,又怎么可能不让他死得那么快!!!”
“……他跟那几个小喽啰缠斗,本就耗费体力……几日来因着你的不检点,令他体力透支,连那颗心脏仅余的一点支撑能力都没有办法再维持他站立……那几个小喽啰,就那么……直直的,将刀子捅了进去……”
他用手指戳她的心口,一下下的,越来越重……
那么重的力道,为什么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是被你害死的!”
“他是被你害死的!!!”
“他是被你害死的!!!!!!”
……
单白用力按住耳朵,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知道,阿年的心脏是那么脆弱……不知道,他连交欢都不可以……不知道,阿年,是那么在乎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应无俦走了。而她损毁尸体的举动,也被他压了下来,没人再追究,也就只能放了她。
然而,他收走她身上所有钱,所有能吃的能用的东西……除了衣物没有给她扒下来,她身上,最名贵的,只剩下一条项链。
那是她拼死护着,踢打着,甚至把应无俦给咬了,才留下的。
只不过是普通银质的情侣项链,她一条,蔚年遇一条。吊坠是小小的贝壳状的,侧边有一个小小的扳边,用指甲一抠就跳起来,成为一只打开的扇贝。而里面则在两面都贴着那一次他们照的大头贴,一边,是他们第一次照,却撞痛了头的样子;而另一边,却是深深拥吻着,不愿放开彼此的缠绵。
而蔚年遇的,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握紧了颈间的链坠,轻轻一吻。
即便前路渺茫,可是最值得念想的仍在她身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然而应无俦的短暂离开,只是在酝酿对她的最后一击!
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因为没有东西吃,正紧缩在墙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高贵,英挺,优雅,俯瞰着她,缓缓露出掌控一切的微笑。
“这一次,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用贝叶护起来的纸张文件,薄薄的只有一张,白纸黑字,却写着令她不敢置信的事实……
“这是我从陶煜千手里亲自拿过来的呢……这名字,是你舅舅的?”他指了指一个签名,“啧啧……当初在你初踏上航远号的时候,你那唯一的亲戚,就已经将你整个人……全部……通过航远号上陶煜千手下的人口贩子,完全卖给了陶煜千……”
“而将你中了迷药,和殷夺……呵呵,虽然这经过曲折了些,不过,不管你跟了谁,总归是将你彻底办了……你舅舅的目的也达到了,只是他没想到……殷夺和殷罗,居然真的将你从船上领了回来,而不是直接丢你进右院……还把你从陶煜千手里买了回来……”
他见少女欲抢,很痛快地丢给她,“不用急不用急……这只不过是复印件而已,陶煜千做事,其实还满喜欢留个存根,做个永恒性质的纪念呢……毕竟,你可是个奇葩,你舅舅卖了你,不过得了两万块,可等到殷家兄弟再从陶煜千手里买了你,居然身家高到百万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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