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话说周简王（姬夷）十三年（-573）夏四月，楚共王（芈审）用右尹壬夫之计，亲统大军，同郑成公（姬睔gùn）伐宋。以鱼石等五大夫为向导，攻下彭城。（今徐州府。）使鱼石等据之，留下三百乘，屯戍其地。共王（芈审）谓五大夫曰：“晋方通吴，与楚为难，而彭城乃吴、晋往来之径。今留重兵助汝，进战则可以割宋国之封，退守亦可以绝吴、晋之使。（楚人颇亦能谋，若非晋力之强，宋、郑岂能安枕乎？）汝宜用心任事，勿负寡人之托！”共王归楚。

    是冬，宋平公（子成）使大夫老佐帅师围彭城（江苏徐州）。鱼石统戍卒迎战，为老佐所败。楚令尹婴齐闻彭城被围，引兵来救。老佐恃勇轻敌，深入楚军，中箭而亡。婴齐遂进兵侵宋。宋平公（子成）大惧，使右师华元至晋告急。韩厥言于悼公（姬周）曰：“昔文公（姬重耳）之伯，自救宋始。兴衰之机，在此一举，不可以不勤也。”乃大发使，征兵于诸侯。悼公（姬周）亲统大将韩厥、荀偃、栾黡（yǎn黑痣）等，先屯兵于台谷。婴齐闻晋兵大至，乃班师归楚。

    周简王（姬夷）十四年（-572），悼公（姬周）帅宋（河南商丘）、鲁（山东曲阜）、卫（河南滑县）、曹（山东定陶）、莒（山东莒县）、邾（山东邹县）、滕（山东滕县）、薛（山东滕县南四十里）八国之兵，进围彭城（江苏徐州）。宋大夫向戍使士卒登轈车，向城上四面呼曰：“鱼石等背君之贼，天理不容！今晋统二十万之众，蹂破孤城，寸草不留。汝等若知顺逆，何不擒逆贼来降？免使无辜被戮。”如此传呼数遍。彭城百姓闻之，皆知鱼石理亏，（理之一字，是做事根本，理既亏矣，安望其事之不败乎？）开门以纳晋师。时楚戍虽众，鱼石等不加优恤，莫肯效力。晋悼公（姬周）入城，戍卒俱奔散。韩厥擒鱼石，栾黡，荀偃擒鱼府，宋向戍擒向为人、向带，鲁仲、孙蔑擒鳞朱，各解到晋悼公（姬周）处献功。悼公命将五大夫斩首，安置其族于河东壶、邱之地。遂移师问罪于郑。楚右尹壬夫侵宋以救郑，诸侯之师还救宋，因各散归。

    是年，周简王（姬夷）崩，世子泄心即位，是为灵王。灵王（姬泄心）自始生时，口上便有髭须，故周人谓之髭王。（亦是奇事。）髭王（姬泄心）元年夏，郑成公（姬睔gùn）疾笃，谓上卿公子騑曰：“楚君以救郑之故，矢及于目，寡人未之敢忘。寡人死后，诸卿切勿背楚！”（却不想晋人岂得甘心？不为子孙国家谋万全，而只私恩之是念，郑成不成人。）嘱罢遂薨。公子騑等奉世子髡顽即位，是为僖公。

    晋悼公（姬周）以郑人未服，大合诸侯于戚（卫邑。）以谋之。鲁大夫仲孙蔑献计曰：“郑地之险，莫如虎牢，（即虎牢关，在开封府汜水县。）且楚、郑相通之要道也。诚筑城设关，留重兵以逼之，郑必从矣。”（绝其相通之道，而后可以离其交，此即楚戍彭城之主意也。楚无益而郑请成者，吴无所事于晋，而郑则专借力于楚者也。）楚降将巫臣献计曰：“吴与楚一水相通。自臣往岁聘吴，约与攻楚，吴人屡次侵扰楚属，楚人苦之。今莫若更遣一介导吴伐楚，楚东苦吴兵，安能北与我争郑乎？”（敝其力而图之，晋之得郑，吴力为多。）晋悼公（姬周）两从之。时齐灵公（姜环）亦遣世子光，同上卿崔杼来会所，听晋之命。悼公（姬周）乃合九路诸侯兵力，大城虎牢，增置墩台。大国抽兵千人，小国五百、三百，共守其地。郑僖公（姬髡顽）果然恐惧，始行成于晋。晋悼公（姬周）乃还。时中军尉祁奚年七十余矣，告老致政。悼公问曰：“孰可以代卿者？”奚对曰：“莫如解狐。”（解扬之子。）悼公曰：“闻解狐卿之仇也，何以举之？”奚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仇也。”（首举仇人，今人谁肯？）悼公乃召解狐，未及拜官，狐已病死，悼公（姬周）复问曰：“解狐之外，更有何人？”奚对曰：“其次莫如午。”悼公曰：“午非卿之子耶？”奚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这等人今人颇多，然却是暗嘱而非明荐耳。）悼公曰：“今中军尉副羊舌职亦死，卿为我并择其代。”奚对曰：“职有二子，曰赤，曰肹，二人皆贤，惟君所用。”悼公从其言，以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副之。诸大夫无不悦服。

    话分两头。再说巫臣之子巫狐庸，奉晋侯（姬周）命，如吴见吴王寿梦，（吴本伯爵，寿梦强大，僭称王号。）请兵伐楚。寿梦许之，使世子诸樊为将，治兵于江口。早有谍人报入楚国。楚令尹婴齐奏曰：“吴师从未至楚，若一次入境，后将复来。不如先期伐之。”共王（芈审）以为然。婴齐乃大阅舟师，简精卒二万人，由大江袭破鸠兹，（吴邑，今芜湖县。）遂欲顺流而下。骁将邓廖进曰：“长江水溜进易退难。小将愿率一军前行，得利则进，失利亦不至于大败，（计亦未尝不是，奈吴人之善谋何？）元帅屯兵于郝山矶，相机观变，可以万全。”（亦未必万全。）婴齐然其策，乃选组甲三百人，被练袍者三千人，皆气强力大，一可当十者。大小舟共百艘，一声炮响，船头望东进发。早有哨船探知鸠兹（安徽芜湖）失事，来报世子诸樊。诸樊曰：“鸠兹既失，楚兵必乘胜东下，宜预备之。”乃使公子夷昧，帅舟师数十艘，于东西梁山诱敌；公子馀祭，（祭，音载，诸樊弟。）伏兵于采石港。邓廖兵过郝山矶，望梁山有兵船，奋勇前进。夷昧略战，即佯败东走。邓廖追过采石矶，遇诸樊大军，方接战，未十余合，采石港中炮声大振，馀祭伏兵从后夹攻，前后矢发如雨点。邓廖面中三矢，犹拔箭力战。（亦是好汉，死得可惜。）夷昧乘艨艟大舰至，舰上俱精选勇士，以大枪乱捅敌船，船多覆溺。邓廖力尽被执，不屈而死。余军得逃者，惟组甲八十，被练甲者三百人而已。婴齐惧罪，方欲掩败为功，（子反之事也轮到自家身上来了。）谁知吴世子诸樊乘胜，反进兵袭楚，婴齐大败而回，鸠兹（安徽芜湖）仍复归吴。婴齐羞愤成疾，未至郢都（湖北江陵），遂卒。（还算死得便宜。）史臣有诗云：

    乘车射御教吴人，从此东方起战尘。

    组甲成擒名将死，当年错着族巫臣。

    共王（芈审）乃进右尹壬夫为令尹。壬夫赋性贪鄙，索赂于属国，陈成公（妫午）不能堪，乃使辕侨如（涛涂四世孙。）请服于晋。晋悼公（姬周）大合诸侯于鸡泽（河北鸡泽），再会诸侯于戚。吴子寿梦亦来会好，中国之势大振。楚共王（芈审）怒失陈国（河南淮阳），归罪于壬夫，杀之。（可惜要了许多东西不得受用了。）用其弟公子贞、字子囊者代为令尹。（才杀了一个口袋，又用一个口袋乎？一笑。）大阅师徒，出车五百乘伐陈。时陈成公（妫）午已薨，世子弱（《春秋》作溺）嗣位，是为哀公。惧楚兵威，复归附于楚。（可谓不肖之子。）

    晋悼公（姬周）闻之大怒，欲起兵与楚争陈（河南淮阳）。忽报无终（河北玉田）国君嘉父，（君名。）遣大夫孟乐至晋，献虎豹之皮百个。奏言：“山戎诸国，自齐桓公（姜小白）征服，一向平靖。近因燕（北京良乡）、秦（陕西凤翔）微弱，山戎（河北迁安）窥中国无伯，复肆侵掠。寡君闻晋君精明，将绍桓、文之业，因此宣晋威德，诸戎情愿受盟。（毕竟是晋，果有成德，方才可以耸动诸戎，今人在己全无一长，却要人奉承，何也？）因此寡君遣微臣奉闻，惟赐定夺。”悼公（姬周）集诸将商议，皆曰：“戎狄无亲，不如伐之。昔者，齐桓公之伯，先定山戎，后征荆楚，戎以豺狼之性，非兵威不能制也。”（负固不服，伐之可也，既愿受盟，而复伐之，则可笑矣。）司马魏绛独曰：“不可，今诸侯初合，大业未定，若兴兵伐戎，楚兵必乘虚而生事，诸侯必叛晋而朝楚。夫夷狄，禽兽也。诸侯，兄弟也。今得禽兽而失兄弟，非策也。”悼公（姬周）曰：“戎可和乎？”魏绛对曰：“和戎之利有五：戎与晋邻，其地多旷，贱土贵货，我以货易土，可以广地，其利一也；侵掠既息，边民得安意耕种，其利二也；以德怀远，兵车不劳，其利三也；戎狄事晋，四邻震动，诸侯畏服，其利四也；我无北顾之忧，得以专意于南方，其得五也。（五利句句的当不易。）有此五利，君何不从？”悼公（姬周）大悦，即命魏绛为和戎之使。同孟乐先至无终国（河北玉田），与国王嘉父商议停当。嘉父乃号召山戎诸国，并至无终，歃血定盟：“方今晋侯嗣伯，主盟中华，诸戎愿奉约束，捍卫北方。不侵不叛，各保宁宇。如有背盟，天地不佑！”诸戎受盟，各各欢喜，以土宜（土产）献魏绛，绛分毫不受。诸戎相顾曰：“上国使臣，廉洁如此！”倍加敬重。（可见戎人亦复可以德化。）魏绛以盟约回报悼公，悼公（姬周）大悦。

    时楚令尹公子贞已得陈国，又移兵伐郑。因虎牢有重兵戍守，不走汜水一路，却由许国望颍水而来。郑僖公（姬）髡顽大惧，集六卿共议。那六卿：公子騑字子驷，公子发字子国，公子嘉字子孔，三位俱穆公（姬兰）之子，于僖公（姬髡顽）为叔祖辈；公孙辄字子耳，乃公子去疾之子，公孙虿字子蟜，乃公子偃之子，公孙舍之字子展，乃公子喜之子，三位俱穆公（姬兰）之孙，袭父爵为卿，于僖公（姬髡顽）为叔辈。这六卿都是尊行，素执郑政。僖公髡顽心高气傲，（只此四字便是坏事之根。）不甚加礼，以此君臣积不相能。上卿公子騑尤为枘（音瑞）凿。今日会议之际，僖公（姬髡顽）主意，欲坚守以待晋救。公子騑开言曰：“谚云‘远水岂能救近火？’不如从楚。”僖公曰：“从楚则晋师又至，何以当之？”公子騑对曰：“晋与楚谁怜我者？我亦何择于二国？惟强者则事之。今后请以牺牲玉帛待于境外，楚来则盟楚，晋来则盟晋。（胡说！狗屁！）两雄并争，必有大屈。强弱既分，吾因择强者而庇民焉，不亦可乎？”僖公（姬髡顽）不从其计，曰：“如驷言，郑朝夕待盟，无宁岁矣！”（说得是。）欲遣使求援于晋。诸大夫惧违公子騑之意，莫肯往者。（畏臣而不信其君，郑之诸臣都是无礼。）僖公（姬髡顽）发愤自行，是夜宿于驿舍。公子騑使门客伏而刺之，（弑君如此其易，子騑可谓有权。）托言暴疾。立其弟嘉为君，是为简公。使人报楚曰：“从晋皆髡顽之意，今髡顽已死，愿听盟罢兵！”楚公子贞受盟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