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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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楚庄王纳谏复陈 晋景公出师救郑((2/2)

    陈主荒淫虽自取,征舒弑逆亦违条。

    庄王吊伐如时雨,泗上诸侯望羽旄。

    庄王(芈旅)号令征舒已毕,将陈国版图查明,灭陈以为楚县。拜公子婴齐为陈公,使守其地。陈大夫辕颇等,悉带回郢都(湖北江陵)。南方属国,闻楚王灭陈而归,俱来朝贺,各处县公,(县大夫僭[音见]称公。)自不必说。独有大夫申叔时,使齐未归。其时齐惠公(姜元)薨,世子无野即位,是为顷公。齐、楚一向交好,故庄王(芈旅)遣申叔时,往行吊旧贺新之礼。这一差还在未伐陈以前。及庄王(芈旅)归楚三日之后,申叔方才回转,复命而退,并无庆贺之言。庄王使内侍传语责之曰:“夏征舒无道,弑其君,寡人讨其罪而戮之,版图收于国中,义声闻于天下。(分明不义,却自说是义,想有献谀者顺其意而称之耳。)诸侯、县公,无不称贺,汝独无一言,岂以寡人讨陈之举为非耶?”申叔时随使者求见楚王,请面毕其辞;庄王(芈旅)许之。申叔时曰:“王闻‘蹊田夺牛’之说乎?”庄王曰:“未闻也。”申叔时曰:“今有人牵牛取径于他人之田者,践其禾稼,田主怒夺其牛。此狱若在王前,何以断之?”(好譬喻,比得当,国策之所长也。)庄王曰:“牵牛践田,所伤未多也。夺其牛,太甚矣!寡人若断此狱,薄责牵牛者,而还其牛。子以为当否?”申叔时曰:“王何明于断狱,而昧于断陈也?夫征舒有罪,止于弑君,未至亡国也;王讨其罪足矣。又取其国,此与牵牛何异?又何贺乎?”庄王(芈旅)顿足曰:“善哉此言!寡人未之闻也!”(可见楚庄原是好人。)申叔时曰:“王既以臣言为善,何不效反牛之事?”庄王立召陈大夫辕颇,问:“陈君何在?”颇答曰:“向往晋国,今不知何在。”言讫,不觉泪下。庄王(芈旅)惨然曰:“吾当复封汝国,(勇于改过,纳谏如流,便不愧伯主。)汝可迎陈君而立之。世世附楚,勿依违南北,有负寡人之德。”又召孔宁、仪行父吩咐:“放汝归国,共辅陈君!”(便宜了这两个狗才。)辕颇明知孔、仪二人是个祸根,不敢在楚王面前说明,只是含糊,一同拜谢而行。将出楚境,正遇陈侯午自晋而归,闻其国已灭,亦欲如楚,面见楚王。辕颇乃述楚王之美意,君臣并驾至陈(河南淮阳)。守将公子婴齐,已接得楚王之命,召还本国,遂将版图交割还陈,自归楚国去了。此乃楚庄王第一件好处。髯翁有诗云:

    县陈谁料复封陈?跖舜还从一念新。

    南楚义声驰四海,须知贤主赖贤臣。

    孔宁归国,未一月,白日见夏征舒来索命,因得狂疾,自赴池中而死。死之后,仪行父梦见陈灵公(妫平国)、孔宁与征舒三人,来拘他到帝廷对狱,(可见征舒死得不服,即上帝亦须另断其狱也。)梦中大惊,自此亦得暴疾卒。此乃淫人之报也!

    再说公子婴齐既返楚国,入见庄王(芈旅),犹自称陈公婴齐。庄王曰:“寡人已复陈国矣,当别图所以偿卿也。”婴齐遂请申(河南南阳)、吕(河南南阳西)(二邑名。)之田,庄王将许之。屈巫奏曰:“此北方之赋,国家所恃以御晋寇者,不可以充赏。”庄王(芈旅)乃止。及申叔时告老,庄王封屈巫为申公,屈巫并不推辞。婴齐由是与屈巫有隙。(赏别人则以为不可,与己则受之而不辞,何以服人。)周定王(姬瑜)十年(-597),楚庄王(芈旅)之十七年也。

    庄王(芈旅)以陈虽南附,郑犹从晋,未肯服楚,乃与诸大夫计议。令尹孙叔敖曰:“我伐郑,晋救必至,非大军不可。”庄王曰:“寡人意正如此。”乃悉起三军两广之众,浩浩荡荡,杀奔荥阳而来,连尹襄老为前部。临发时,健将唐狡请曰:“郑小国,不足烦大军,狡愿自率部下百人,前行一日,为三军开路。”襄老壮其志,许之。唐狡所至力战,当者辄败,兵不留行,每夕扫除营地,以待大军。庄王(芈旅)率诸将直抵郑郊,未曾有一兵之阻,一日之稽。庄王怪其神速,谓襄老曰:“不意卿老而益壮,勇于前进如此!”(安知不是得夏姬之力乎?一笑。)襄老对曰:“非臣之力,乃副将唐狡力战所致也。”庄王(芈旅)即召唐狡,欲厚赏之。唐狡对曰:“臣受君王之赐已厚,今日聊以报效,敢复叨赏乎?”庄王讶曰:“寡人未尝识卿,何处受寡人之赐?”唐狡对曰:“绝缨会上,牵美人之袂者,即臣也。蒙君王不杀之恩,故舍命相报。”庄王叹息曰:“嗟乎!使寡人当时明烛治罪,安得此人之死力哉?”命军正纪其首功,俟平郑之后,将重用之。唐狡谓人曰:“吾得死罪于君,君隐而不诛,是以报之。然既已明言,不敢以罪人徼(音脚)后日之赏。”即夜遁去,不知所往。(受德则报之以功,逃赏则洁身而去,出处得当,高似先轸等人。)庄王(芈旅)闻之,叹曰:“真烈士矣!”大军攻破郊关,直抵城下。庄王传令,四面筑长围攻之,凡十有七日,昼夜不息。郑襄公(姬坚)恃晋之救,不即行成,军士死伤者甚众。城东北角崩陷数十丈,楚兵将登,庄王闻城内哭声震地,心中不忍,麾军退十里。公子婴齐进曰:“城陷正可乘势,何以退师?”庄王曰:“郑知吾威,未知吾德,姑退以示德。视其从违,以为进退可也。”(楚庄霸气,处处可爱。)郑襄公(姬坚)闻楚师退,疑晋救已至,乃驱百姓修筑城垣,男女皆上城巡守。庄王(芈旅)知郑无乞降之意,复进兵围之。郑坚守三月,力不能支。楚将乐伯率众自皇门先登,劈开城门。庄王下令,不许虏掠,三军肃然。行至逵路,(城中大街。)郑襄公(姬坚)肉袒牵羊,以迎楚师,辞曰:“孤不德,不能服事大国,使君王怀怒,以降师于敝邑,孤知罪矣!存亡死生,一惟君王命。若惠顾先人之好,不遽剪灭,延其宗祀,使得比于附庸,君王之惠也!”公子婴齐进曰:“郑力穷而降,赦之复叛,不如灭之。”庄王曰:“申公(谓申叔时。)若在,又将以蹊田夺牛见诮(音窍)矣!”即麾军退三十里。(申公一谏,不惟存陈,又能存郑,仁人之言,其利溥[音普,广大]哉。)郑襄公(姬坚)亲至楚军,谢罪请盟,留其弟公子去疾为质。

    庄王(芈旅)班师北行,次于郔,(郑北地。音延,河南郑州北)谍报:“晋国拜荀林父为大将,先縠为副,出车六百乘,前来救郑,已过黄河。”庄王问于诸将曰:“晋师将至,归乎?抑战乎?”令尹孙叔敖对曰:“郑之未成,战晋宜也;已得郑矣,又寻仇于晋,焉用之?不如全师而归。万无一失。”(道理利害俱是。)嬖(音毕)人伍参奏曰:“令尹之言非也。郑谓我力不及,是以从晋;若晋来而避之,真我不及矣。且晋知郑之从楚,必以兵临郑,晋以救来,我亦以救往,不亦可乎?”(郑在晋、楚之中,其依违于二国,常也,晋、楚争兵,遇而不交遂退者屡矣,于楚未为大失也,佞言似忠,信然。)孙叔敖曰:“昔岁入陈,今年入郑,楚兵已劳敝矣。若战而不捷,虽食参之肉,岂足赎罪?”伍参曰:“若战而捷,令尹为无谋矣;如其不捷,参之肉将为晋军所食,何能及楚人之口?”(如其不捷,参肉无论晋食、楚食,岂足以赎误国之罪哉?参只以食肉为解,明是邪词。)庄王乃遍问诸将,各授以笔,使书其掌。主战者写“战”字,主退者写“退”字。诸将写讫,庄王(芈旅)使开掌验之。惟中军元帅虞邱,及连尹襄老、裨将蔡鸠居、彭名四人,掌中写“退”字,其他公子婴齐、公子侧、公子谷臣、(庄王次子。)屈荡、潘党、乐伯、养繇基、许伯、熊负羁、许偃等二十余人,俱“战”字。庄王曰:“虞邱老臣之见,与令尹合,言‘退’者是矣。”乃传令南辕反旆,来日饮马于河而归。

    伍参夜求见庄王(芈旅)曰:“君王何畏于晋,而弃郑以畀之也?”庄王曰:“寡人未尝弃郑也。”伍参曰:“楚兵顿郑城下九十日,而仅得郑成。今晋来而楚去,使晋得以救郑为功而收郑,楚自此不复有郑矣,非弃郑而何?”庄王(芈旅)曰:“令尹言战晋未必捷,是以去之。”伍参曰:“臣已料之审矣。荀林父新将中军,威信未孚于众。其佐先縠,先轸之孙,先且居之子,恃其世勋,且刚愎不仁,非用命之将也。栾、赵之辈,皆累世名将,各行其意,号令不一。晋师虽多,败之易耳。(伍参意在主战,故搜求于可战之中,以坚楚庄之意耳,其言之中,亦有大半侥幸在内。)且王以一国之主,而避晋之诸臣,将遗笑于天下,况能有郑乎?”庄王愕然曰:“寡人虽不能军,何至出晋诸臣之下?寡人从子战矣!”即夜使人告令尹孙叔敖,将乘辕一齐改为北向,进至管城(河南郑州),以待晋师。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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