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盟王……”“小阡!”没人喊得停他。他们都到第二刻才明白带远些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那时的林阡,哪还有心情理会任何言语、听闻任何战报?!也不管外围天骄的冯虚刀有没有砍杀了最后的两大死穴、纥石烈执中是不是又明哲保身地跑了,也不管南山仆散揆的兵马为何突然放弃对紫檀真人的围攻,甚至不管完颜还在不在、完颜永琏闯到了枕云台还是墨香居?那些,哪里及得上溪清的战死更占据他的心?!溪清,你可知,不能保护自己的兄弟和同道,是怎样的伤感和窒息?!
一时之间,甚至忘却了他对吟儿“永不入魔”的保证,双刀掠斩之下,只想教包括常牵念、轩辕九烨、完颜力拔山在内的那帮适才阻碍着他的金军都陪葬!!为何,为何上天如此残忍,非要用血用命来祭我道不孤!
“林大侠,林夫人,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去喝一盅如何?”初见,是在济南的冬雨里不打不相识,惊叹那少年俊秀如玉,回首处却唯余腥风血雨……
“王孙贫贱,莫不荣枯。”那少年知道,今次是他郑王府平反的最佳机会,若成空,师长们的毕生心血都付诸东流,父辈的耻辱和苦难都无处申诉,他自然不要那样;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心就自然而然给了林阡了,那少年不要和林阡保持距离保留余地!这拼死救赵西风、以行动来化解和五岳嫌隙的事,本该是他林阡、或徐辕、或燕落秋干的啊、溪清却不顾一切地揽在了他自己身上……那就跟吟儿、跟瀚抒一样,无论麾下、主上,都要保护……
“林大侠,他日你若到山西太行,必然有沙溪清率众响应,同进同退。你明日到,我明日应,你明年到,我明年应。哪怕要死,也会如山东群雄这般,活到等你来会师为止,先干为敬。”酒坛砸地,手起刀落,梦也破碎,溪清你食言了,我还……没有到太行……
原是遍地骁骑浩浩淼淼,全成漫天飞血纷纷扬扬,惊见林阡竟又有入魔迹象,群雄既始料未及更一筹莫展,只恨凤箫吟不在当场……红尘中,却见一素衣女子闻讯赶来,直奔另一蓝衣女子身边:“秋儿……”
“轻舟……”燕落秋回神,噙着不想再失去林阡的泪。
“弹琴,《净心咒》!”柏轻舟就地取石,忙不迭地给她画起琴谱。
“一定可以?”燕落秋当即横置烛梦弦,身负在场所有人的全部希望。
“尽力而为。”柏轻舟知道,浣尘自己都曾说过,净心咒没有完全净化渊声的作用,何况燕落秋内力一定不及浣尘。但是,主公入魔毕竟不如渊声深啊……
于是群雄惊见,那充斥杀戮的修罗场,原本已经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有两个女子不顾凶险,始终不退粉碎边缘,一人弹琴一人默写,极力做着林阡的一矛一盾……
横生的枝节一瞬毁了全局,金宋双方谁都完全没想到。
“沙溪清,死了?!”仆散揆闻言大惊,当完颜永琏和岳离不在,那他就是曹王军中的寒泽叶,代为坐镇、杀伐决断。
偏是最不该死的死了!这下可好,原只是镐王府的不愿相信平反,现在郑王府也……全都不相信平反了……
“歹徒没了需求,随时随地杀人……”凌大杰心里打鼓,对,撕票,虽然青鸾成功救出了圣上、圣上也在别处休息和压惊,但是王爷作为林阡预定的新人质,不对还有天尊、和尚,他俩本是寻找王爷的先锋,结果却把自己陷了进去,可见那地方是多诡异,他俩怎么也在高手堂的前三啊……几个时辰过去了,三个人都石沉大海、凶多吉少!
仆散揆与郑王曾是姻亲关系,当初郑王谋逆没少受牵连,所以听闻沙溪清殒命、郑王从此无后,难免双目微红,一直没再说话。
封寒急不可耐,仗着完颜喜欢,跑到他营帐声泪俱下双目红肿:“皇上,曹王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爱卿莫急……”完颜虽然一向睿智、冷静、帝王风范,却哪里吃得了今日九死一生的这种苦头,缓了半天,气还没顺,正想对青鸾和几个大内高手论功行赏,却倏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紧随封寒而来的一众战衣铁甲,并未因自己归来而欢喜而凝聚,反倒由于曹王的失踪而凌乱而凝重,难免不满,必须强忍,“林匪不会杀了曹王,曹王是他的岳父……”
“皇上……”仆散揆神色一凝,立即开口,“那不可能。二十五年前,臣就在静宁驻守,亲眼看着曹王的女儿断气……”就是这样,不用串词,他也和完颜永琏有着心灵相通的默契。然而,因为一时悲恸,他忘记了在完颜面前要有所避忌。
“驸马,你……”完颜愣在那里,仆散揆这几个月一直在抵抗南宋北伐的东线战场,胜绩累累,战功赫赫,加之还有个儿子才刚为国捐躯不久,说话自然比此地贬谪的任何人有力。可是,仆散揆,你已经过一个王爷谋逆的浑水了还要再一个吗!
这时,孤夫人赶紧附和:“不错,皇上,王爷是悲伤过度,才总说小公主未死,被林匪钻了空子……”
“皇上,西线近来连败,全因军心不定,东线中线,也绝不能给林匪翻盘的可能……”凌大杰轻声进谏,委婉地说实话,“为国为民,皇上还是保全曹王这熟悉林匪的‘战将’为上……”
“凌大人说得对。”完颜正色,虽对曹王半信半疑,他确实得把天下大势算进来,绝对不能抱着侥幸心理而不幸失去长城……半疑,是因为忠于曹王的太多,半信,却是曹王确实把他完颜放在第一位啊……
便在那时,五岳终于传来消息,要求直面完颜谈判,否则绝不放出完颜永琏。
如此,也便给了完颜永琏一线生机,曹王府众将全然喜出望外。
“嘿嘿,这帮镐王余孽想了十几年谈判,去年河东大乱不能谈,六月林匪出征不能谈,今次绑架圣上不能谈,最终就想到隔离曹王……”纥石烈执中见完颜永琏生还有望,狞笑在旁话中有话。
“皇上……”封寒急忙跪下,给完颜连磕了数个响头,“皇上,求皇上去救曹王一命……当年歹人侵吞我家业,是曹王扶助了封寒,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谁是歹人屁放清楚!姓封的丧家犬,咬人还喊委屈!!”纥石烈执中脸色大变立即要上前打封寒,被小郢王的人死命拉住,纥石烈执中一肚子气,全顺势撒在这群人身上:“完颜琳,五岳内应与你的情报交流,我一再强调要‘绝密’,你为何要故意泄露?!是与谁串谋要害我?!”目无尊卑,跋扈粗野。
“纥石烈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的六大死穴,大半生死未卜!”“我麾下也死伤无数,常大人也不知怎样了啊……我还道是您的麾下出了叛徒,可惜他们都快死无对证……”小郢王一脸茫然却不会说话。
“完颜琳,果然是你,看准了武卫军的空子,想借刀杀人除了我吧,人不可貌相,好大一盘棋,一边与我合作一边让常牵念泄密!?我说这么巧常牵念跑去西麓!”“纥石烈大人,没有的事,那只是为了迷惑曹王……”可笑的是小郢王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曝露于人前了,纥石烈执中还是分毫不听他解释,原本劝架的变成被打的,被打的反而来劝架,这般公然殴打谩骂,形势因此越来越乱。
却听一声巨响,主位上完颜忍无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够了,胡沙虎,你眼里还有朕?要不要直接坐在这?!”他很少叫纥石烈执中的原名,这样叫,俨然生气到了极点,说话间完颜已经站起。
“皇上息怒,臣……万万不敢!”纥石烈执中不得不收敛三分,虽没忘记停战前狠踹封寒一脚,还是在看见完颜捉摸不透的神色之后率众跪了一地。
“诸位在东线、西线边境,每一路打得都出色,然而跑到这河东来,凭何却屡屡输给林阡?”冷厉说罢,噤若寒蝉,完颜看无人敢答,自己说,“因为‘故意泄露’,因为‘侵吞家业’,因为‘为了迷惑’,朕看得出你几路兵马,全都各存利害,各有用意,各怀鬼胎,即便这几日我性命之忧,你们都还想着争功夺利,彼此不信任、不服从。如此,岂能不便宜了那帮齐心协力的宋匪?大敌当前,可否摒弃前嫌、哪怕团结一次?听我号令,以林阡为唯一劲敌?!”
“是。”“以圣上马首是瞻!”总算不吵了。
凌大杰暗暗吐了一口气,想,圣上救出来就这点好,可以凝聚河东此地所有金军,那才是真正的“并敌一向”……
那当然了,眼前这些人的各自抱团,是他完颜几十年来刻意的引导和制衡,要他们暂时放下一切共同对敌的,自然也只能是他。
“过片刻,谈判之时,众爱卿务必保证朕的安全。那帮宋匪实在凶残。”完颜又说。
“臣等同去!”曹王府的人喜不自禁不约而同,完颜表面公平公正、甚至要郢王府和黑虎军和曹王府合作,心里的刺却显然越戳越深。说实话,他没想到,在郑王谋逆事件中亲属关系那么近都能清白的仆散揆,在其引以为知己的曹王这里果然如传言般盘根错节。
临近午时,枣林却愈发阴翳,在侧滚滚疾驰的不知是浓云还是硝烟。
外围战斗大多了结,金宋群雄几乎都在。
“宋匪们,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过曹王和天尊?平反昭雪?朕可以答应……”完颜看到林美材面色凶狠扳着手腕,急忙改口,三个字,“朕答应!”
“现在平反还有什么用!除他之外谁稀罕?!”紫檀仍然紧抱着沙溪清不肯放。
“他也不稀罕。”林阡冷冷纠正,尚带着三分魔性;燕落秋一怔,凄然点头。
郑王府几个高手老泪纵横:“我们曾经想过,要的是给王爷洗冤,还想过大事既成我们可浪迹天下,但是他是小王爷、和我们不同,却没想到他………”“你怎这么傻,什么都不如你活着……”紫檀追悔莫及,狠狠掴自己耳光,捶胸顿足,“都是师父的错,师父的错!!早该知你不稀罕……”
“既然没人稀罕,要我们来作甚!”封寒见状气急败坏。
“那便无需谈了,我便不信,将这枣林翻个底朝天,不能把王爷救出来。”轩辕九烨满身是血,冷冷开口。
“你且试试。”燕落秋冷笑,当然自信,六月林阡半天时间都在枣林里鬼打墙,完颜永琏比他快再多也是多绕几圈。
“或许已经死了。”何慧如轻描淡写地恐吓。
“不可能,王爷和天尊擅长破阵……”凌大杰还未说完。
“再说一遍试试!”封寒瞪大了双眼,提枪直指何慧如,万料不到这一刻他的思绪被调虎离山,下一刻他该贴身守护的完颜没有绝顶高手保护,一声微响,只是别人眼睛一睁一闭、完颜的嘴一张一合的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何慧如手里窜出,直飞到了完颜的口中?!
薛焕看得清楚却离得太远阻拦不及,这五毒教的何教主,明显是给圣上下了蛊!
“你……你们,待如何?!”完颜面如土色,按住喉咙,“什么东西……”
慧如继续不带悲喜:“臭虫。”既像回答又像在骂。
没人叱责她,显然这不是她临时的恶作剧,而分明就是林阡在背后授意。
“从这一刻起,没人再能玩文字里的偷梁换柱,既然谈判,那就要有谈判的诚意。否则,你等着苟活的每一日,都被这东西搅动五脏六腑,生不如死。”林阡难得一次这样直接狠辣,但对面不省油的灯太多不得不防。
“林匪你……!”完颜惊疑不定。
“我原也不想伤你、心平气和谈判,结果到了适才,你麾下还要将枣林翻个底朝天。既然如此,还客气什么?”林阡握住沙溪清早已僵冷的手,溪清,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夙愿。
可是溪清,原本,已然困住完颜永琏了,原本,这谈判你可以看得见……
“滚!”完颜当即把轩辕九烨这个麾下给吼跑了,他现在追悔莫及,他为什么要来,一命换一命?
“当务之急,郑王府、镐王府的平反。虽然郑王府活着的全都不稀罕锦衣玉食,但九泉之下的郑王满门都要风骨名节。镐王府的……”林阡转头看向赵西风,赵西风这才开口:“我也不稀罕富贵,但是同样的,死去的人都要名节;虽然五个当家都散了,麾下不少弟兄却是据此才活着。”
五岳,永远都是一言九鼎的不在意、人微言轻的却在意。
镐王府散去的五个当家
谢清发要平反、并且向上侵吞、称霸天下、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吕奉公对金军争的那口气全给奴颜婢膝的儿子败了;
万演的平反之心其实潜意识本就是归顺之心,既跟着薛焕去了他心里的那个明面,很快就被曹王的家国天下裹挟和兼容;
丁志远就更别说了,本来就志向远大要飞黄腾达,无所谓见风使舵,何管镐王府名节?
赵西风自己,终于不再懒怠度日时,却忽然忆起了父辈方针,“中立、厉兵秣马、不教复仇轨迹被打乱”,过往的中立,终究还是为复仇。
“虽然此刻赵西风已决意重新做人、甚至那就叫叛出……无论如何,在那之前,旧年的债先向一众弟兄、父老还完,那就是‘要平反’!”赵西风笑,在场的五岳中人悉数默许甚至跟从,他、或者说他们的叛,可比万演、丁志远他们叛得挺直腰杆。
“平反平反!朕答应,会平反!曹王归来就平反!”完颜感觉到脏腑翻涌,恶心至极,点头如鸡啄米。
“平谁的反?为何平反?错又在谁?”燕落秋追问。
“郑王完颜永蹈,镐王完颜永中……他们,实则被人陷害!朕误信奸人,错将二位叔伯冤死,悔不当初,意欲恢复他二人王爵……”完颜一脸痛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九五之尊。说出来的话,千万别反悔!”赵西风总算等到完颜亲口承诺,千军万马前立誓,他若反悔颜面无存……
邪后有些蹊跷,为何当初她软硬兼施,没少给完颜吃苦头,敌众我寡完颜都没屈服,甚至反而视死如归、云淡风轻……现在却?海轻声回答,“因为曹王不在。”
这六字,就是在场金军色厉内荏的唯一理由!曹王不在,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们!没错完颜可以凝聚军心,可是却是低沉至此的军心……
“其二。”趁着鸦雀无声,金军状态低迷,徐辕当即接过谈判,“我朝北伐三线,金军全部退避三舍。”
“徐天骄,竟比林阡的胃口更大!?”完颜满脸冷汗,笑得难看。
“或者改为,两国重修盟好,官军不再交兵,民众安居乐业,不是你我愿见?”徐辕微笑,内涵毒辣,凌大杰瞬即读出不妥:“任由你们林匪肆虐吗?!”
“若你们答应,盟军也可承诺,三年内举步不前,与大金相安无事。”徐辕说。
“分明是南宋朝廷率先背盟,你们倒还有理……”仆散揆冷道。“此战谁赢?”林阡冷笑,状若疯癫,说话最少,偏最胁迫。
“……好。”完颜思虑片刻,不得不答应。
“君无戏言。”徐辕始终带笑,挺拔站姿,尽显稳重。
“解药呢!怎么解这蛊毒?!”静默片刻,完颜受不了折磨,大吼。
“待实现了再给。”何慧如说。
“今日,只放曹王。”燕落秋指向仰胁息的方位,“如果还活着,应该到那里了。”
“一定还活着!”凌大杰、仆散揆、封寒等人皆是一喜,迫不及待。
林阡隐约记得:“旋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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