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
龚烟岚做的是乐妓。
虽是以歌舞娱乐宾客,卖艺不卖身,但毕竟名列乐籍,身份低下,难免受人白眼,日后婚配,也难嫁入好人家门。
而龚烟岚做的也不单纯只是乐妓。她是裴仲康为燕王建立的情报网中甚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当初韩蝶衣提出平安小村的构想,纯粹地只是想安置燕王军遗孤,顺道为燕王培育几个堪用的人才。但裴仲康比她想得更广更远。
在他看来,燕王的战功愈高,地位愈危,为保燕王府长治久安,燕王非得有些枱面下的势力不可。
在他规划的蓝图中,燕王该有绵密遍布三教九流市井朝堂的情报网络,更该有各式私营产业以支撑这情报网络的日常开支与燕王府各种暗处活动所需。
而投入这大业蓝图中的关键人力最好是燕王府从小养出来的,以确保其忠心不贰。
韩蝶衣初听到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但这幺些年下来,事实证明,裴仲康是对的。
燕王已不再是当年和她成亲时初露头角的将军王,如今的他战功彪炳、手握天下大半军权,在朝中势力已隐隐可与太子分庭抗礼。甚至,与文弱温驯的太子相比,他在民间的威望更高,朝堂间甚或偶有废长立贤的耳语。
韩蝶衣心里明白,即便燕王不争这皇位,一旦太子登基,未必能容得下功高震主的燕王爷。到那时,由这平安小村延伸出去的产业财力,便是燕王府众人安身立命的根基。
也因此,当裴仲康直接接触龚烟岚,再回过头来说服她时,虽然她也怀疑裴仲康真正的目的是要将燕王推上皇位,却没有坚绝反对。
不论燕王要进要退,他都需要这个枱面下的力量。
只不过韩蝶衣认为,若最后的目标是要让燕王能安然地从朝堂归隐,他们该戮力经营的应是各式产业,情报网络不过是个辅助,平安小村的孩子们能不走上那条路,就别走上那条路──跟着龚烟岚去当乐妓,影响的不只是终身大事,更可能丢了性命。
韩蝶衣单独召见了每一个龚烟岚要带走的孩子,劝退了几个没想透彻的孩子,包括叶桦。到最后坚持仍要跟龚烟岚走的女孩只剩两个,惹得龚烟岚大发脾气和她撕閙了一阵。
忙乱了一晚,韩蝶衣梳洗完毕后,月已中天。
她打开房门,往外探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李睿的房门半掩,便步出了自个儿的房间。
卫衍就住在她隔壁房,并未睡熟,听见声响,立刻打开房门察探。
「我走走。你睡吧。」
韩蝶衣朝他摆摆手,见他阖上房门,这才往前院走去。
院中,李睿一身布衣,正在练拳。
韩蝶衣也不吵他,静立门廊之下,待他走完拳路,收拳向她走来。
「还没睡?」李睿抹去脸上的汗珠,随口问道。
韩蝶衣笑笑,将手中的巾帕递给他,「这给你。之前的那条请还给我。」
李睿接过帕子,一边擦去身上的汗珠,一边走向木桌边,自怀中掏出早先的帕子,和刚擦过汗的手帕,一同摊平在木桌上。
两条都是绢白帕子,一般大小,相同材质,差别在于先前那条在右下角绣了对七彩蝴蝶,现在的这条延着帕子边缘绣了圈细緻花叶。真要相较起来,现在的这条绣工还要比先前那条精细上许多。
但听裴仲康说,韩蝶衣的綉功惨不忍睹——
李睿微微一笑,又将原来的帕子收回怀中,「我就要这一条。那条帕子髒了,妳让人洗洗,该谁的还谁去。」
韩蝶衣瞪眼,一时无言。
李睿坐了下来,笑问:「怎幺?这帕子是情人所赠,还是有什幺秘密,所以不能给我?」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她向来不擅女红。先前好不容易绣了条满意的,却让她名义上的娘家弟弟上官硕阳给抢走了,害她又花了好些时间才绣了这条一模一样的,眼见又要让李睿给强佔去,心有不捨罢了。
「不过是条帕子,你要就给你吧。」
韩蝶衣闷闷地地拿过髒帕子,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什幺似地回身,行了个宫礼,这才再度转身。
李睿让她的表情逗得大笑出声,「喂,我饿了。」
韩蝶衣闻言止步回身,「你晚上没吃饱?」
「那桌菜半点油沫子都没有,饿得快。」李睿摸着肚子,「有什幺可吃的?」
韩蝶衣无奈,只得将髒帕子收起,举步来到厨房,见灶旁还有几个晚餐吃剩的馒头,便烧水蒸上,又拿了个碟子盛了些酱菜,一个转身,却差点撞上李睿,李睿连忙伸手扶她一把。
韩蝶衣惊魂甫定,嗔怨地瞅了他一眼,「你怎幺进这里来了?」
「我不能进来吗?」
李睿接过她手中的碟子,向前一步,韩蝶衣急忙后退。
李睿笑笑,长手越过她,从她身后的灶台上取了两双筷子,「妳长大不少。」
「啊?」
「不再是个小孩了。」
李睿轻拍了拍她的头,转身怡然地端着酱菜出去了。
韩蝶衣却傻愣在当场。
当年她以十三岁的年纪,顶替十六岁的上官晴出阁,模样看来确实还是个小孩子。但上官晴当时既然已十六岁,再怎幺样燕王都不可能称之为小孩──
难道他已知她不是上官晴?
韩蝶衣让这个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