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麽说,张晏不禁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才尝过人间极乐便又被这世间俗事打入了囚笼,只叹道,“傻孩子,妳懂什麽?妳什麽也不懂。”
玉笙不解,只擡烟望着他。张晏擡手移了那几儿,拍了拍身侧,玉笙便听话地移了过来,偎在他怀裏,但听他长岀了壹口气道,“母亲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也没想到,只是眼下时局动蕩,先皇已逝,太皇太后的身子也不大好,而我的亲生姐姐,大婚四年,未到二八便独守深宫,至今已近十载。我宣平侯府此刻委实有太多顾虑。”他顿了壹顿,续道,“我与这陈姑娘多年前曾在壹次游宴上见过壹面,哪知她自此便心悦于我,就算忤逆父意也壹心壹意想要嫁给我,而这桩婚事于侯府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低沈了下去。
玉笙究竟是个村女,于这权势争夺无甚感念,但也能听出个大概,见他消极,只觉得自己之前那些难过都记不得了,不由得心疼,劝慰道,“那不是很好麽?新夫人进门儿了,会对侯府好,也会对妳好。玉笙本就只是个陪床的丫头,为得就是给主子您解闷儿开荤,现下您好容易练得能让玉笙这般…爽快,将来和新夫人也自是能琴瑟和谐。再说了,那麽高贵的新夫人,壹定比玉笙漂亮很多 ,主子您该高兴才是啊。”
她这话说得原也没错,只张晏本就是个方正之人,难得拿起,也难得放下。现下正是他对玉笙情炽的时候,这事儿生得便如当头壹盆冷水,让他浑身不舒服,心裏也既愧疚又难受,见她说得如此没心没肺,只咬了壹口,怒道,“妳看着爷成亲,就如此高兴?心裏真的半分难过也无?原是咱们这番折腾,全是爷自作多情?”
玉笙听不得他这麽讲,只那手紧紧地握了握他那环着自己的大手,也叹了壹声,柔柔地道,“爷您这麽说,倒未免有失公允。说真的,如果这老天给我机会任捡,我自是不会选择做个通房丫头的,我也想换壹个出身,遇到壹个好人,然后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为自己做主的机会?我是个卑贱的人,这是我的命,我壹向都认。可再这样的命数下,能遇到妳这麽壹位主子,能让妳当我的男人,这,是玉笙的福分。”
她这壹番话说得恳切,亦让张晏感慨良多。人之壹世,何其多彩,又何其无奈。出身卑贱如何,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被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命运所左右,半点由不得人。世人皆道,人定胜天,殊不知天意从来高难问,这所谓“人定胜天”的苦苦挣扎又何尝不是凡人渺若蝼蚁的壹生中的命数呢?他张晏壹生循规蹈矩,严于律己,在旁人眼中他出身高贵,荣耀显赫,可谁又曾来问问他想要些什麽?谁又能知道他年纪轻轻,何以自苦若此。而眼下,他宣平侯张晏,竟觉得与壹个小丫头心灵相通。
自然,这番慨叹他是不好宣之于口的,只紧紧搂了她,有壹搭没壹搭地说着,“那陈姑娘据说是个好的,到那时我给妳个正经位分,想来待她入府后妳也不会受委屈。如若过段时间妳们真的处得不好,我便再置壹处宅子将妳安顿到那裏。我说过,妳既成了我的人,便不该再有那麽多顾虑。”
这话说得玉笙只摇头,她已学会贪恋这男人的温暖,只想溺死在裏头再不醒转,张嘴便说,“玉笙不要走,玉笙只想留在爷身边。”
闻言张晏无奈地摇摇头,只道,“妳呀……”倒真是实诚。
两人这麽依偎了壹会儿,玉笙觉得他仍很低落,忽而想起壹事,便挣扎着从他怀中脱出来,拿了摆在那几上的鞋,献宝似地捧过去,道,“爷,这是玉笙给您做的,您且试试?”想了想又补充了壹句,“我……我可好多年没做过男鞋了,要是做得不好,爷可别笑我。”这鞋本是她为了打发时间做的,可怎知做着做着倒添了几分真心,便开始宝贝起来。
张晏本正自低落,见她有兴致,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接过那少有花纹、极朴素的壹双靴,在她的服侍下穿上了。别说,这靴子虽看着不起眼,穿着却极合脚舒适,便对她笑了壹笑,道“没什麽不好的,我觉得舒服得很。”
见他满意,玉笙也笑了,直拽着他上床休息,想着壹觉醒来他的心情也会畅快些。终究离新夫人入门还有些时日,而在这些日子裏,这男人还是她的。
可最终,虽说万事俱备,新夫人还是没能入门。聘礼尚未行完,太皇太后便薨了。
太皇太后在时,积威甚重,如今壹去,权臣奋起,杀外戚,废幼帝,除奸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宣平侯府也跟着倒了。老夫人虽是举世皆準的高贵无双之人,但她的儿子终究只流了高祖皇帝余下的三分血脉,算不得什麽。于是宣平侯张晏被贬为庶人,这府邸门口“宣平侯府”的匾额也被摘下来,换上了壹块儿新的,上面写着“大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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