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马阳反映的情况,副省长恨恨地一声浩叹:“我们党里有些人,看来是不把自己整垮不算拉倒啊。领导干部反,纪委要下个文,正在起草制定,听说是把‘禁止公款购花’拟进去了。其它还有公款吃喝,公款钓鱼,公款赌博,公款嫖娼等等乱七八糟的。唉,真他娘的!”
马阳说:“我不是什么忧国忧民之士,之所以来反映点情况,只是出于对您个人感情。”他说此话倒也确实还是发自内心的诚恳,至少有一半是这样。
“知道了。如果政府采取什么措施,比如禁止公款购花,你首当其冲会受到损失。怎么样,损失会很大么?”
“没事,为了党和国家嘛。”马阳的皮劲又上来了。
足不出户,关了些天,谢丽娟还没感到什么,可杨杨分明已有度日如年模样了。
“妈妈,什么时候我能上幼儿园呀?”她想上幼儿园了,过去她可从来没有这么积极主动过。谢丽娟却一时哑然。㊣(5)这些天地时常就会被问得哑然,就像在海边她无法回答‘‘谁放的盐”一样。然而,这哑然与海边的哑然,滋味又是太不相同了。
她的剪裁嗜好倒是有了很充裕的时间保证,甚至充裕得太过了,以至当她拿着第十八件童裙去让女儿试穿的时候,她才发现连女儿也已尽失兴致——她正孤单单地伏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街道天空,怔怔地发呆。
她走过去,从侧面她看见了女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憧憬与向往已变得灰黯,它已尽失天真,所余其中的,清清薄薄只是一点点惆怅与寂凉了……一种难言的酸楚泛过心头,唉,天真……她曾尝试着让女儿用“天真”一词造个句,女儿认字不多,组词造然方面却一直天赋极好。女儿想了想,说,“屋里天真热。”又说,“外边天真好。”最后垂下眼皮,说“一天真没意思。”
唉,女儿的“天真”就是这样的……
她放下了别致的童裙,就像放下一块抹布。女儿的小小心灵,毕竟是这些布片儿所远远不能填补和装扮的……这一瞬间,在谢丽娟平生视为最大幸福乐事的剪裁嗜好得到了过于充裕的满足之后,她才发现幸福与痛苦两极间的距离竟是这等短促,原来幸福须臾即会消失,而痛苦的极地才那般真实与广袤……
“不上幼儿园我去㊣(6)动物园!”杨杨开始任性了。
“杨杨喜欢什么动物?”马阳揽过女儿,“咱上玩具店去买,来,色爸给钱,让爷爷去买——”
“我不要!”女儿却立刻怕烫似地缩回手,她已经有点条件反,一听到“给你钱”,便本能地意识到一点乐趣或者一点愿望又要被剥夺。望着女儿激烈的反应,谢丽娟心里不觉浮过一种难言的感伤。唉,女儿不要钱,同样,她也不需要钱。她不需要富有,不需要奢华……与其有在成箱成柜的新衣面前的女儿的敷衍搪塞,她宁愿要为一只小小风筝而起的她的笑声。
如果她能听到那样的笑声,如果她每天都能听到那样的笑声,她情愿去过千千万万平凡人家哪怕最清贫的生活……
为孩子的空空落落最感不安的,却又还是爷爷了。老人从自己失去乐器店的感味中,知道失去动物园、失去幼儿园的小小草地、失去风儿、失去阳光,对于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他真想领孩子出去玩玩,哪怕就在院门口看着她蹦踺蹦罡达……但他又明白儿子的话是不容违拗的,或者说随时可能不期而至的危险是不能不正视的。于是便把二胡从床下翻出来,拂去蛛网,坐在院里阳面墙根下,吱吱叨叨拉上一阵曲儿。孙女拿个小板凳跟他对面坐了,小手搁在他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听……㊣(7)
他看出来,小孙女并不是特别喜欢他的这些“曲子”,使她坐在这儿半天半天儿听的,是一种像她热乎乎小手一样的人间亲情。
但老人又毕竟不能翻来复去只给孙女拉这点曲儿。于是他找了两根竹劈儿、一张纸,笨手笨脚给孙女糊了一个小里小气的风筝。
马阳是向窗外扔一根火柴梗时看见了这样一幕情景的:小小风筝从院子这一头向那头放起来,摇摇晃晃、一冲一撞怎么也升起来。但女儿却欢呼雀跃,拍着小蹦呵、跳呵、笑呵、叫呵……他忽然为一种深深的内疚攫住了。风筝……妻子跟你说了多少次,女儿跟你要了多少次,一只风筝,仅仅一只风筝,可是你却一直没有给做。连一个小小的风筝,都成了女儿只可萦绕梦中的无望奢望,你还叫个什么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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