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整天，许安都在为那张照片疑虑着，只觉得心乱如麻。
在这个纷乱如麻的问题上，他果断地采取了那种顺其自然的策略，这是因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任何努力都无疑是一种徒劳。但这种顺其自然也并不轻松，最为突出的一点是他需要继续无言地忍受着孤独的煎熬。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就在这种煎熬刚刚开始的时候，张玉凤又打来了电话。然而，他在她的第一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关闭了手机。
他当时的动作是异常果断的，几乎毫未犹豫，但等他把话机顺手放在茶几上把一支烟点着的时候，他又在怀疑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否正确了，由张玉凤㊣(4)的邀请所产生的心情的驿动好长一段时间平静不下来。“毋庸置疑，她是个浑身充溢着生命活力的女性。她那双碧潭似的丹风眼，清澈幽深，波光粼粼，像是在无休止地眺望着远方。她身姿苗条、挺拔，步履轻捷，来去匆匆，又像是在追逐着什么……哦，她是个事业型的新女性，她在追逐着时间、成功和希望。在目前这改革开放的年代，她是个十分难得的强者，无论任何人都应该向她投去钦佩、赞美的目光。”
“女企业家，这确实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称号，这称号的本身应使她受到尊敬，并且因之而得到幸福。但她却又是个命运坎坷的女人，尤其在私生活方面，她简直可以说是十分可怜，那引人注目的称号几乎根本对她没有任何用处。
“我并不否认，我那次——实在惭愧得很，直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清楚我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确实是帮助了她，然而，她却为我那莫名其妙的帮助打动了，竟然喜欢上我。我在心底深处也喜欢她，这爱却迥然不同于寻常男女之间的，那是一种由尊敬或者还有其他成分所构成的情爱，若非如此，我会那样一丝也未犹豫地帮助她吗?不，即使不是在现在这样神志清醒的时刻，我也自信不会做出邪种事的。”
“但她却又没来由地打电话来邀我到她的家里去。㊣(5)是没来由的吗?恐怕未必，她很可能是要继续上一次的话题。她的确是个好姑娘，值得任何人爱的好姑娘。然而，我却不能够，我已经伤害了秀君或者还可以包括秀兰，她们会由于我的缘故而抱恨终生的。不是吗，秀君已经知道了我和她的亲妹妹，那是我自己说的，但她在那之后还……而秀兰却是自己知道的，可以想见，当她知道了我和秀君的事的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
“哦，我想起来了，在和秀君相约的那天，她兴冲冲地打电话来，邀我陪她去剧场看什么演出，我用花言巧语欺骗了她，且许下了愿，第二天再和她相聚，然而第二天，我却和秀君兴高采烈地去了北京!是啊，女人的推断比男人的坚信更为正确。她肯定已经猜想或者发现了我的行踪。”
“我又怎么能再去招惹张玉凤!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她的那位表哥。”
“笃、笃，笃……”敲门声不大，却固执厉害。
天已经很晚了，许安实在想象不出在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敲响他的房门，他迟疑了一下，走到门边，问了声：“谁?”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会对来访的客人会采取这么谨慎的态度。他为自己莫名的谨慎苦笑了一下，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便打开了房门。防盗门外站的竟是张玉凤!他又感到一股莫名㊣(6)其妙的紧张，迟迟说：“你、你有什么事吗?”
张玉凤淡然一笑：“我认为在不打开防盗门的时候便问客人有什么事，实在是有失礼貌。”
无可奈何，许安只好打开门，把她让了进来。
张玉凤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勉强的笑，眼里射出锥子般犀利的光，却又对从冰箱里取出一听杏仁露，启开盖子，斟进一只玻璃杯里的许安的一系列动作视而不见，直到对方明显地表现出尴尬，两眼仍一眨不眨地盯视在对方的脸上。许安当真的莫名其妙了，他迟疑了一下，喃喃说：“玉、玉凤，你今天怎么啦?”
张玉风的神态仍没有丝毫改变，隔了好大一会儿，迟迟说：“安哥，不，还是应当称您为许先生的好。我只想请问一句，您究竟是不是叫许安?如果是，那么许东又是谁?”她稍顿又说：“请你注意，不管你到底是谁，站在你面前的仍是你的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
“这……”许安目瞪口呆了。这瞬间，他眼睛睁得老大，似乎连脸上的肌肉都在抖。他想到过掩饰，掩饰自己的情绪，甚至也想到过如何进一步地掩饰自己的身分。然而，他却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仿佛在这瞬间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地击垮了，他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深深地垂下头，再也不敢抬起来正对张玉凤那犀利的㊣(7)目光。
张玉凤被他痛苦的神态感动了，说话的声音宛如柔和的春风：“安、安哥，我再说一遍，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也不管你过去究竟做过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安哥，我希望你能……”她在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的时候，适时地停住了自己的话，迟疑了一下，坐在许安的身旁。那只已经准备伸过去抚慰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终于落在他的肩上。
许安感觉到了那只手——虽然肯定地是一种温柔的托慰，但在他的感觉里却像是挨了一记重击，他倏地抬起了头，痴痴地望着张玉凤，喃喃说：“你、你……你让我说些什么?我又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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