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婶子撩开衣襟拿出拴在腰带上的钥匙,就引领许东往里边走:“进去看看吧。”
她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房门吱的一声被许东用手给推开了。屋子打开里边立刻就涌出来一股溽热潮湿的空气。
“快进屋吧,这屋子有3年多没人住啦。”
许东随姚婶子进了房间。
“这里有你过去的影子。”
房间里的摆设仍旧未变:双人床、八仙桌、墙上的镜框。
“爸爸呢?”
“跟我来,孩子。”
姚婶子领着许东来到里间屋,这是他原先住过的那间屋子。爸爸的灵位就摆放在一张桌子上面,桌子两侧挂着帷幔,爸爸的遗像放在正中央,一束花摆放在一旁,还有一盒香烟。香烛已经燃尽,香炉上浮着一层白色的香灰,里边的灰早就凉了。许东喊了一声爸爸就把头在水泥地上磕碰起来,然后哇的一声哭了,直哭得天昏地暗。
哭声像伤寒一样地传染,姚婶子也哭出了声。
一般来说骨灰应在灵堂里寄奉3年,然后再入土为安。今年正是爸爸去世的第3个年头。第二天许东就去辉山陵园为爸爸买来一块墓地。从灵堂里取来爸爸的骨灰盒,又雇了一辆车把他爸爸的骨灰送到辉山陵园。㊣(5)许东抱着他爸爸的骨灰盒,就要将老人家的骨灰入土了。许东把骨灰盒放在松柏下的一块石条凳上,在默默流泪。
陵园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绿树和灌木,阳光悄无声息地光顾。那边也有人在祭奠亡灵,整个陵园静谧安详,远处飘来袅袅青烟给陵园平添一种圣洁神秘的色彩。蓝天如洗,阳光明媚,青烟袅袅,安静异常,真就如同天堂一样圣洁安宁。许东跪下来在默默地祈祷。祈祷之后他抱着爸爸的骨灰拖着沉重的脚步绕着陵园慢慢地走着,泪水无声无息簌簌流淌,就像那永远也不会干涸的小溪。许东抱着爸爸的骨灰盒在松柏园里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整整一个上午许东的脚步都没有停息下来,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泪痕犹如静默流动的溪水不曾间断。
安置妥当爸爸的后事,许东的心多少舒展了一点。姚婶子又把这几年老城的情况跟他念叨了一遍。她把他妹妹在澳大利亚的国际长途电话号码给了许东,可是许东的手里已经没有打长途电话的钱了,只好等到回沈阳再打了。
许东想去他自己的房间看看,姚婶子告诉许东那个单间楼房已经卖给别人了。最后许东又到老城的烈士陵园去缅怀他自己。松柏丛中许东的墓碑和老城其他英烈的墓碑并成一排。墓碑里是弟弟的骨灰,墓碑上是许东的㊣(6)名字:革命烈士——许东。墓碑后面写着许东在冰河里抢救落水小学生的事迹。许东觉得愧对烈士的称号,枉受英雄的荣誉。他向墓碑深深地鞠躬。然后把一束鲜花摆放在墓碑旁。
“安息吧,弟弟!”
从墓碑上许东知道,他曾拥有过一次诞生,拥有过一次死亡。任何人都不曾目睹自己的诞生和自己的死亡,而上天偏偏让他耳闻目睹了自己的死亡,这是何等的慷慨和壮美。他又重生了一回,这是他用生命跟老城、跟这个世界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晚,许东又在老宅里住了一个晚上。屋里黑着灯,许东平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死去的模样。闭着眼睛,张开嘴,停住呼吸,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他把房间想象成坟墓,他就这样活生生地死去了,已经死去有5年多了。他把5年多的磨难当成是上帝对他的惩罚,他罪有应得!许东这一生肩负了太重的愧疚,太多的遗憾,对不起家人,对不起老城,对不起自己。既然还活着,他只有往前走。
许东没有去他一心想去的博物馆看的那些遗作。就让《等车的小女孩》和《炼钢工人》成为本画家的孤本吧。
清晨,当许东醒来之时,突然看见壁柜上的窗格里明晃晃地摆着一个蓝色发卡!像一个蓝精灵。这不是迟亦菲的发卡吗?父母还替他保㊣(7)存着呢。蓝色发卡记录了许东美好的初恋,一辈子他也忘不了!许东一抹身就下了地,走到壁柜前打开柜门,小心翼翼地把发卡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禁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蓝色发卡镌刻着多少美好的日夜,留存着数不清的哀伤与悲痛。许东走到窗前,一缕晨光倾斜在手心中的发卡上,蒙着泪水的眼中的发卡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许东不想知道现在迟亦菲生活的如何,她已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许东把发卡又放回到原处,就让发卡在这里永远成为历史的见证。了却了心愿,老城对他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许东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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