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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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无病(2/2)

    是日孙在都方憩息床上女悄然入。孙惊起曰:“才眠已入梦耶!”女握手哽咽顿足不能出声。久之久之方失声而言曰:“妾历千辛与儿逃于杨——”句未终纵声大哭倒地而灭。孙骇绝犹疑为梦;唤从人共视之衣履宛然大异不解。即刻趣装星驰而归。既闻儿死妾遁抚膺大悲。语侵妇妇反唇相稽。孙忿出白刃;婢妪遮救不得近遥掷之。刀脊中额额破血流披嗥叫而出将以奔告其家。孙捉还杖挞无数衣皆若缕伤痛不可转侧。孙命舁诸房中护养之将待其瘥而后出之。妇兄弟闻之。怒率多骑登门孙亦集健仆械御之。两相叫骂竟日始散。王未快意讼之。孙捍卫入城自诣质审诉妇恶状。宰不能屈送广文惩戒以悦王。广文朱先生世家子刚正不阿。廉得情。怒曰:“堂上公以我为天下之龌龊教官勒索伤天害理之钱以吮人痈痔者耶!此等乞丐相我所不能!”竟不受命。孙公然归。王无奈之乃示意朋好为之调停欲生谢过其家。孙不肯十反不能决。妇创渐平欲出之又恐王氏不受因循而安之。

    妾亡子死夙夜伤心思得乳媪一问其情。因忆无病言“逃于杨”近村有杨家疃疑其在是;往问之并无知者。或言五十里外有杨谷遣骑诣讯果得之。儿渐平复相见各喜载与俱归。儿望见父嗷然大啼孙亦泪下。妇闻儿尚存盛气奔出将致诮骂。儿方啼开目见妇惊投父怀若求藏匿。抱而视之气已绝矣。急呼之移时始苏。孙恚曰:“不知如何酷虐遂使吾儿至此!”乃立离婚书送妇归。王果不受又舁还孙。孙不得已父子别居一院不与妇通。乳媪乃备述无病情状孙始悟其为鬼。感其义葬其衣履题碑曰“鬼妻吕无病之墓”。无何妇产一男交手于项而死之。孙益忿复出妇;王又舁还之。孙乃具状控诸上台皆以天官故置不理。后天官卒孙控不已乃判令大归。孙由此不复娶纳婢焉。

    妇既归悍名噪甚三四年无问名者。妇顿悔而已不可复挽。有孙家旧媪适至其家。妇优待之对之流涕;揣其情似念故夫。媪归告孙孙笑置之。又年余妇母又卒孤无所依诸嫌如颇厌嫉之妇益失所日辄涕零。一贫士丧偶兄议厚其奁妆而遣之妇不肯。每阴托往来者致意孙泣告以悔孙不听。一日妇率一婢窃驴跨之竟奔孙。孙方自内出迎跪阶下泣不可止。孙欲去之妇牵衣复跪之。孙固辞曰:“如复相聚常无间言则已耳;一朝有他汝兄弟如虎狼再求离逖岂可复得!”妇曰:“妾窃奔而来万无还理。留则留之否则死之!且妾自二十一岁从君二十三岁被出诚有十分恶宁无一分情?”乃脱一腕钏并两足而束之袖覆其上曰:“此时香火之誓君宁不忆之耶?”孙乃荧眦欲泪使人挽扶入室;而犹疑王氏诈谖欲得其兄弟一言为证据。妇曰:“妾私出何颜复求兄弟?如不相信妾藏有死具在此请断指以自明。”遂于腰间出利刃就床边伸左手一指断之血溢如涌。孙大骇急为束裹。妇容色痛变而更不呻吟笑曰:“妾今日黄梁之梦已醒特借斗室为出家计何用相猜?”孙乃使子及妾另居一所而己朝夕往来于两间。又日求良药医指创月余寻愈。

    妇由此不茹荤酒闭户诵佛而已。居久见家政废弛谓孙曰:“妾此来本欲置他事于不问今见如此用度恐子孙有饿莩者矣。无已再腆颜一经纪之。”乃集婢媪按日责其绩织。家人以其自投也慢之窃相诮讪妇若不闻。既而课工惰者鞭挞不贷众始惧之。又垂帘课主计仆综理微密。孙乃大喜使儿及妾皆朝见之。阿坚已九岁妇加意温恤朝入塾常留甘饵以待其归儿亦渐亲爱之。一日儿以石投雀妇适过中颅而仆逾刻不语。孙大怒挞儿;妇苏力止之且喜曰:“妾昔虐儿中心每不自释今幸销一罪案矣。”孙益嬖爱之妇每拒使就妾宿。居数年屡产屡殇曰:“此昔日杀儿之报也。”阿坚既娶遂以外事委儿内事委媳。一日曰:“妾某日当死。”孙不信。妇自理葬具至日更衣入棺而卒。颜色如生异香满室;既殓香始渐灭。异史氏曰:“心之所好原不在妍媸也。毛嫱、西施焉知非自爱之者美之乎?然不遭悍妒其贤不彰几令人与嗜痂者并笑矣。至锦屏之人其夙根原厚故豁然一悟立证菩提;若地狱道中皆富贵而不经艰难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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