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与那些有志于以摄影方式记录东京变化的摄影家不同,荒木并不是一个有意识地要与东京这个超级城市形成一种相互追赶、比赛的关系、有意识地要用摄影这种方式把东京占有的摄影家。荒木生活在东京,东京就在他的生活中,包括摄影在内的他的全部生活都自然地与东京发生着种种关系,当他把自己周围发生的一切以“私写真”的方式定影下来的时候,东京也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他的镜头,成为一种历史的与视觉的文献。荒木以他的摄影与东京这个城市长相厮守,而他的摄影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部东京的编年史。也许,当一个人与他所生活其中的城市具有了这么一种密切关系时,他的摄影就不可能不是城市的了。对荒木来说,东京真是个隐藏着无数传说、乡愁与灵感的地方。正如日本美术史家伊藤俊治所说的,东京是一个没有历史感的地方,是一个始终在推倒了重来的、反复建设的、永远充满了活力、也永远是一个新生与死亡频繁交替的地方。面对如此变动不居的都市,荒木经惟无法不对这种变动做出反应并从中吸取活力。反过来,他又以他的充满了活力的影像不断地打破、建构、再打破、再建构起丰富的东京形象,并使他自己与他的源源不绝地问世的影像成为东京活力的一部分。荒木经惟是当代世界摄影界里绝无仅有的高产摄影家,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版了近200本各种形式的摄影作品集。从这个数字,也可以推知这是一个唯有东京这样的地方才会出现的奇异现象。
“我和一个名字叫做东京的女人在一个也叫东京的地方走着并常常为她拍照。”这是荒木经惟最著名的一句口头禅。从女性主义的立场来看,他这个把东京比作女人的说法已经决定了说话者的男性中心主义立场了。而这同时也泄露了他以都市为自己的投射对象的内心无意识。但是,在荒木这里,东京之所以“女性”更因为它作为都市所具有的一种丰富的身体性。他说:“是的,东京就像一个女人的身体。”的确,都市建筑的高低错落、路面的凹凸起伏、建筑表面上的时间风化留下的斑痕、地上的遗弃物、来往的行人、广告牌、潮湿的空气、噪声……所有这些细节,无一不是都市的身体性的表征。而他的摄影,注视的就是这种活生生的、变化多端的都市。他用摄影向我们证明,都市是一个有着其自身生命的空间有机体。荒木还说:“常常是位于郊外的小区呀、公寓什么的,人与人之间的亲近关系就比较弱。而在街头与里弄里,却有着大家都讨厌的怀旧感。另外,虽然不是子宫回归,但(东京的)街头里弄却有点像子宫样的。非常女性化的。”反复穿行于“有点像子宫样的”的都市空间里,摄影家荒木感觉到一种如孩子被母亲包容的感觉。通过摄影,他获得一种心灵的抚慰。在他,摄影就是一种类似于孩子寻找母爱的行为。所以对荒木来说,东京作为一个他想象中的“女人”是有着多重意义的。
东京既为荒木提供了使自己的幻想成形的布景,也是一个不断激发他的都市想象的空间。而他则不断尝试运用各种不同的手法来使他的幻想与想象成像结影。
在《走向冬天》(1990)这本摄影集中,荒木把东京拍摄成了一个逐渐走向荒凉、被世纪末气氛所笼罩的一个墓地般的存在。正如日本摄影评论家饭泽耕太郎所说,荒木的东京摄影作品里“一直飘荡着一种‘有一种什么事情结束了’的‘事后’的感觉。”荒木自己也曾经这么自问过:“东京是不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住在这个城市里的)我们真的还活着吗?”而这样的充满了凭吊感的影像正好应合了他这种有点悲观的都市观。荒木的东京影像其实是对都市这个“巨大的坟场”的影像凭吊。而这种“‘事后’的感觉”则加强了这种不可挽回的失落与空虚的感觉。或许可以说,这就是他希望呈现的现代都市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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