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诗从没发表过，他也从没想过要去发表。他的家里人有一次听人说诗可以换钱，就用板车拉了他的一部分诗，去给一位专门拿钱换诗的杂志主编看。主编翻了翻，说：“拉回去吧。不是不好，他的诗像叮当响的一串钥匙，开开门，只能让他自己进去。”主编说对了，他写诗只为自己快乐，根本没想到要给别人看（尽管给别人看可以换钱，再可以用钱换快乐，但那样换来换去多麻烦）。有时候他也会想：“要是有一天，突然写不出诗来了，怎么办？”但他总是不让自己往下想，怕这种想法使自己不快乐。所以他还能继续快乐下去，继续写快乐的诗。他每天至少写诗三首——早饭前一首，午饭前一首，晚饭前一首。
一天，早上起来，他觉得有点不对劲。红红的太阳不见了，灰蒙蒙的全是雾。他有点快乐不起来了。没有快乐的心情，写诗也就困难一些了。雾气不断跟他的眼镜捣蛋，他得不停地擦镜片。早饭前的这首诗看来完成不了啦。但他立刻取消了早饭，把午饭改成了早饭：“早饭前一定要有诗。”他提醒自己：要快乐一点快乐一点快乐一点……他向自己警告：再不快乐起来，就要把晚饭也改成早饭，今天就要少吃两顿饭了。可是快乐这东西绝对警告不出来。一直到晚上，毫无成效。他越来越着急。放点音乐试试？他叫家里人去找快乐的音乐。他请家里人体谅，他急着要写诗，今天一天里一首诗还没写出来呢。快去找！音乐找来了。开始放音乐。怎么搞的，是一段忧伤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曲子。
他是肯定快乐不起来了！但他忽然想：有不快乐的音乐，也就应该有不快乐的诗……“我可以写诗了。没法写快乐的诗，我可以写不快乐的诗——不快乐的诗也算是诗呀。”
他一遍又一遍地放那段不快乐的音乐，想着不见了的太阳、眼镜上的雾气、被改成早饭的午饭和晚饭。他一口气写出二十九首不快乐的诗和一首快乐的诗——他可从没一天写过三十首诗。为了这，他又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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