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与杨:守住一座书城(2)
志大才疏、满腹牢骚的方鸿渐,热带鱼一样腥臊美艳、在男人怀里游来游去的鲍小姐,风雅自持又庸俗促狭的苏文纨,十指蔻丹一张红唇的汪太太,这芸芸众生的来龙去脉,他写,她知,心有灵犀一点通。
《围城》里的唐晓芙,是钱钟书最喜爱的一个安琪儿式人物,喜爱得不忍心把她嫁给迂腐的方鸿渐。而生活中,杨绛是不免有几分唐晓芙影子的,那么的聪明剔透,春风带雨。杨绛是钱钟书生活里的唐晓芙。不过,钱杨两人走进的不是围城,而是一座可供精神遨游的书城。在那里,两人书案齐眉,寒暑共读,那么的精神相悦。
魏晋人顾千里视雪夜闭门读为人生至乐,夏志清把在家穿旧衣品香茗、“鸡窗夜静开书卷”当作人生至喜。读书之乐,在于悠然心会。而钱氏夫妇,是真正的读书人。关起门来,淡漠了繁华,门外的喧嚣,是别人的。在方寸天地里,守住一窗的寂静与书香,施施然修出一颗淡泊心。两人的淡泊心是出了名的。杨绛说钱钟书:“只要有书可读,别无营救。”岁月之简宁,心境之闲静,书耕之不倦,如此彻底,如此纯粹,几乎无人能及。
夏志清对钱氏夫妇赞誉甚高:“整个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界再没有一对像他们夫妇这样才华高而作品精、晚年同享盛名的幸福夫妻了。世界文坛上,文名比他们更高而影响力更深远的也只有法国的萨特和波伏娃这一对。但二人并未正式结婚,萨特对波伏娃从未忠实过,而波伏娃同美国作家nelson alren也有过一段情。”
在他们的家世里,智慧之光、怡然自乐覆盖了生存。,横生的,使一个个家庭中毒当机。我想,在现今的家庭里,男女的脸上,是很少再能看到那种执子之手的和悦欢喜、在一起的默契与知足的。而在他俩的脸上,就是这种欢喜。每一张照片里都看得到。笑容那么澄澈,心智那么简单,彼此之间的气场交流那么的安安心心。智性与默契的喜悦,是否能使人的少一些?想过这个问题。但我们的年代,不会过滤。
这个取字“默存”的男人,曾经是我少女时代在梦想中寻找“另一半”的知识分子模型。做学问渊深而不至于迂腐,智商高而情商更高一筹。而他做丈夫,有难得的细心。从恋爱到老去,为妻子做了一辈子的早餐——牛奶红茶,烤面包,嫩老正正好的煎蛋。必是样样做妥当了,端到妻子的床前,等她醒来吃。而他自己,却恰恰是出了名的“笨手拙足”的书呆子。杨绛在英国医院分娩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在家,第一天到医院来,措手无策地说:糟糕!我把墨水瓶打翻了,弄脏房东的桌布了。第二天过来,又哭丧着脸说:糟糕,我把桌上的台灯砸了,怎么办?第三天,他又来说:我做坏事了!我把门轴弄坏了,门不能关了……钱瑗长大了,很懂事,性子像父亲,懂得照顾人。她爸爸出门去,必定吩咐她——替我照顾妈妈!然后,钱瑗真的把妈妈照顾得很好。
我在想,在他们仨的世界里,三人的情感角色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都是很有智慧的大人,但三人都是孩子。他是丈夫,又是孩子,用毛笔蘸墨汁把熟睡的妻子画了个大花脸。而他的关爱又是细致入微的。他是父亲,又是孩子,疯疯癫癫,乐不可支,是拿扫把往自己女儿被窝里塞的顽童,是女儿最好的玩伴。而杨绛,是书卷气的妻子,是祥和温暖的姐姐。三个生活能力并不高的人,凑在一起却天生的和谐。
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
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
取花红,取雪白,与儿洗面作光泽。
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
这是钱钟书以北齐卢士琛妻崔氏写的诗句来赠杨绛。崔氏是写舔犊之情,钱钟书则借之表达爱的喜悦。在这一唱三叹的古拙句子里,读出韶华的清灵美艳,才子的俊逸,佳人的芳华。容颜相悦,而后,心灵相悦。他曾经把自己所有写给她的诗,手抄成册,赠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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