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口用刨平的木板做成的白色棺材中,她静静地躺在五色绸料靠垫上,身穿花缎衣服,纤细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其中一只手握着几支鲜花。我不敢抬头看这张我十分熟悉、十分珍贵的面孔。自从她当初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给我送来牛奶和烙饼那天起——那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多少年来,我从未向她倾吐过我的无限眷恋之情,甚至也未表示过:她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我全部生命的欢乐之所在,就是我全部生命的意义之所在。
棺材的另一侧,头缠白色“孝布”的中国侍女伊莲荷颓然守坐在地毯上。这个女子,当初曾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几个孩子,现在她又失去了自己最后一点依恋。她痴痴呆呆的,像一座中国泥塑菩萨像,失神的双眼盯着手中正在拨动的那串深红色的石榴石捻珠。见我进来,她没有说一句问候的活,只是轻轻地喃喃道:
“棺材是我们那位头脑明智的朋友、建造宫殿的李通波亲手做成的。他是在我们敬爱的百灵鸟临死前两天来到这里的。尤勒杜兹哈敦曾经关切地听他讲过远征情况。她对于拔都汗委托他带回来的礼物不感兴趣,立刻就把其中的这串捻珠送给了我。她觉得,这些宝石好像滴滴鲜血,可以经常使我回想起自己的苦难。后来,当粗心大意的李通波讲到了她的那位哥哥木苏克与拜达儿汗一起死难的情况时,她大为震惊。当时,她脸色煞白,急忙问道:‘他葬在哪里了?’李通波回答说:‘他的尸体同拜达儿汗及其他阵亡战士的尸体一起放在篝火上烧掉了。我们全体英雄的战士围着篝火转了三圈,还为阵亡的巴特尔们唱了表示追悼之意的战歌。’
“自从听到这些情况之后,尤勒杜兹哈敦变成了一座石像。她日日夜夜一声不吭地坐在墙角,有时还低低地饮泣一番。这种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只是在她的婴儿——拔都汗一直盼望和等待出世的儿子——当初被毒死时见到过。她谁也不想见,只是有一天见了赛音汗的两位妻子,——她们来看尤勒杜兹哈敦,无非是幸灾乐祸罢了。她们带来了葡萄、苹果和涂了蜜的甜饼。我悄悄告诉汗妃,请嘶要吃这些食物。她回答说:‘我现在对什么都无所谓了。’过了一会儿,两位王后走了,尤勒杜兹哈敦肚子也疼起来了,就像中毒那样。她呻吟着,翻腾着,体力渐渐不支了。医生来了,星相家来了,都也无济于事,你哈吉·拉希姆当时又不在。后来,很快就……”中国侍女一边啜泣,一边指着尤勒杜兹哈敦的遗体说道。
我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端详起死者——同时也是我的理想,我云游生活的欢乐——的面容。那一向柔和亲切的容貌和善意的微笑不见了,代之以庄重、严肃和平静。两道细细的黛眉微微弯曲着,那样子十分超脱。我多么愿意——而且满心祈祷着——让她的睫毛颤动起来,让她那迷人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
我似乎感觉到她用无声的语言对我这样说:“最后看我一眼吧。我正在飞往七星星座。我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重逢,现在就缺你了,我将在那里等候你……”
我就这样痴望着,就这样狂想着。我头晕目眩起来,难道她真的在等我吗?
李通波走了进来,我们俩像老朋友那样流着热泪拥抱在一起。共同的悲哀把我们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们开始商议起下一步该怎么办:尤勒杜兹哈敦该葬在何处?如何葬法?要知道,尽管她在拔都汗名下胰这位汗的其他王后得宠得多,但是,归根到底嘶过是成吉思汗家族中汗的一位小妾而已。
聪明的中国女仆伊莲荷提出了如下建议:
“在我遥远的故乡中国有这样一种风俗:中国皇帝为了纪念自己所宠幸的妃子,就把她葬在她生前住的那个宫中的花园里;墓前立一块大理石碑或者荒野石头凿成的石碑。请你们邀来最亲近的友人,把我们纤弱的汗妃就埋葬在这座小小的美妙的御花园中吧。也许,还可以找到一位心灵手巧的石匠在白色墓碑上凿上一朵凋零的花朵图案,花朵上方再刻上一颗星——‘尤勒杜兹’。”
李通波对中国女仆的建议大加赞赏,并且说,他无须别人代劳,就可赶在拔都汗归来之前亲自刻好这方石碑。
今天落日时分,我们将我们纤弱的汗妃尤勒杜兹哈敦的遗体葬在那个她生前在其中度够少光阴的美丽花园中。葬仪结束之后,只有我一个人还留在那里。在暮霭降临的虔诚静默之中,我回想起了自己长久的颠沛流离的一生,没有爱情、没有幸福的一生。该到何处去寻找我的慰藉呢?我抬起头来,向昏暗的天空望去,望见了一颗明亮而孤独的星星。于是我想到,这大概就是移居在另一个世界的尤勒杜兹哈敦的英灵在向我发出她遥远的召唤吧……但是这宇宙间的奥秘,谁又能解得开呢?
以上就是我在将拔都汗所向无敌的大军之征讨过程载入我的《旅途郧》的同时,还应载入的一段充满悲伤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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