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有二:一来由于这场战役是他的皇叔御驾亲征,所以其他将领的重要作用只能一笔带过,“尽力击之”可理解为身为执掌地方军权大权的他不但非常配合皇叔的“英明领导”,而且这场战役也肯定打得漂亮,打得痛快。事实正是如此:“大破之,敌前锋尽殪,无复孑遗,自余通宵奔遁”。二来是晋阳反击战成功后,武成皇帝立马诏令段韶、斛律光、高长恭为帅,领精骑一千,解洛阳之围。段韶和斛律光都是北齐最杰出的重臣名将,功勋卓著,战绩赫赫,年轻的兰陵王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一起统率三军,其军事才华自然非同小可。在军事配置上,段韶率二百骑为左军,斛律光领三百骑为右军,兰陵王独统五百骑为中军。在古代的排兵布阵上,中军是主将统率的部队,也是军队的主力,两位老将如此“抬举”兰陵王,除却他皇室王侯的身份外,想来肯定也与他在军中以“低调”姿态积累起来的“声望”和实力有关。
那么,这一千精骑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呢?如此数量的部队,又怎么与十几万的周军抗衡呢根据合理的猜测,这支军队应是一支“甲骑具装”的重装骑兵。虽说就远袭而言,轻骑部队有着更好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可这支部队的目的不是搞偷袭,而是和大军团作战。特别要注意一点,当时的周军是以轻甲步兵为主,因此,与这样的兵团作战,人披两当铠、马披具装铠,全副武装的齐军重骑兵(我们今天还可以通过湾漳村高洋墓里出土的骑兵俑,探知齐军的细节风采),犹如“钢铁猛兽”的“古代坦克”一般,就更具威慑力和杀伤力。骑士的组成,也应该是北齐最有战斗力的“百保鲜卑武士”,他们个个政治合格(鲜卑人),军事过硬(以一当百),作风顽强,纪律严明,自然是一支不怕苦,不怕死,撼不动,,打不散的精锐劲旅。
话说兰陵王亲率一千精锐铁骑,日夜兼驰,五天后南渡黄河(从太原到洛阳,也不过千里,按此行军速度推算,也不应是轻骑兵),直抵洛阳,并在邙山驻扎下来。邙山(又名北芒)为黄土丘陵地,海拔250米左右,东西绵亘190余公里,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齐军熟悉地势,马上抢占了山坡,据高临下,养精蓄锐,“结阵以待之”。
与周军对阵时,齐军先是以语言以激之,再故意且战且退,引诱周军“上山逆战”。由于当时周军以步兵为主,齐军以骑兵为主,所以等周军步兵奋力往山上攀爬,累得气喘徐徐时,齐军再从马上下来,借地势之便,释久蓄之力,大肆砍杀。加上齐军两翼精锐也适时从阵后掩杀过来,周军阵脚顿时大乱,一时瓦解,溃不成军,慌乱之际,“投坠溪谷而死者甚众”。此时临高观望战场的兰陵王一看出击时机成熟,果断挥舞帅旗,再率五百精骑杀入重重敌阵,一路喊杀,以锐不可挡之势,直奔“金墉城(洛阳附近屯兵之城)下。
当时齐**服尚红,周**服尚黑。试想一下,五百红袍金甲的铁骑,如一股红色的怒潮,在“四合如黑云”的周军重阵里席卷而过,那阵式是怎样的震撼,其场面又是何等的壮观!且说这五百铁血男儿疾风般杀至城下时,醒过神来的周军依仗人多势众,将他们团团包围,一时杀得是难解难分。城上的人此时还没醒过神来,不知这支从天而降的部队是何方神圣。危急关头,兰陵王好面相、好人缘的优势又显现出来。他不顾危险,一把摘下兜鍪(头盔),“仰面示之”,齐军一看:乖乖,这不是我们人见人爱的美将军兰陵王么!?弓箭手,还愣着干嘛?快快放箭!保护我们的小王爷!一看是援军来了,倍受爱戴的兰陵王又是如此神勇,守城的齐军士气顿时大震,犹如集体打了“兴奋剂”一般,个个以一当百,奋勇杀敌。
再看周军这厢,虽仗人多势众,可士气低迷,底气不足。因为这场战役周军本来就不占理。当时北周的宰相宇文护母亲阎氏因动乱被流放在齐国的中山宫,后来宇文护听说母亲还活着,便向齐国君主移交文书,希望能够把阎氏送还,并且结为邻好。齐国倒是很守信用,如期送还阎氏归周,可宇文护却恩将仇报,老娘刚到家,他就一转脸勾结突厥,悍然犯齐。也就是说,这场战役的性质,就齐军而言是保家卫国,胸中义气浩然。而对周军来讲,名不正言不顺,自然理亏心虚,加上围攻洛阳长达两月,久攻不克,死伤惨重,军心动摇,早有退意。俗话说兵败如山倒,一点不假。且看此时齐军城上箭矢如雨,呐喊如雷,城下红色铁骑横冲直撞,围城的周军早已慌乱一团。再看山上那边,旌旗纷乱,人践马踏,黑压压、乱糟糟的周军如蝗蚁一般四处逃散。敌军这般情景,自然令齐军军心大震,于是打开城门,内外夹击,北周十几万大军顿时全线崩溃,一时间,周军“尽弃营幕,从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物弥满川泽。”
这场史称“邙山大捷”的战役,终以周军完全溃败,齐军全面胜利而告终。兰陵王也因此一战成名,由并州刺史晋封为尚书令,从此走上北齐的政治舞台。后来又和元老宿将段韶讨栢谷,攻定阳,并以战功“别封巨鹿、长乐、乐平、高阳等郡公”。兰陵王也正是凭借赫赫军功,渐次升至太尉、大司马、太保等高官要职
悲惨的命运
兰陵王容貌纵是绝色,军功纵是显赫,可依然无法改变他的悲剧式宿命。
对他而言,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出生在一个疯狂得近乎变态的帝王家族。北朝自建国以来,短短二十八年间,就换了六届皇帝,叔侄彼此折磨,相互惨杀,一个比一个短命,也一个赛一个疯狂。
这个被后世称作“离兽家族”的高氏皇室,除却后宫生活的淫秽不堪外,最令人寒心的便是丝毫不恤骨肉亲情,对亲属的血醒虐杀,手段更是出乎意料的野蛮和残酷。兰陵王的二叔文宣帝,精神分裂加酒精中毒,整日里疯疯颠颠,就因为听信谗言,便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困在囚笼里,用矛槊乱捅至死,并投火焚烧,再填以石土。九叔武成帝高湛,不但强行奸污二哥高洋寡妻李氏,还当着李氏的面,把自己的亲侄子太原王高绍德用刀柄活活敲死。另外,还将六哥高湛的旧太子、自己另一个侄子乐陵王高百年虐打至死。
兰陵王的两位兄长,也是惨死在这位皇叔手上。大哥河南王高孝瑜因谏劝胡皇后不该和臣子玩握槊游戏,加上奸臣谗毁,便惹得高湛大怒,强行命这位从小一起玩大的族侄饮酒三**杯,然后又命人在他回家的路上强行灌进毒酒,高孝瑜难受至极,投水而死。三哥河间王高孝琬听说大哥被毒死,天天恨得扎草人射箭,以泄心中怨愤。高湛听信谗言,将其抓入宫中施以鞭刑。高孝琬不称陛下,直呼“阿叔”。高湛大怒:“谁是尔叔?敢唤我作叔!”高孝琬也是执拗脾性,不仅不改口,反而问道:“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外甥,何为不得唤作叔也?”高湛闻言暴起,用大棒亲自击碎这位侄子的两腿胫骨,让其活活痛死。
后主高纬性格懦弱,与他的列祖列宗相比,荒淫有余,残暴稍次之,不过杀起自己的亲人来,也毫不手软。当初他的亲弟弟琅琊王高俨在宫中聚众闹事,嚷着要造反,后被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斛律光巧妙化解。其实这个事件也就是帝王家事,十几岁的孩子不懂事,耍性子,闹情绪罢了。可高纬并不打算放过自己这个胆大妄为的亲弟弟。胡太后知道大儿子心眼小,就怕他弄死二儿子,便把老二关在自己宫内,高俨每次吃饭前,太后都要亲口尝试,就怕老大投毒。几个月后,高纬还是趁胡太后睡觉时,将高俨骗到自己的宫里砍了头,年仅十四岁。高俨的四个遗腹子也都“生数月而幽死”,被自己的亲叔叔“斩草除根”,灭得干干净净。
生活在这样恐怖的帝王家里,不紧张都不行。这也使得兰陵王终其一生,一直小心翼翼,想尽一切办法以求自保。邙山大捷后,武成赏其功,为他买来美妾二十人,可他“唯受其一”,就是害怕太过张扬,遭人嫉妒。另外,在出任司州牧、青瀛二州等地方官时,“颇受财货”,也是想假借“贪残”的坏名声自毁形象,以免自己“威声太重”而遭帝王猜忌。不料他的心思,被一个叫相愿的下属尉官看穿。相愿通达世故,一针见血地替他指出:“朝廷若忌王,于此犯便当行罚,求福反以速祸。”兰陵王闻听此言,潸然泪下,并当即跪求“安身之术”。由此观之,兰陵王这样威武的大将军,在非常态的政治屠戳高压下,也不能不忍辱求生,个中痛苦和心酸,可想而知。后来相愿给他出主意,要他装病在家,“勿预事”。兰陵王深以为然,依计行施,可北齐能征善战的功臣,老的老,杀的杀,能够放心依靠的也只有他了,因此“未能退”。一次,江淮寇扰,兵事告急,他害怕再次拜将,竟埋怨自己:“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发。”真是狠不得自己把脸打肿充病人。自此兰陵王故意“有疾不疗”,千方百计想折腾出病来,以求借此避祸。
身为带兵的将军,历经多次血与火洗礼的兰陵王,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帝王变态的心理逻辑使他陷入输不得,赢不得的双重尴尬。输了战事,怪他无能,丢了祖宗的江山社稷;赢了战争,又怕他声威太重,坏了君王的春秋美梦。
然而,无论兰陵王如何千般琢磨,万般小心,还是不经意间碰上皇帝的“枪口”。话说某年某月某日,后主高纬与兰陵王再次回忆谈及芒山之捷时,颇有人情味地劝道“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兰陵王一听自己的皇弟如此体贴自己、心疼自己,内心澎湃不已,热乎乎地“贴”上一句“家事亲切,不觉遂然。”本是一句表忠心的话,可在小心眼的后主高纬听来,感觉就很不爽。正如他的父皇高湛不爱听兰陵王的三哥叫叔叔一样。家事,谁的家事?谁和你是一家?并开始猜忌拥有兵权的兰陵王是否想取彼而待之,真会把“国事”变成“家事”。
兰陵王说错话后,虽然一再低调行事,刻意淡化自己,可终是躲不过“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悲剧宿命。武平四年(公元573年)五月的一天,后主高纬派使者看望皇兄,送来的礼物是一杯毒酒。兰陵王悲愤至极,对自己的爱妃郑氏说道:“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郑妃劝他:“何不求见天颜?”天真的郑妃以为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只要高长恭向皇帝求情,终能讨回性命。兰陵王心里自然明白,向后主高纬讨个说法根本没用。他想起一年前,和自己一起出生如死的重臣老将斛律光,也是无缘由地被后主引诱入宫,用弓弦残忍地勒死。如果他冒然入宫,还不知怎么一个死法。横竖都是死,还不如选择有尊严地死去。这样卑鄙的君王,他不想见,也没必要见。万念俱灰的兰陵王,扔下一句“天颜何由可见”,遂将鸩酒一饮而尽,决然离开了这个乱糟糟的人世。
兰陵王死前,有一个耐人寻味的举动,就是将“千金责券,尽燔之”。由此观之,他实在不是贪婪的人。与后主宫中宫女“一裙直万匹,镜台直千金”的奢华相比,与后主为皇后建寺“穷极工巧,劳费亿计”的排场相比,他“贪残”千金的野心也实在太小了。把这些责券统统烧掉,喻示着他想让自己和别人都不再受累,统统得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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