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有广场就有地方说话(2)
当城邦事务可以公开争论,不同意见之间就形成一种“比赛”(agon)。比赛从来就是古希腊人的一种基本精神,它恰好融合了古希腊人最喜欢的两种关系:争强和友爱。只有比赛才能够融合这样两种互相矛盾的事情。韦尔南指出,比赛的精神源于军事贵族在竞技中表现的一种高贵精神,人们普遍喜爱比赛所体现的平等关系:“任何竞争都意味着关系平等,竞争永远只能在同类人之间进行。”[法]让皮埃尔?韦尔南:《希腊思想的起源》,33页。与值得尊重的对手进行较量是一件荣耀的事情,而这种竞争又是在城邦的“自己人”之间进行的,它就又能够同时表现出伙伴的友爱。比赛传统在军事技术竞技之外的两个典型表现就是奥林匹亚运动会和广场的话语争论。争强和友爱至今仍然是运动会的基本精神,这无须多说。但是高贵的比赛精神在话语争论中却烟消云散,这意味着话语之争必定含有某种不共戴天的冲突。话语比赛的赛场就是广场,这是意见相左的人们在口才、论据、推论和分析方面的智力比赛,其背后实为政治比赛。意见世界本身就暗含政治性,意见一旦进入比赛,其政治性就淋漓尽致地显示出来,从而使意见斗争在根本上区别于任何其他比赛(比如军事竞技或运动会)。技术的可比性有着可共度的标准,而且,技术上的输赢并没有否定对方的尊严和价值,但是话语缺乏可共度标准,而且话语之争就是试图否定对方的价值,于是,至少在涉及价值观的问题上,意见的对抗往往是不可和解的。意见和话语的不可和解性奠定了政治的敌对性质。柏拉图多少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这可以看做是后来施密特的敌友理论的最早预告。柏拉图在描述苏格拉底与欧绪富罗的讨论时说:“仇恨与愤怒,我的朋友,什么分歧才能产生仇恨与愤怒?”显然,如果在数目上有分歧可以通过计算解决,在尺寸长短上有分歧可以用尺子解决,如此等等,“那么什么事情的分歧才会使我们无法解决而互相仇恨成为敌人?……对与错,高尚与卑鄙,善与恶,这些事情使我们由分歧而敌对。”plato:euthyphro,7cdloeb可见,意见的比赛不仅明显削弱了比赛的友爱性质而突出了争斗性质,甚至可以发展出不共戴天的敌对性质。
在这个背景下,古希腊人发明了修辞术(rhetorike),其实就是雄辩术或花言巧语技术,它对于意见之争的重要性类似于格斗技术在军事对抗中的重要性。修辞术在智者派哲学家那里被发挥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变成诡辩绝技。高尔吉亚就相信修辞术是一项真正了不起的技艺,它是使用logos的技艺,专门用于说服人而支配人,比如说“用话语去说服法庭上的法官、议会的议员、公民大会上的民众”,其功效神奇到“使师傅变成你的奴隶,使商人不为自己赚钱而为他人去赚钱”plato:gorgias,452eloeb。苏格拉底对修辞术甚是厌恶,认为它是对logos的坏的使用,是对人们的思想误导,最终会导致人们思想败坏,于是他努力发展据说是源于芝诺的辩证法去克制修辞术,苏格拉底相信这才是使用logos的正确方式。古希腊时代的辩证法希腊时代的辩证法与后来黑格尔以及马克思的辩证法完全不同,希腊辩证法是逻辑在论证中的应用,而黑格尔的辩证法则是从“变化”去看事物的一种观点,与逻辑完全无关。主要是一种反驳技术,首先是芝诺的“归于不可能论证”(reductio ad impossibile),然后又发展为“归谬法”(reductio ad absurdum)关于辩证法的逻辑技术,可参见[英]威廉?涅尔、玛莎?涅尔:《逻辑学的发展》,第一章和第二章,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这些逻辑技术虽然并不复杂,但足以揭露各种话语的自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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