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武昌起义(1911年10月10日)的消息,由英国方面的《泰晤士日报》传到拉萨。朝廷命名的一名洋翻译,是罗师长过去推荐的熟人,在第一时间通过各地驿站派出的快马,把这一惊天动地的讯息密报,拿给了罗长奇。师长惊魂甫定,急忙召集我们去他所在的春多寺,引大家进他的密室。把那份拉萨来的密报给大家传阅,焦虑万分地说:“局势发生这么大的剧变,我相信不出三天,消息就会传遍全西藏,军队有可能随之动摇,大家想想,该怎么办?”我踌躇了很久,才回答:“到这种塞外边地来的人,全都不是孝子顺孙,这个道理你一定知道,像这样大的变革信息传出去,肯定会有大乱!再加上你们多数是四川人,哥老会势力有多大,各人也清楚得很,不如先不要声张,各自离开了昌都再说,看一看下一步的局势。”罗师长沉默,过了一会,示意我跟他走出密室到大厅吃饭,饭桌上,又忧心忡忡对我说:“这件事决计成不了,你们都是朝廷命名的官长守在这里,哪有这么容易说走就走?就算军队会有哗变,我相信上头必派兵来镇压,决不会任其局势恶化。倒不如……暂时往江达方向去,再定进一步的进退?”我在一旁听了这样的话,又因为武昌方面情势弄不清楚,不敢作什么主张,也就只有点头称是的份。罗师长最后决定,让我命令部队迅速返回卡拖,为可能的动乱秘密作准备,说是要约陈统带来商量,而后,再告诉我进一步的计划,我也就匆匆告辞回去。这天夜里,已经能看见军营里的士兵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像是知道了拉萨方面的消息,当时的新兵队驻扎在彭褚,相距我们的营地四十里远,我就连夜带人去调防回来,我手下的司书杨兴武,湖南永顺王村人,四十几岁,人颇忠厚谨慎,我把实情告诉了他,嘱咐他替我仔细留心周围四川籍官兵的行动,杨兴武说:“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我们营里的人也早已经有秘密组织,归我掌管,大家都团结得很,请你不要多顾虑。”我听了这番话,心里安慰了很多。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炮兵队的队官湛某,也是四川过来驻防的旗人,忽然被士兵杀死了,紧接着全军各地的长官被暗杀,被殴打或公开,被士兵们驱逐的事件,就接踵而至了,全都是因为那天早上,大家已经得知了拉萨方面的消息,全都蠢蠢欲动起来,一场不可预兆的恶变眼看就要在驻藏部队里蔓延开来,我自己这边,多亏了杨兴武出面,多次替我担保周旋,也幸亏我平时待手下官兵都还算不错,几年的战争,一直和大家同甘共苦,又依赖后来加入的新兵们,大多是我自己老家湘西来的子弟,所以军队虽有剧变,他们还不至于侮辱到我头上来。又过了一天,早晨起来,罗师长那边仍杳无音讯,等到我叫勤务兵送早餐,门外却有人报讯:罗师长驾到!我下楼去迎接,只见他独自一人,神色惊惶,狼狈不堪,已一扫往日的威严,进了屋子,面对面看我,两行眼泪就“簌簌”流下来,哭了一会,竟不说一句话。我被他这样子吓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进来一名护兵,替罗师长带了件狐裘大衣,旁边一个士兵,竟冲上前一把抢去,说:“我现在冷得很,罗师长没这个需要。”罗师长到我房里来,我看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毪子风衣,里面仅一件单薄的衬衫,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昨夜二更左右,我那边就发生了兵变,士兵围攻我做师部的那座喇嘛寺,我幸亏是事先有人密报,来不及穿衣服,只落得个只身逃出一条命来,黑夜里走了十几里路,后面才跟来一名护兵搀扶我,又走了几里路,在路边藏族人家,买了一匹马,才逃到你这里。”说完。又眼泪直流。泣不成声,我急忙拿出御寒的衣服叫他穿上,正忙着,下面有人又报告:陈统带前来求见,我让他进了屋,一看那样子,比罗师长更加狼狈,见了师长,也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你前天不肯离开昌都,现在看看呢?”俩人于是再没有话,只是面对面唉声叹气。不一会儿,春多寺那边的士兵纷纷追赶过来,见我这边的新兵队伍戒备森严,就未敢冲进来。这样相持了半小时,大家就往前进,我所在的营地也有二百多名跟随着走远了。顷刻之间,大家在一起就只是用字号相号称呼,军队原先的建制,竟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了。我的手下,原来有左右前后四支队伍,到那天下午之后,竟只剩下来八十多人;都是平时对我爱戴很深的官兵,其余统统不翼而飞了。当天夜里,陈统带仍力主要离开昌都,我只好再三劝阻:“大军本来在春多寺周围,局势还没有这样的恶变,出昌都,应该说很容易,现在所有的西藏人都已经知道了我军的变化,再想从春多出昌都,谈何容易!”罗师长则在一旁,语气惨淡地说:“我惩办哥老会首领的密函,已经落到士兵手里,就算我拼死逃到了德摩打箭炉,那些四川人恐怕也不会放过我,听说德摩那边山上有一条小路通往拉里,或者到了德摩山上,让我从那条小路走出四川边境,应该还是容易的……”我正担心大军在德摩集合,罗师长去的话,对他不利。如果能有办法出昌都,就不妨试试,于是就竭力说他这个主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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