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人,寓居芜湖,因号于湖居士。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授承事郎、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转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起居舍人,权中书舍人。二十九年,以御史中丞汪澈劾,自乞宫观,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绍兴末,除知抚州。知平江府,迁中书舍人、直学士院,兼都督府参赞军事。领建康府留守。历知静江、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乾道五年卒,年三十八。《宋史》有传。事迹另见其《于湖集》附录所载《张安国传》、《宣城张氏信谱传》及令人宛敏灏《张孝祥年谱》。工诗文,长书法。有《于湖居士文集》四十卷,词有《于湖居士长短句》五卷。
●转调二郎神
张孝祥
闷来无那,暗数尽、残更不寐。
念楚馆香车,吴溪兰棹,多少愁云恨水。
阵阵回风吹雪霰,更旅雁、一声沙际。
想静拥孤衾,频挑寒灺,数行珠泪。
凝睇。
傍人笑我,终朝如醉。
便锦织回鸾,素传双鲤,难写衷肠密意。
绿鬓点霜,玉肌消雪,两处十分憔悴。
争忍见、旧时娟娟素月,照人千里。
张孝祥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怀人词。在《于湖居士文集》里,次于《雨中花慢》、《二郎神》之后,应是长子同之北返后,孝祥怀念李氏而作。时在乾道六年(1167)的冬季。
词以直抒胸臆开句。一个“闷”字,点明此时心情,统摄全篇。“无那”(nuò),犹无可奈何也。“暗数尽”句,一夜之凄迷境况如犹在眼前。“念楚馆香车”句,回忆当年爱情生活,写出“闷”之根源。楚馆、吴溪,指江南昔日曾游之处。香车兰棹,赏心乐目,皆与李氏共之。然而好景不长。少年的风流韵事,转眼都成为愁云恨水。他们由于社会环境所迫,不得不分居两地。“虽富贵,忍弃平生荆布!”(《念奴娇》)可见孝祥当时矛盾和痛苦的心情。“多少愁云恨水!”乃是词人十几年来郁结心中的愁闷和悔恨的倾吐。多少辛酸往事,只有两心暗知,如此点到即止,正说明其不堪回首,难以尽言。“阵阵回风”两句,描写自己当前处境之凄凉。时近严冬,寒夜萧条,但闻朔风吹霰,呼啸回旋;旅雁宵惊,哀鸣沙际。两句看似写景,实则以景衬情。孝祥起知潭州,原非所愿。曾奏请“于江淮间易一小郡”。他自比为南来的北雁,从一“旅”字可略见其当日心情。如此风雪之夜,由追忆曩昔欢娱更进而遥念李氏此时之孤寂痛苦:“想静拥孤衾,频挑寒灺(xiè,灯花、烛烬),数行珠泪”,一句话,也是“孤灯挑尽未成眠”吧?写想象中的思妇独处,本由已之处境所生,却反怜惜他人,可见其爱之深,其思之切。
词的下阕,开始转用思妇口吻。“凝睇”二字,承上启下,与“傍人笑我,终朝如醉”互为照应,其意味与柳永的“故人千里,竟日空凝睇”(《诉衷情近》)基本相同。“便锦织回鸾”句,用窦滔妻织锦为回文诗以寄其夫的故事,易“文”为“鸾”,取其与下句“鲤”字对仗更工;鸾凤一类字,尤常用于情人之间。从用典上也可证明此词确系怀念李氏之作。“素传双鲤”,源出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本是常用典,在这里却有言外之意。孝祥与李氏为避外人闲话,谅少有书信往来。著一个“便”字,已道出其中苦衷“如今即便能这么做,也无法尽”衷肠密意“了,因为,这毕竟是积累了十几年感情上的欠债!接着,词人又合写双方:一个是”绿鬓点霜“,一个是”玉肌消雪“,彼此都才三十几岁,年未老而人先衰。这正是感情长期受折磨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十分“,见憔悴程度之深,语带隐痛。最后说”争忍见、旧时娟娟素月,照人千里“,乍看像是写月,与雪夜情景相背,倘理解作者此时激情驰骋,不受时间空间的局限,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处此风雪寒宵,自会令人闷损。若在月明之夜,又当如何呢?”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月赋》),见月如见人,该可聊以自慰吧?不是的!旧时明月相照,无论在楚馆,还是吴溪,月好人亦好。如今却不同了,月儿依旧,而人已两鬓斑白,玉肌消损,无复有乐。触景生情,倍添离恨。写月亦即写人,”娟娟素月“,是李氏少年风采的再现于今山川远隔,又怎忍见此时月色,千里相照呢?全词如此作结,自然是情思飘逸,有悠然不尽之妙。反复吟唱此词,深觉作者神驰千里,而笔触甚细。
他高展艺术想象的翅膀,在广阔的时空背景上自由飞翔。去悬揣对方心理,设想不同环境下的人物心态,都能曲尽其妙。在章法上,上片主要写自己,下片侧重李氏。但每片中又曾涉及双方,或单写,或并列。
把情与景、人与事,往日与当前、追忆与设想等等,组织融合起来。转折较大处便运用“念”、“想”、“便”及“争忍见”等领头字句,层次分明,更增词情灵活之美。还有一点应该指出,即作者在怀念李氏其他几首词中,多有重圆、再见的希望。不仅早期的两首《木兰花慢》里有“鸾鉴分收”、“断魂双鹜南州”及“拟把菱花一半,试寻高价皇州”等句;比这首词早几个月写的《雨中花慢》还说:“犹自待、青鸾传信,乌鹊成桥”。只有此首不再提及,可能作者已经感觉到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晏殊《玉楼春》词句)。孝祥卒于乾道五年(1169)夏秋之际,距作此词时间不及两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首怀念李氏的作品了。
●水调歌头·过岳阳楼作
张孝祥
湖海倦游客,江汉有归舟。
西风千里,送我今夜岳阳楼。
日落君山云气,春到沅湘草木,远思渺难收。
徒倚栏干久,缺月挂帘钩。
雄三楚,吞七泽,隘九州。
人间好处,何处更似此楼头?
欲吊沉累无所,但有渔儿樵子,哀此写离忧。
回首叫虞舜,杜若满芳洲。
张存祥词作鉴赏
张孝祥平生多次经过岳阳楼,本词作于哪次?需略作些说明。据词中的行向与时节,此首应作于乾道五年(1169)三月下旬。是年,孝祥请祠侍亲获准后,离开荆州(今湖北江陵),乘舟沿江东归。当时曾写《喜归作》诗:“湖海扁舟去,江淮到处家。”归途中,阻风石首,滞留三日。同行诸公都填了词,他亦用其韵作《浣溪沙》词,有“拟看岳阳楼上月,不禁石首岸头风”云云。这些都与本词的内容相吻合。
词的开头“湖海”二句,从自身落笔。横空而起,抒发词人湖海飘泊和怀才不遇的感慨,倦游,指仕宦不得意而思归隐。他曾在《请说归休好》诗中吐露过脱离官场的复杂心情:“请说归休好,从今自在闲。”又说:“田间四时景,何处不开颜?”这种宦海浮沉而今欲归休的感受,贯穿全篇,使这首境界阔大、宏丽的词作中带上沉郁的格调。“西风千里,送我今夜岳阳楼。”承上意写经过长途的江面飘荡,终于来到了游览胜地岳阳楼上。“日落”三句,词人纵笔直写登楼远眺的景色: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夕阳斜照在广阔的洞庭湖面上,波光粼粼;沅水、湘水相汇处的两岸草木,呈现出一片葱绿的春色,再看那湖中君山的暮霭云雾,四周萦绕。这些自然景色,引起词人内心的深长感触,思绪翻腾,颇难平静。“徒倚栏干久”二句,从傍晚到月夜的时空转换,更深一层地刻画词人倚栏凝思的种种意绪,而含蓄的笔墨又为下片直抒胸臆积蓄了情势。
换头“雄三楚”三句,承接上意而掉转笔锋,描绘岳阳楼的雄伟气势,跌宕飞动。“三楚”,战国时期楚国的地域广阔,有西楚、东楚、南楚之称,后泛指长江中游今湖南一带地方。“七泽”是泛指楚地的一些湖泽。“隘九州”是说居国内险要之处。“人间”二句概括登岳阳楼而触发起古往今来人间悲喜的无穷感叹,又有它独具的地方色彩。“欲吊沉累无所”三句,进一层抒发凭吊屈原的深切情意。爱国诗人屈原执着追求“举贤才而授能”的进步政治理想,遭到楚国腐朽的贵族统治集团的仇恨与迫害,长期流放,后自沉于汨罗江。“沉累”,指屈原沉湘,亦曰“湘累”。无罪被迫而死曰“累”。作者对屈原身处浊世而坚贞不屈的斗争精神,有着心心相印的关系。他欲吊屈原而不知其处所,但登山临水,有渔儿樵子,与同哀屈原而诉其“离忧”之情。《史记。屈原列传》云:“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词中“离忧”二字,包含有如许内容。
作者想到自己此次隐退犹如贬官外放,也将渔樵于江中沙洲之上,内心充塞着无限辛酸悲苦。写离忧,正是抒写这种郁结心中的不平情绪,结笔全用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回首叫虞舜”句和《离骚》辞语,抒发满腹的牢愁忧愤和凄凉之怨。以景结情,韵致有余。
这首词写途中登临的感受,语悲切。上片写登楼所见之景象,下片抒发吊古伤今的情怀。吊古是明写,伤感则见于言外。作者不是空泛地抒写古今人事兴衰的感慨,而是从眼前“日落君山”的景物铺写,联想到屈原的政治遭遇和洁身自好的高贵品质,勾引起敬吊之情。“哀此写离忧”,表现出作者怀才见弃的幽怨,给读者以强烈的艺术感染。
●水调歌头·泛湘江
张孝祥
濯足夜滩急,晞发北风凉。
吴山楚泽行徧,只欠到潇湘。
买得扁舟归去,此事天公付我,六月下沧浪。
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
制荷衣,纫兰佩,把琼芳。
湘妃起舞一笑,抚瑟奏清商。
唤起九歌忠愤,拂拭三闾文字,还与日争光。
莫遣儿辈觉,此乐未渠央。
张存祥词作鉴赏
湖南湘江与伟大诗人屈原有着不解之缘。屈原因谗言而窜逐,往来无沅水、湘水流域,后又自投于泪罗江,但他留下“与日月争光”的诗篇激烈地扣动着无数人的心扉。虽然世殊事异,仍能激发起人们不同的审美感。初唐杜审言在遭贬流放途中,面对滔滔湘江,抒写了《渡湘江》“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的深沉感慨。张孝祥同样也是被谗落职,从桂林北归途中,泛舟湘江而作此词。但这首词的艺术视角不同,词人以运化《楚辞》语意的手法,既赞美屈原的高洁情怀,又展现自己的怨愤不平心态。
词的开头“濯足”二句即用屈原作品的词语,又非常切合舟行途中情景。首句见《楚辞。渔父》:“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次句见《楚辞·九歌·少司命》:“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但“北风凉”出自《诗经。邶风。北风》“北风其凉”。从濯足到晞(xī)发的意象,显示出词人胸怀的高洁脱俗。如果说起二句着笔于外在的形态的话,那么“吴山”二句承上则抒发词人渴望到潇湘的心愿。“买得扁舟”三句,进一步展示想象与现实相结合的美好机遇。“沧浪”,水名。《楚辞·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这里“六月下沧浪”,既点明了时间,又借指湘江并与上文潇湘呼应。
“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词人转换视角,采用两个不同层次景色来展现蕴含着的奥秘。前句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的,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后者用《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水云乡为隐者所居。这种多视角的审美情趣既是对屈原身处浊世而不同流合污的高贵品格的赞美,又是借以自喻而显露出豁达自适的心情。
下阕“制荷衣”三句,承上启下,虽然词人运用《楚辞》成语,但思维意识已超越时空而带有飘飘欲仙的幻觉。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又云:“纫秋兰以为佩。”《楚辞。九歌东皇太一》:“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词人丰富的想象不仅在于《楚辞》的启迪,用荷叶编织成衣服,把兰草贯串起来作佩带,手握着美丽的花草,更在于把湘水之神写得栩栩如生。湘妃虽然微笑着起舞,但弹奏的却是一曲音调悲凉的民间乐曲。“紧接着”唤起“三句以崇敬的心情颂扬屈原的伟大品格及其作品不朽的艺术价值。”三闾“,屈原做过三闾大夫,后人以三闾称屈原。《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平正道直行,……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结末”莫遣“二句用典。《世说新语。言语》记王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未渠央谓未遽尽。这里词人从幻想的画面中返回到现实的境界,寓怨愤于欢乐中,余韵不尽。
这首词作虽用了《楚辞》和《史记》中的一些语句和典故,但由于匠心独运,下笔自然灵活,不仅把六月下湘江的现实景象与湘妃起舞的超凡的虚幻之境组合成一幅清旷优美的奇特画面,富有浪漫色采,而且表达宛转曲折,缠绵情深,读来令人真切地感触到作者满腔忠愤和高洁的情怀。
●水调歌头·闻采石战胜
张孝祥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
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
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
剩喜然犀处,骇浪与天浮。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
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
赤壁矶头落照,肥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
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张存祥词作鉴赏
在古典诗词中,我们常可发现这样的现象:写“喜”的作品远远少于写“愁”的作品,而在公认之佳作中,“喜”作则更少于“愁”作。在诗中,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可以算得上是一首“快诗”;而在词中,则张孝祥的此篇也可以算上一首。——之所以说是“大致”,这是因为,它尽管从总体气氛上看可属“快词”,但其中也多少夹杂了一点悲绪。喜中有愁,壮中含悲,这就是我们通读此词后的整体印象。
先从题目“闻采石战胜”说起。《宋史·高宗本纪》:“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十一月,虞允文督建康诸军以舟师拒金主(完颜)亮于东采石,战胜却之。
金主完颜亮也因此役失利而遭部下缢杀,于是金兵不得撤退,这在宋室南渡以来,可谓是振奋人心的一次大捷。消息传来,爱国将吏无不为之欢欣。于是我们的词人也受到了莫大鼓舞,所以此篇开笔即是“雪洗虏尘静”这样的快语壮辞。“雪洗”句当然可以释为“大雪洗净战尘”,观陆游“楼船夜雪瓜洲渡”可知,但若把此“雪”理解为“雪洗”之“雪”来理解,即把“虏”所扬起的战尘扫除一定,一切归之平静,则更富有气势和声威。这句既点明了“采石战胜”的题面,作者也因“闻”此捷报而顿起“飞往前线”之念。
可惜“风约楚云留”,风儿和云儿却把我阻留在了此地!其中一个“楚”字,即侧面交代了自己身滞“楚地”后方的无奈。当时作者正往来于宣城、芜湖间据宛敏灏《张孝祥年谱》,不得亲自参战。这不能不使他引为憾事。所以下两句即借闻听军号之声而抒其悲壮激烈的情怀:“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写”通泻,意为:不知谁在城头吹角,倾泻下来这一片悲壮的从军乐?一个“写”字既写出了鼓角声的雄壮,同时也写出了自自己胸次的沉郁。作者在同时所作的《辛已冬闻德音》诗中写道:“鞑靼奚家款附多,王师直入白沟河。……小儒不得参戎事,剩赋新诗续雅歌”,也同样表达了这种“不得参戎事”而又欲一试身手的矛盾感情。“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三句中,“湖海”句自抒襟怀,言自己向来即有陈登那种廓清天下的豪气壮怀,“关塞”句暗用《世说新语》中周岂页“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的典故,写出自己遥对大宋关塞所生的“恢复(中原)”之情,因而接着又写其剪烛看刀的豪迈举动。杜甫诗:“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后出塞》),李贺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南园》),作者就借助于“看吴钩”,且是“剪烛”夜看的动作,来抒发自己杀敌建功的迫切愿望和强烈冲动。但是愿望总归只是愿望,身子却被楚云“留住,因此他就只好让自己的想象飞骋采石:”剩喜然犀处,骇浪与天浮!“”然犀“,用温峤在采石矶”然犀“的典故,一来点明地点,二来又含有把敌兵比作妖魔鬼怪之意。这两句一方面热烈歌颂采石之战的大胜,另一方面又夸张地想象采石之战的雄伟场面。据史书记载,虞允文之拒敌于采石矶,”布阵始毕,风大作“。
虞命宋兵以海鳅船冲敌舟,并高呼“王师胜矣”。金人惨败,“舟中之人往往缀尸于板而死”(《续资治通鉴》卷一三五)。张孝祥用“骇浪”上与“天浮”的句子来想象、再现这场战役,确有惊心动魄之感,真的是气象阔大、声势雄壮。而由于在此之前又冠以“剩喜”一词,就充分表达了他对这场大战获胜的无限喜悦,所以通观上片,它主要反映了作者“闻捷”以后的高兴,兴奋心情;不过同时,却又包含有“关塞如今风景”和“何人为写悲壮”这样的悲慨情绪。
头几句歌颂主将虞允文的勋业,并暗写自己意欲、遥学古人大建功业的雄心壮志:“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由于采石之战是一场水战,所以词人很自然地会联想到历史上的赤壁之战与淝水之战,故而以指挥这两场大战的周瑜、谢玄来比拟、赞美虞允文。“富春秋”者,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也(周瑜大破曹军,年三十四岁;谢玄击败前秦大军,年四十一岁,故云),张孝祥以此语来赞扬虞允文(时年已五十二岁),意在颂扬他的“来日方长”和“再建奇功”;言外之意,也不无自负年少有为(其时才三十岁)、更欲大展雄图情怀在内。“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前二句分承周、谢而来,第三句则作一总括。周郎“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的形象是人所熟知的,谢玄“少年时好佩罗香囊”(《晋书。谢玄传》),这儿又被张孝祥“融化”为“香囊未解”之句;它们都为第三句“勋业故优游”作了衬垫,意为:虞允文深得周、谢风流儒雅之余风(“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即写此意),故能从容不迫、优闲自得地建立了不朽勋业。
这样的形容,其实并不符合事实,周瑜并不在“小乔初嫁”的年龄指挥赤壁之战,而虞允文以文吏督战也并不“优游”,但其目的首先正在于极力歌颂英雄人物,其次又在于表达作者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生活理想。
而在这后一方面,我们又清楚地看到了张孝祥和苏轼之间的类似之处。我们注意到,东坡在描绘火烧赤壁满江红的鏖战时,却又“忙中偷闲”地腾出手来写上“小乔初嫁”这一笔,此中正包含着他对于政治事业和个人生活这两方面的理想,也反映了相当一部分宋代士大夫文人集“建功立业”与“风流情钟”于一身的人生观。张孝祥不论为人还是词风,都深受东坡的影响,且写作此词时又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岁,所以笔之所到,自然地流出了此种“刚健含婀娜”(苏轼诗)、豪气中有柔情的情趣和笔调,但行文至此,词情又生新的转折:“赤壁矶头落照,肥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这三句既是由近及远的联想,又是借古讽今的暗示:周郎破贼的赤壁矶头,如今已是一片落日残照;谢玄杀敌的淝水桥边,也已变得荒芜不堪。这实际是暗写长江、淮河以北的广大失地,尚待恢复;而真正能振臂一呼、领导抗战如虞允文者,却实不多见,因而词人不禁触景而伤情,唤起心中无限的愁绪。作者刚才还在热情地赞扬英雄人物。现在一下子又忧从中来,不可抑止。他那种忧国忧民的心情,至此便跃然于纸上矣。然而,作者毕竟是位热血青年,故而接言“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他要“乘长风、破万里浪”地高翔而去,直飞采石前线,做一个新时代的祖逖,中流去楫,扫清中原!词情发展至此,又从刚才的低沉中重新振起,并进而推向了。古代英雄宗、祖逖(的英魂“复活”在苏轼式的豪放词风)“我欲乘风去”明显即从东坡“我欲乘风归去”中化出(中,这就使本词的结尾显得慷慨激昂、豪情激发,而词人那种踔厉风发、青年英雄的“自我形象”至此也就完成。
现在,我们已把词的思想内容和感情脉络作了简要的分析。总体上讲此词从“闻采石战胜”的兴奋喜悦写起,呕歌了抗战将领的勋业,抒发了自己从戎报国的激情,但又暗写了对于中原失地的怀念和异族入侵的悲慨,可谓是喜中寓愁,壮中带悲。全词笔墨酣畅,音节振拔,奔放中有顿挫,豪健中有沉郁,令人深受鼓舞。
●水调歌头·金山观月
张孝祥
江山自雄丽,风露与高寒。
寄声月姊,借我玉鉴此中看。
幽壑鱼龙悲啸,倒影星辰摇动,海气夜漫漫。
涌起白银阙,危驻紫金山。
表独立,飞霞珮,切云冠。
漱冰濯雪,眇视万里一毫端。
回首三山何处,闻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还。
挥手从此去,翳凤更骖鸾。
张存祥词作鉴赏
金山在江苏镇江。宋时原本矗立在长江之中,后经泥沙冲合,遂与南岸毗连。山上之金山寺为著名古刹。作者在乾道三年(1167)三月中旬,舟过金山,登临山寺,夜观月色,江水平静,月色皎洁,如同白昼,此情此景,诗人心中生起无限的遐想和情思,于是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词篇。
词的上阕描写雄丽的长江夜景。“江山自雄丽”二句,既写出江山雄伟、壮阔的气势,又点明夜间登临时的风露与春寒的感觉。“寄声月姊”二句,运笔不凡。“玉鉴”,指玉镜。词人置身于雄丽金山之中,驰骋着奇幻的想象:他对月倾吐心声;欲借用她那珍贵的玉镜来瞭望这美妙的景色。“幽壑鱼龙”三句,承上意而具体描绘登山寺所见的各种景象。也许是借助着宝镜的神威吧,词人的视角不仅能看到天上的无数星辰倒影在浩渺的江面上,随着微波摇动,山下的烟雾,一片迷漫,而且还能窥视躲藏在深水沟壑里的鱼龙在张口悲啸。晋书其意。“涌起”二句,由大江转写山景。“白银阙”借指金山寺。《史记·封禅书》说海山三神山“黄金银为宫阙”,《艺文类聚》卷六十二引作“黄金白银为阙”。苏轼游庐山作《开先漱玉亭》诗云:“我来不忍去,月出飞桥东。荡荡白银阙,沉沉水精宫。”写金山上开先禅院等建筑物在月下的奇妙景象有如仙山上的银阙晶宫,可以参读。“危驻”犹高驻,紫金山指金山。山在江中,寺在山上,亦如水中涌起。
下阕接前结山上意指,写词人在山头观月的遐想,由自然景象的描写转而抒发富有浪漫气息的感情。“表独立”三句,既是作者对自己的一幅素描画像,又是词人心胸的袒露。“表独立”化用屈原《九歌·山鬼》“表独立兮山之上”句意,表现出词人屹然独立在金山之巅的潇洒出尘的神态。“飞霞珮”,韩愈《调张籍》:“乞君飞霞珮,与我高颉颃。这是在服饰上来描绘。
“切云”,古代一种高冠的名称。《楚辞·涉江》:“冠切云之崔嵬。”“漱冰濯雪”二句,承上进一层抒写自然外景沁入词人内心的感受。作者完全沉浸在如冰雪一样的月光里。感到整个世界是那么广阔洁净,又是那么深高幽远,似乎在万里之外的细微景物也能看得清楚。
“回首三山何处”三句,由上面不同凡俗的气象转而,引出古代传说中的三神山,即蓬莱、方丈、瀛洲。但这里不是李清照《渔家傲》词中“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意象,而是把内心浓郁的感情移进虚拟的物象中,转化成心灵的情致创造出另一种美妙的艺术境界。听说神山上的群仙,一个个都在向我打招呼满面笑容地邀我去邀游那缥缈虚幻的世界。
最后二句分别化用李白《送友人》“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和韩愈《送桂州严大夫》“远胜登仙去,飞鸾不暇骖”的诗意。借写由不暇骖转化为骖鸾腾飞,登仙而去了。“翳凤”,以凤羽作华盖。“骖鸾”,用鸾鸟来驾车。词中结尾的虚拟与首起的实景,首尾照应,构成一个虚实相合、情景交融的整体。
陈应行在《于湖先生雅词序》中说:张孝祥“所作长短句凡数百篇,读之泠然洒然,真非烟火食人辞语。予虽不及识荆,然其潇洒出尘之姿,自然如神之笔,迈往凌云之气,犹可以想见也。”所谓“非烟火食人辞语”,大体都指这一类词作。但是这首词的艺术构思,独具一格。词人面对如此雄丽的江山、洁白的月色,心物感应由外在的直觉,渐渐地发展到内心的感受,相互渗透,从而创造出一种更为浪漫的飘然欲仙的艺术境界,显示出作者的奇特才气和旷达的心胸。
●六州歌头
张孝祥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
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
黯销凝。
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
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
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
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
渺神京。
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
冠善使,纷驰骛,若为情!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
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张存祥词作鉴赏
张孝祥的《六州歌头》,是南宋初期爱国词中的杰作。绍兴三十一年(1161)十一月,金主完颜亮举兵突破宋淮河防线,直趋长江北岸。在向采石(在今安徽马鞍山)渡江时,被虞允文督水师迎击,大败而走。宋金两军遂夹江东下,完颜亮至扬州为部下所杀,金兵退回淮河流域,暂时息战。主战派大臣张浚奉诏由潭州(今湖南长沙)改判建康府(今江苏南京)兼行宫留守。次年正月,高宗到建康,孝祥到此,这首词,即他在建康留守张浚宴客席上所赋。
上阕,描写江淮区域宋金对峙的态势。“长淮”二字,指出当时的国境线,含有感慨之意。自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宋“与金国和议成,立盟书,约以淮水中流画疆”(《宋史·高宗纪》)。昔日曾是动脉的淮河,如今变成边境。这正如后来杨万里《初入淮河》诗所感叹的:“人到淮河意不佳”,“中流以北即天涯!”国境已收缩至此,只剩下半壁江山。极目千里淮河,南岸一线的防御无屏障可守,只是莽莽平野而已。江淮之间,征尘暗淡,霜风凄紧,更增战后的荒凉景象。
“黯销凝”一语,揭示出词人的壮怀,黯然神伤。追想当年靖康之变,二帝被掳,宋室南渡。谁实为之?天耶?人耶?语意分明而着以“殆”、“非”两字,便觉摇曳生姿。洙、泗二水经流的山东,是孔子当年讲学的地方,如今也为金人所占,这对于词人来说,怎能不从内心深处激起震憾、痛苦和愤慨呢?自“隔水毡乡”直贯到歇拍,写隔岸金兵的活动。一水之隔,昔日耕稼之地,此时已变为游牧之乡。帐幕遍野,日夕吆喝着成群的牛羊回栏。“落日”句,语本于《诗应警觉的是,金兵的哨所(区脱:胡人防敌的土室)纵横,防备严密。尤以猎火照野,凄厉的笳鼓可闻,令人惊心动魄。金人南下之心未死,国势仍是可危。
下阕,抒写复国的壮志难酬,朝延当政者苟安于和议现状,中原人民空盼光复,词情更加悲壮。换头一段,词人倾诉自己空有杀敌的武器,只落得尘封虫蛀而无用武之地。时不,徒具雄心,却等闲虚度。绍兴三十一年的秋冬,孝祥闲居往来于宣城、芜湖间,闻采石大捷,曾在《水调歌头。和庞佑甫》一首词里写道:“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但到建康观察形势,仍感报国无门。所以“渺神京”以下一段,悲愤的词人把词笔犀利锋鋩直指偏安的小朝廷。汴京渺远,何时光复!所谓渺远,岂但指空间距离之遥远,更是指光复时间之渺茫。这不能不归罪于一味偷安的朝廷。“干羽方怀远”活用《尚书。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阶”(干,盾;羽,雉尾)故事。据说舜大修礼乐,曾使远方的有苗族来归顺。词人借以辛辣地讽刺朝廷放弃失地,安于现状。所以下面一针见血揭穿说,自绍兴和议成后,每年派遣贺正旦、贺金主生辰的使者、交割岁币银绢的交币使以及有事交涉的国信使、祈请使等,充满道路,在金爱尽屈辱,忠直之士,更有被扣留或被杀害的危险,有被扣留或被杀害的危险。即如使者至金,在礼节方面仍须居于下风。岳珂《桯史》记载:“……礼文之际,多可议者,而受书之仪特甚。逆亮(金主完颜亮)渝平,孝皇(宋孝宗)以奉亲之故,与雍(金世宗完颜雍)继定和好,虽易称叔侄为与国,而此仪尚因循未改,上(孝宗)常悔之。”这就是“若为情”——何以为情一句的事实背景,词人所以叹息痛恨者。“闻道”两句写金人统治下的父老同胞,年年盼望王师早日北伐收复天地。“翠葆霓旌”,即饰以鸟羽的车盖和彩旗,是皇帝的仪仗,这里借指宋帝车驾。词人的朋友范成大八年后使金,过故都汴京,有《州桥》一诗:“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曾在陕西前线战斗过的陆游,其《秋夜将晓……》一诗中也写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皆可印证。这些爱国诗人、词人说到中原父老,真是同深感慨。作者举出中原人民向往故国,殷切盼望复国的事实,就更深刻地揭露偏安之局是多么违反人民意愿,更使人感到无比气愤的事。结尾三句顺势所至,更把出使者的心情写出来。孝祥伯父张邵于建炎三年使金,以不屈被拘留幽燕十五年。任何一位爱国者出使渡淮北去,就都要为中原大地的长期不能收复而激起满腔忠愤,为中原人民的年年伤心失望而倾泻出热泪。“使行人到此”一句,“行人”或解作路过之人,亦可通。北宋刘潜、李冠两首《六州歌头》,一咏项羽事,一咏唐玄宗、杨贵妃事,末皆用此句格。刘作曰“遣行入到此,追念痛伤情,胜负难凭”;李作曰“使行人到此,千古只伤歌,事往愁多”。孝祥此语大概亦袭自前人。
纵观全词,上阕又可各分为三小段,作者在章法上也颇费心思宴会的地点在建康,当词人唱出“长淮望断”,谁能不为之动容?他不让听者停留在淮河为界的苦痛眼前现实,而且紧接着以“追想当年事”一语把大家的心绪推向北方更广大的被占区,加重其山河破碎之感。这时又突然以“隔水毡乡”提出警告,把众宾的注意力再引回到“胡儿打围涂塘北,烟火穹庐一江隔”(孝祥《和沈教授子寿赋雪》诗句)的现实中来。一阕之内,波澜迭起。换头以后的写法又有变化。承上阕指明的危急形势,首述恢复无期、报国无门的失望;继斥朝廷的忍辱求和;最后指出连过往的人《包括赴金使者》见到中原遗老也同样悲愤。这样高歌慷慨,愈转愈深,不仅充分表达了词人的无限悲愤之情,更有力地激发起人们的爱国热情。据南宋无名氏《朝野遗记》说:“歌阕,魏公(张浚)为罢席而入”,可见其感人之深。
这首词的强大生命力就在于词人“扫开河洛之氛祲,荡洙泗之膻腥者,未尝一日而忘胸中”的爱国精神。正如词中所显示,熔铸了民族的与文化的、现实的与历史的、人民的与个人的因素,是一种极其深厚的爱国主义精神。所以一旦倾吐为词,发抒忠义就有“如惊涛出壑”的气魄(南宋滕仲固跋郭应祥《笑笑词》语,据称于湖一传而得吴镒,再传而得郭)。同时,《六州歌头》篇幅长,格局阔大。多用三言、四言的短句,构成激越紧张的促节,声情激壮,正是词人抒发满腔爱国激情的极佳艺术形式。词中,把宋金双方的对峙局面,朝廷与人民之间的尖锐矛盾,加以鲜明对比。多层次、多角度地展示了那个时代的宏观历史画卷,强有力地表达出人民的心声。就象杜甫诗历来被称为诗史一样,这首《六州歌头》,也完全可以被称为词史。
●木兰花慢
张孝祥
紫箫吹散后,恨燕子、只空楼。
念壁月长亏,玉簪中断,覆水难收。
青鸾送碧云句,道霞扃雾锁不堪忧。
情与文梭共织,怨随宫叶同流。
人间天上两悠,暗泪洒灯篝。
记谷口园林,当时驿舍,梦里曾游。
银屏低闻笑语,但梦时冉冉醒时愁。
拟把菱花一半,试寻高价皇州。
张存祥词作鉴赏
这是作者两首《木兰花慢》(“送归云去雁”与“紫箫吹散后”)中的第二首,作于送别李氏一段时间之后,词人可能已回到临安,并且接到李氏的来信。词与“送归云去雁”一首同调、同韵,更见难以忘怀之意。
紫箫吹散“活用弄玉与萧史的传说,劈头就写出夫妇的离散,也暗示原先的恩爱。”燕子“”空楼“用唐代张尚书后,姬人关盼盼怀念旧爱,居张氏第中燕子楼十余年而不嫁的故事,进一步说明自己同李氏间生死不渝的爱情一”空“字,尤能令人联想到苏轼《永遇乐》词”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的名句。紧接着连用三种象征:明月已缺,难以再圆;玉簪中断,无由再续;覆水入地,无法重收,喻说事情的无可挽回。自古视花好月圆为美满的象征,如今词人的内心世界中已是”璧月长亏“。”玉簪“句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从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诗里用”覆水“传说的如骆宾王《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情知覆水也难收“,又李白《妾薄命》:”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
诸作皆言弃妇事。以下接着写从书信中了解到李氏的心情。霞、雾一类辞,是唐宋诗词描写道家生活的常见语。殷勤的青鸟,捎来了李氏的信。以“碧云句”,即江淹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拟休上人怨别诗》)。她诉说幽闭在道观里的凄寂难堪。虽作了女道士,可情缘难断,缠绵悱恻之辞,正似苏蕙织的回文锦字,又好比唐代宫女的红叶题诗,饱含多少幽怨;但现实无情,已是仙凡异路了。
下片写在悠悠隔绝的痛苦中,转而追怀往日恩爱。
记得彼此初见是在谷口园林的客栈,银屏掩映,低声笑语。而今回想起来,仿佛是场美好的梦。情景冉冉如昨,醒来却是一片新愁。词情至此,低徊无已。紧接着忽然掀起。难道此生就这样永远不能看见了吗?不,我要拿分收的半镜,去寻找出高价出售的人,也许有重圆的一日。这结笔二句,仍是用前一首“鸾鉴分收”的故事。不过,前面是取其破镜之意,这里却是用其重圆之义。徐德言与乐昌公主夫妻诀别,各执半镜,约她日后以正月望日卖镜于都市,冀可相见。后来果真被他言中。(见唐孟棨《本事诗·情感》)“皇州”即京都,原是故事里卖镜的地方,活用不必拘泥。两词原是一组,前说被镜之痛,后说重圆之愿。破镜重圆之一典故的反复再见,并非雷同的运用,而标志着词中悲剧历程的起点与终点。
从这两首词可见孝祥与李氏之间感情的深厚。更可见这两人在离别之后的无比苦楚。在揭开了词的本事秘密,明白了词的微意后,才好鉴赏词的艺术。两词的意境富于悲剧性的美和韵致。爱情的美好与它的被毁坏,命运的绝望与执着的希冀,形成尖锐的冲突,从而构成词情词境的悲剧性。这正是两词具有深沉的感动力量,不同于一般悲欢离合的作品的根本原因。
词人为了表现自己难言之痛,还采用隐约其辞的艺术手段。他精心,灵活地运用了祖国传统文学传统中一系列优美的和悲剧性的典故与成语,如“佩解湘腰”、“鸾鉴分收”、“紫箫吹散”、“燕子楼空”、“壁月长亏”、“玉簪中断”、“红叶题诗”、“覆水难收”、“天上人间”等等。这些典故与成语,一旦被贯注了词人的特有情感,被赋予了一定的用意,就获得了新的生命。
不但完美地表现了词人自己的爱情悲剧。而且也更富于含蓄。其中“佩解湘腰,钗孤楚鬓”等语,还有取《楚辞》幽馨凄美的情韵。特别是破镜重圆这一典故的反复出现,起到了贯串上下作用。至于把现境、预想、设想、回忆等时空不同的情景错综交织起来,融为一片,尤能增加词情的起伏跌宕和词境的烟水迷离。
●木兰花慢
张孝祥
送归云去雁,淡寒采满溪楼。
正佩解湘腰,钗孤楚鬓,鸾鉴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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