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

首页
字体:
上 页 目 录 下 章
周邦彦词作鉴赏(2/2)

    以下所写,则是云窗之内境。词境由外而内,遂层层转深。“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裀者夹褥,簟者竹席。暑去凉来,撤去花簟,铺上罗裀.下一重字、顿字,点出对节候更替之锐感。二句对偶,亦倍增其感。用”叹“字领之,直写出不胜惆怅之情。前代诗人常用夏秋之交小小生活用具之收藏,如团扇花簟之类,寓写人情疏远乃至世态炎凉之深深悲感。此二句实亦暗带出此种悲感。”顿疏“二字,下得沉重,但又一笔带过。其内心悲慨之流露,又是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纵然夏日所用已收藏、疏远,但还留得当时清夜聚萤照我读书之綀囊。綀音疏,一种极稀薄之布。二句典出《晋书·车胤传》:“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读书。”以綀代练,是因此句第二字须用平声。词人当然不必囊萤照读,此是托寓自己不忘旧情,语甚含婉,意则坚执,隐然有修吾初服之意。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换头三句,追怀荆州之故人。荆江指荆州(今湖北江陵),词人三十七岁前曾客居于此数年(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与当地友人交谊自深。离别久矣,想故人遥遥望我,离情别绪无限。怀想荆州故人,不言自己怀想,却言故人相望,用翻进一层笔法,情致尤深。从歇拍綀囊露萤之细小物象,忽转出荆州故人相望之迢远境界,又足见笔力之巨,转换自如。两片起头,境界同样远大。“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三句再转,怀念汴京之故人,笔法同于上三句。词人二三十岁时居汴京多年,与汴京友人交谊亦深。前二句化用贾岛《忆江上吴处士》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王国维《人间词话》评云“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真是知甘苦之言。以长安代汴京,宋词习见。词人遥想汴京正当清秋,故人追怀往事,不免念及昔年汴京之秋结伴同游,或行吟水畔,或登高能赋,我诗情之宛转,深得故人知赏,然而今日故人追忆,终是一场空幻。悬想虚摹之笔,几于出神入化。接下来,“凭高眺远”一句,笔法同于上片“云窗静掩”,以上两层悬想,是登高望远之所思。以下种种情景,为登高望远之现境。词人登高眺远,一如故人相望,皆沓不可见也。无可奈何,唯有求得一醉,借酒消愁。“正玉液新。蟹螯初荐。”,漉酒竹器,此用作动词,训漉。杜荀鹤断句诗“新酒竹议事”,后一“好”字用法相同。蟹螯即指螃蟹。下句语出《世说新语·任诞》:“毕茂世(卓)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此二句意谓正当美酒新漉、螃蟹登市的时节,我借酒浇愁,一醉方休。”“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上句自比山翁,典亦出《世说新语·任诞》:“山季伦(简)为荆州,时出酣畅,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下句用“但愁”二字陡转,“愁”字尤为重笔。纵然酩酊大醉,但仍无计逃愁。忽见夕阳西沉,词人此心,顿时沉入无穷迟暮之悲。“但愁斜照敛”,是词情发展的必然结穴,包孕最为深刻。与起笔“绿芜凋尽台城路”遥相映照,极富于启示性。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评语,有真知灼见,评云:“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伤岁暮出。结云‘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几于爱惜寸阴,日暮之悲,更觉馀于言外。”此词既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了词人的晚秋之愁,又深沉地表现了其岁暮之悲。其间隐含着多量的人生感慨。全词精致细密,蕴藉深婉,沉郁苍凉,别具一格。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美成《齐天乐》云:‘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伤岁暮也。’结云‘醉倒山翁,便愁斜照敛。’几于爱惜寸阴,日暮之悲,更觉余于言外。”这段话,对于赏析此词是有参考价值的。

    ●醉桃源

    周邦彦

    冬衣初染远山青,双丝云雁绫。

    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零。

    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

    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

    周邦彦词作鉴赏

    这首小令,写一个妇女相思情深的衷怀。首句写衣服的新和美。“冬衣初染”,表明这衣服是新的。

    “远山青”是说衣服的颜色如远山的青色。旧说“赵合德为薄眉,号远山黛,乃晴明远山之色也”。又可见这“远山青”色是很美的。

    次句着重写衣上的花纹。“双丝”,言此衣质地精致:“云雁”指衣上花纹。这种精心描绘妇女衣饰的手法,温庭筠词里很常见,如“凤凰相对盘金缕”(《菩萨蛮》),说衣上的花纹是一对用金线绣成的凤凰:“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菩萨蛮》),这金雁虽可解释成筝柱或首饰,但也可解释成衣服上绣着一双金碧辉煌的雁;至于“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菩萨蛮》),更把这“襦”(短袄)的美写得无以复加了。从温词的“凤凰相对”、“金雁一双”、“双双金鹧鸪”来看,无不寓有物则成双、人则孤凄的内涵。这里周邦彦用的是“云雁”字样,但雁从来不单飞。所不同的是,温词寓意易现,周词寓意颇深,须婉曲才达。

    接着“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两句,写伊人寒冷的深夜里,袖子温了一大片,都要结成冰了,原来是因为泪水不停地流下来。从这两句的语气看,她是直到最后才感觉到“袖湿欲成冰”的。

    “清黯黯,闷腾腾”,过片紧承上阕写人的哀伤、凄苦。下面说这位心情愁苦闷闷不乐的人此时是“身如秋后蝇”。这个比喻,十分奇特,而由来颇久。唐张鷟《朝野佥载》卷四记:“或问张元一曰:”苏(味道)、王(方庆)孰贤?“答曰:”苏九月得霜鹰,王十月被冻蝇……得霜鹰俊捷,被冻蝇顽怯。“入诗有韩愈《送侯参谋赴河中幕》之”默坐念语笑,痴如遇寒蝇“、欧阳修《病告中怀子华原父》之”而今痴钝若寒蝇“,及以后陆游《杭湖夜归》之”今似窗间十月蝇“等,但运用入词,宋人似仅见于此”“秋后”,天气冷了,最怕冷的蝇,此时软绵绵、懒洋洋,动都不想动,勉强扑到窗前有阳光的地方,也茫然痴呆,似乎再也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了。可是这个比喻的特具精彩,还得和下两句联起来看:“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两句活用“蝇附骥尾以致千里”的典故。惟愿方才的“情黯黯,闷腾腾”,一扫而去,惟愿“随马逐郎行”。身如秋后蝇“,妙语似平铺,而含意深婉。这五个字,是”情黯黯。闷腾腾“的形象描绘,给人以”静“感,同时又是开启下文的钥匙,因句突现,这时的”蝇“如附奔马,完全给人以”动“感了。

    这首小词,上片平淡无奇,但下片奇句突现,则词意“纡徐曲折”,人的感情“入微尽致”(陈廷焯评周词语)此词可证明代谭元春所证:“必一句之灵能回一篇之运,一篇之朴能养一句之神”(《题简远堂诗》)。

    ●少年游

    周邦彦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

    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是写当时上层社会的冶游生活和男女之情。

    全词准确地捕捉住破橙、调笙、絮语几个最富典型性的细节,寻常琐事中寄寓深情,创造出意态缠绵的词境。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写情人双双共进时新果品,单刀直入,引入情境。“刀”为削果用具,“盐”为进食调料,本是极寻常的生活日用品。而并州产的刀剪特别锋利(杜甫:“焉得并州快剪刀”),吴地产的盐质量特别好(李白:“吴盐如花皎白雪”),“并刀”、“吴盐”借作诗语,点出其物之精,便不寻常。而“如水”、“胜雪”的比喻,使人如见刀的闪亮、盐的晶莹。二句造形俱美,而对偶天成,表现出铸辞的精警。紧接一句“纤手破新橙”,则前二句便有着落,决不虚设。这一句只有一个纤手破橙的特写画面,没有直接写人或别的情事,但蕴含十分丰富。谁是主人,谁是客人,一望便知。这对于下片下一番慰留情事,已一幅色泽美妙的图画。“破”字清脆,运用尤佳,与清绝之环境极和谐。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先交待闺房环境,用了“锦幄”、“兽烟”(兽形香炉中透出的烟)等华艳字面,夹上下比较淡永清新的词句中,显得分外温馨动人。“初温”则室不过暖,“不断”则香时可闻,既不过又无不及,恰写出环境之宜人。接着写对坐听她吹笙。写吹“笙”却并无对乐曲的描述,甚至连吹也没有写到,只写到“调笙”而已。此情此境,却令人大有“未成曲调先有情”之感。“相对”二字又包含多少不可言传的情意。此笙是女方特为愉悦男方而奏,不说自明,故此中乐,亦乐音乐之外。

    上片写到“锦幄初温”是入夜情事,下片却写到“三更半夜,过片处有一跳跃,中间省略了许多情事。”低声问“一句直贯篇末。谁问虽未明点,但从问者声口不难会意是那位女子。为何问从”向谁行宿“的问话自知是男子的告辞引起。挽留的意思全用”问“话出之,更有味。只说”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只说“不如休去”,却偏偏不道“休去”,表情语,分寸掌握极好。这几句不仅妙毕肖声口,使读者如见其人;还同时刻画出外边寒风凛冽、夜深霜浓的情境,与室内的环境形成对照。则挽留者的柔情与欲行者的犹豫,都不言之中。词结“问”上,亦即结束期待的神情上,意味尤长。恰如毛稚黄所说:“后阕绝不作了语,只以‘低声问’三字贯彻到底,蕴藉袅娜。无限情景,都自纤手破橙人口中说出,更不别作一语。意思幽微,篇章奇妙,真神品也。”此词不表现相会时的喜悦,却通过环境描写和对话来体现爱恋的温暖,其中“马滑霜浓”四字,曾为后世称道,被认为体现了“丽极而清,清极而婉”的特点。全词纯以清丽的语言进行白描,读来浅显清新而又含蓄、典雅。

    ●望江南

    周邦彦

    游妓散,独自绕回堤。

    芳草怀烟迷水曲,密云衔雨暗城西。

    九陌未沾泥。

    桃李下,春晚未成蹊。

    墙外见花寻路转,柳阴行马过莺啼。

    无处不凄凄。

    周邦彦词作鉴赏

    这首词起笔“游枝散”,即道繁华及过眼云烟,文脉贯到底,终成“无处不凄凄”之境,语约而意丰。

    “芳草”句以下全系写景,烘染之笔。“怀”、“迷”、“衔”、“暗”,下得极精妙。“芳草”三句写尽天阴欲雨,春寒中人。下“衔”字、“暗”、意谓雨意垂垂已眉睫之间,复以“九陌未沾泥”略略一挑,虽境界不复尽同,而亦正堪融会。结尾挑起,似宽放出一句,而实紧追了一句,文心细甚。

    词中不忌重字,故上云“未沾泥”,下云“未成蹊”,桃李甜美,人孰不爱吃,但至春晚其下仍未成蹊,写出荒凉孤迥之味。见花而寻路,说行马而莺啼,点明无人。此情此景,旧之为“凄凄”,冠以“无处不”则全词景语皆活。

    ●四园竹

    周邦彦

    浮云护月,未放满朱扉。

    鼠摇暗壁,萤度破窗,偷入书帏。

    秋意浓,闲伫立,庭柯影里。

    好风襟袖先知。

    一何其。

    江南路绕重山,心知谩与前期。

    奈向灯前堕泪。

    肠断萧娘,旧日书辞。

    犹纸。

    雁信绝,清宵梦又稀。

    周邦彦词作鉴赏

    《四园竹》调名,又作《西园竹》词乃秋夜怀人之作。起韵“浮云护月,未放满朱扉”,夜景。杜甫诗:“明月生长好,浮云薄渐遮。”(《季秋苏五弟缨江楼夜宴》)作者翻出新意,说“浮云”为了“护月”,轻轻将月亮遮住,没有让她照彻朱扉,起首已透出黯然景象。次韵“鼠摇暗壁,萤度破窗”,两句对仗,上句是耳闻之声,下句是目睹之景,“偷入书帏”紧接本的是齐已《萤》诗“夜深飞过读书帷”。万籁寂静之夜,词人陋室之中所闻所见,极萧索凄清。第三韵,用内转之笔,点出时令,并入情。“秋意浓,闲伫立,庭柯影里”,此时词人已不耐凄寂步出庭院,站立树荫。“里”字同部上声叶韵。“好风襟袖先知”,为来到院中第一个感觉。上片结拍,情景交融。然秋宵夜永,独立庭心,逗出怀人契机。

    过片“夜何其”首韵,用《诗经。小雅。庭燎》“夜如何其”的诗句,犹问夜已到何时,委婉曲折道出他夜深无眠。次韵“江南路绕重山,心知谩与前期”,第一句写景,接着入情。美成所怀念之伊人,乃江南重叠山峦之间,旧游之地,历历目;次句直抒胸臆:当时预约重逢的前期是徒然的,随着情况的变化,是不能实现了。第三韵“奈向灯前堕泪”,“奈”,无可奈何之意“:”堕泪“非只今夜事,前时已然,亦包括今夜。”泪“字韵押同部去声。先写”堕泪“,第四韵再补写为何”堕泪“。肠断萧娘,旧日书辞。犹纸”,使词人肝肠寸断的是伊人的书信明明带眼前,“言犹纸”,“纸”字韵押同部上声。

    煞拍“雁信绝,清宵梦又稀”,结句低欲绝。而今不但是音书杳茫,就连梦里见到她的次数也少了。

    此词用典无痕,文极跌宕,写出了一种完全绝望的沉哀。

    ●氐州第一

    周邦彦

    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遥看数点帆小。

    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开角孤云缥缈。

    官柳萧疏,甚尚挂、微微残照?

    景物关情,川途换目,顿来催老。

    渐解狂朋欢意少,奈犹被、思牵情绕。

    座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

    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

    欲梦高唐,未成眠、霜空已晓。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写作者秋江行旅思之乡的感受。

    起首三句是向江上看去,自近而远。“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遥看数点帆小。”词人一个秋天的晚上,水行辛苦,舍舟而陆,暂作歇息。向晚波落,江中汀渚露出潮水下退的痕迹,为近景;而目光移向远处,看到江帆数点,为远景。“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天角孤云缥缈。”这三句,是抬头向天上看去,也自近而远。“翻字、破字炼得妙”(清陈廷焯《云韶集》评,下同),八字不但写出了动态,而且传出一片秋声。

    一阵风起,落叶乱舞,惊起暮鸦翻飞;排成字儿的鸿雁,也被风冲破了行列。周词《庆春宫》“惊风驱雁”的“驱”是写雁阵顺风而飞,好象风后面追赶似的:“破”是写雁阵逆风而飞,惊风迎面吹来,冲散了行列。周词炼字之精确,于此可见。“乱叶”尚地上,“惊风”句已天空,“天角孤云缥缈”,目力所注那就更远了。身处客地,心向远方,情思缥缈,黯然神伤。“官柳萧疏,甚尚挂、微微残照?”不说斜阳映柳,而说柳挂残照,出语自奇。这两句再落实到“向晚”,经秋杨柳枯悴,已非柔条袅娜,再着以残阳那微弱黯谈的光,使人顿增羁旅迟暮之感。词人的羁愁绮思,纷至沓来,已无法抑制了。于是前结“景物”三句用勾勒之笔,小结上片,使上面以工笔画出的三组形象,束一起,凝固有力,起着结上生下的作用。

    “渐解狂朋欢意少,奈犹被、思牵情绕。座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原来催促词人老去的,主要还不是节序的更易,景物的变换,而是由于苦苦思念着远方的情人。换头先从侧面衬出自己的“欢意少。”并不是正面写狂朋。“狂朋”,指和自己一样狂放不羁的人。当年京华,珠歌翠舞,而今飘泊他乡,终日为思情牵绕,再没有寻欢作乐的意绪了。“座上琴心”用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故事。这里指词人心中一直牵挂着的情人,当初是宴会上心招目成的。

    “机中锦字”用前秦窦滔因罪徙流沙,其妻苏氏织锦为回文诗以赠的故事。这里指情人寄来的音书。

    “也知人、悬望久”,设想所思之人对我亦当如是,从上三句转出,即苏轼《蝶恋花》词“我思君处君思我”之意。“蔷薇谢,归来一笑”,是对“悬望”人的应答,说:蔷薇凋谢、春天将尽时,应是我们一笑相见的日子。这里化用杜牧《留赠》诗:“舞鞾应任闲人看,笑脸还须待我开。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词人困于行役,飘泊江乡,暗许明年春尽当归,也是聊以慰情罢了。归期尚远,而思念正殷,故盼有“高唐”之梦;但因“思牵情绕”,夜不成眠,梦未成而天已晓。“欲梦”是愿望,“未成”是结果,写尽此夜难堪。“欲”字下得极准确。“霜空”二字归到眼前,从蔷薇花谢时相逢一笑的暮春幻景,回到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孤云缥缈、官柳萧疏的深秋现实。戛然止住,词有尽而意无穷。上片秋景用大段文章铺叙,结句只以“霜空”二字微微回应,颇得四两敌千斤之妙。

    此词艺术上有两点很突出:一、善于摹写秋景。陈廷焯评为“写秋景凄凉,如闻商音羽奏”。上片写秋景,不用突起、总冒的手法,而是迤逦写来,逐层逼紧。“波落”二句,点出了秋与晚,“遥看”六字,不是单纯写景,实是赋而兴也。孤舟一叶,从远处来,还要向远处去,这里不过是临时暂泊而已。“乱叶”三句,已把悲秋之意,逐渐逼紧:昏鸦投宿,风翻不定,旅雁群飞,为风惊散,长途漂泊、象天角孤云的我,能不对此兴感?当此凛秋当此晚,疏柳无情还挂着淡淡斜晖,还为客子添愁增恨,写到这里,羁愁秋恨,已难于抑制了。前结“景物”三句,乃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用“顿来催老”四字作点睛之笔。遂自然地从写景转入了抒情。

    二、意态飞动,极顿挫之妙。陈廷焯又评曰:“语极悲惋,一波三折,曲尽其妙。”下片用明转与暗转的手法,“一波三折”,表现了对久别情人的深切思念之情。第一个波折是明转,用了一个“奈”字,意谓自己虽已懂得羁栖幽独,无多欢意,怎奈往事萦心,无法排遣。下面两个波折是用暗转(即不用虚字作转),先是写两地相思,言归无日,但仍存着春尽归来、握手言欢的想望。接着又否定了这个希望,说不但归去无期,连梦中相见也不成啊!希望是虚无缥缈的,刻骨相思的痛苦是现实的。

    ●庆春宫

    周邦彦

    云接平岗,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

    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

    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

    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

    华堂旧日逢迎。

    花艳参差,香雾飘零。

    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

    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描写游子行旅别离之情,上片就旅途即景生情,着意措摹;下片就离思极力追忆,驰骋想象。

    “云接平岗,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写游子愁云笼罩的阴寒天,跨过山冈,越过原野,崎岖的小路上跋涉,经过漫长的旅途,总算偏僻的荒原上看到一座孤城。“渐”字有韵味,表示原野广阔、路途遥远曲折,又能透露行人旅客那焦灼期待的心情。“衰柳啼鸦,惊懈驱雁”,两句通过乌鸦和鸿雁的啼声,极力描摹秋季原野上的肃杀气氛。“惊风驱雁”四字,最见精彩。用“惊”字形容秋风,除了说它猛烈之外,还能使人觉得节序变换之迅速,从而产生一种仓皇无措之感;说鸿雁是被秋风驱赶而南飞,还有比喻人生道路上的为世事所驱遣而不由自主的意思。“动人一片秋声”,“动人”二字并不突兀,因为它只不过是把上文写景之中所含的抒情成分点明罢了。“秋声”,当然是指鸦啼、雁唳和风吹的声音,但与“一片”相连接,则是为了与开头所描写的广漠原野相照应。由于环境寂静,声音便传得远;又由于有一些单调的声音,而周围的环境却会显得更加寂静。

    以上几句,景中寓情,传达出深沉蕴藉的悲秋之意。

    以下转入叙事,写作者精疲力竭时,沉沉暮霭中抬头远望,透过薄薄的云雾,看到空中的点点星光。天地间行走,江湖上飘零,作者风尘仆仆,憔瘁不堪,一到黄昏,离愁别恨愈加浓重。这几句,写得波澜起伏,情深意切。

    下片写回忆中的往事,借助于对夕日一段恋情的描写,缠绵宛转地表达作者的离情别绪。首句点明作者曾歌舞欢宴之地有过一段难忘的艳遇。“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八字,极写美女之姿,令人眼花心醉。“花艳”,喻指女郎的美貌。“香雾”是美人香气,“雾”言其浓若可见,又飘荡弥漫无所不至。

    以下几句是说众多乐伎中有词人独爱的一位吹笙美人。“娇凤”言其小,又言其美,同时又兼指她演奏出来的那悠扬动人的、如同凤鸣一般的笙乐。“夜深簧暖笙清”一句,写美人渲奏的乐声之清越。“眼波传意”,写美人与作者心有灵犀,眉目传情。恨密约、匆匆未成“,写一段美好恋情的迅速破灭。”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这一结尾,表达了作者离愁别绪之深重。

    词中以追忆的方式,表现萌发于作者与歌女之间的爱情,读来柔肠百转,令人感慨。作者写歌女的姿容与乐声,形声兼备,丰满鲜活,具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

    ●夜游宫

    周邦彦

    《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沈沈千里。

    桥上酸风射眸子。

    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

    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

    不恋单衾再三起。

    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为伤离怀旧之作。词的结构采用新巧的“悬念法”,先层层加重读者的疑惑,最后一语道破意蕴,读来跌宕顿挫,波澜起伏,委婉凄绝。

    前两句写斜阳照水、水流千里的江景。这是秋天傍晚最常见的景象之一,“斜阳照水”四字给人以水天空阔的印象,大类唐人“独立衡门秋水阔,寒鸦飞去日衔山(窦巩)的诗境。而从”叶下“二字写起,说斜阳从叶下照向江水,便使人如见岸上”官柳萧疏“一类秋天景象。再者,由于看得到”叶下斜阳照水“,则其所位置是近水处也可知。这一点由下句”桥上“予以补出。这两句虽未写到人,写景物是从人的所处看出去,则无可疑。由树下日照的局部水面,到卷浪前行的一派江水,到奔驰所向的沉沉远方,词人目之所注,心之所思,亦有”千里随波去“之势。

    紧接“桥上酸风射眸子”一句,则把上面隐于句下的人映出,他站小桥上。风寒刺目,“酸”与“射”这两个奇特的炼字,给人以刺激的感觉,用来写难耐的寒风,比“寒”字“刺”字表现力强得多。这人居然能“立多时”而不去,可见对外部世界的异常的态度。

    换头三句,是深夜,陋室。“古屋寒窗”,破旧而简陋的居处,是隔不断屋外风声的,连水井旁的桐叶飞坠的声音也听得极清楚(虽则是“几片”)。这是纯景语,其中夹有轻微的叹息。这一连串的写景,恰如其分地摹状出一个愁绪满怀、无可排遣、客子的心境为下文作了铺叙。

    “不恋单衾再三起”!“再三”,则是起而又卧,卧而又起。“单衾”之“单”,兼有单薄与孤单之意。

    这个惶惶不可终日之人,为何又惶惶不可终“夜”呢?结尾三个短句“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方予点醒。原来一切都是由一封书信引起的。全词到此一点即止,余味甚长。有此结尾,前面的写景俱有着落,它们被一条的意脉贯通起来,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三句本唐人杨巨源“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不过变“春思”作秋思罢了。

    此词所表现的虽是思念情人这样一种司空见惯的主题,写法上却颇有特色。词之上下两片描写由傍晚斜阳到黄昏灯火,由桥上酸风到古屋寒窗的情景,时空依次推移,景物随时变换,感情随之深化,最后揭出“为萧娘,书一纸”的底蕴,写来层层深入,环环相扣,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蝶恋花

    周邦彦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

    唤起两眸清炯炯。

    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

    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

    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周邦彦词作鉴赏

    这首词巧妙点化前人佳句,竟创出一种别样的意味。起首三句由离人枕上所离,写曙破之景,妙从听觉得之月皎为乌栖不定之原因,一个“惊”字,动态毕现,着重仍乌啼,不月色。此句亦为下文“唤起两眸”张本。总此三句:乌啼、残漏、辘轳,皆惊梦之声。下两句实写枕上别情。“唤起”一句将凄婉之情怀,惊怯之意态曲曲绘出。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出,作者写离别之细腻熨贴。此句实写乍闻声而惊醒。乍醒之眼反曰“清炯炯”原因何呢?若夜来甜睡早被惊觉,则惺忪乃是意态之当然;今既写离人,此处妙言近旨远,明写的是黎明枕上,而实已包孕一夜之凄迷情况。只一句,个中人之别恨已呼之欲出。“泪花”一句另起一层,与“唤起”非一事。红绵为装枕之物,若疏疏热泪当不至湿及枕内之红绵,更不至于冷。今既曰“红绵冷”,则画别场面之凄切,可想而知。故“唤起”一句为乍醒,“泪花”一句为将起。两句中又包孕无数之别情内。离人至此,虽欲恋此枕衾,却又不得不起而就道。“执手”三句为过片,写室外送行,“楼上”两句由庭除而途路,写行人远离之后的境况。

    上片委婉纡徐,下片飘忽骏快,写“将别”时留恋,“别”时匆促,运笔与意。末二句上写空闺,下写野景,一笔而两面俱彻,闺中人天涯之思脉相谐,情词相称。

    ●关河令

    周邦彦

    秋阴时睛渐向暝。

    变一庭凄冷。

    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

    但照壁孤灯相映。

    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以时光的转换为线索,表现了深秋萧瑟清寒中作者因人去屋空而生的凄切孤独感。作者意写心境、写情,但主要笔墨却是写环境,而白日萧瑟清寒的环境浸透了主人公的凄清之感,夜半沉寂冷落的环境更浸润了主人公的孤独感。

    词一开篇就推出了一个阴雨连绵,偶尔放晴,却已薄暮昏暝的凄清的秋景,这实很象是物化了的旅人的心境,难得有片刻的晴朗。这样的环境中,孤独的旅客,默立客舍庭中,承受着一庭凄冷的浸润,思念着亲朋。忽然,一声长鸣隐约地从云际传来,似乎是鸿雁声声;然而,四望苍穹,暮云璧合,并无大雁的踪影。

    过片“更深人去寂静”把上下片很自然的衔接起来,而且将词境更推进了一步。“人去”二字突兀而出,正写出身旅途的旅伴聚散无常,也就愈能衬托出远离亲人的凄苦。同时“人去”二字也呼应了下文孤灯、酒醒。临时的聚会酒阑人散了,只有一盏孤灯曳的微光把自己的影子投射粉壁上。此时此刻,人多么希望自己尚酣醉之中呵。可悲的是,偏偏酒已都醒,清醒的人是最难熬过漫漫长夜的,旅思乡愁一并袭来,此情此景,人何以堪!这首词全无作者贯有的艳丽之彩,所有的只是一抹凄冷之色。

    这首词本名《清商怨》,源于古乐府,曲调哀婉。

    欧阳修曾以此曲填写思乡之作,首句是“关河愁思望处满”。周邦彦遂取“关河”二字,命名为《关河令》,隐寓着羁旅思家之意。自此,调名、乐曲跟曲词切合一致了。这首词不仅切合音律,而且精于铸词造句。“秋阴时晴”,一个“时”字表明了天阴了很久,暂晴难得而可贵。“伫听寒声”两句写得特别含蓄生动。寒声者,秋声也。深秋之时,万物萧瑟寒风中发出的呻吟都可以叫做寒声。此词口孤旅伫立空庭,凝神静听的寒声,原来是云外旅雁的悲鸣。鸣声由隐约到明晰,待到飞临头顶,分辨出是长空雁叫,勾引起无限归思时,雁影却被浓密的阴云遮去了。连南飞的雁都因浓云的阻隔而不能一面,那是何等凄苦的情景。整首词中几乎无一字一句不是经过刻意的琢磨。可以说通篇虽皆平常字眼,但其中蕴含的深挚情思却有千钓之力。这也是周邦彦词的一大妙处。

    ●虞美人

    周邦彦

    灯前欲去信留恋。

    肠断朱扉远。

    未须红雨洗香腮。

    待得蔷薇花谢便归来。

    舞腰歌板闲时按。

    一任旁人看。

    金炉应见旧残煤。

    莫使恩情容易似寒灰。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以饱含感情的笔触,描写作者远行前夜与情人喁喁话别的情景,讴歌了身为下贱的女主人公对纯洁爱情的执着,对不幸命运的抗争,揭示了歌妓们的心灵世界。

    起句前四字“灯前欲去”谓话别将尽,词人就要离开女主人公。这样一开头,似乎已没有什么可写的了。然而“仍留恋”三字,转而写出欲去未能,依依不舍的情景,从而引起下面语重心长的千言万语来。

    这一句用的是顿挫笔法。还暗出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体现着沉郁的情感。次句出以虚摹的笔法。词人预想自己明朝上了漫漫旅途,离开情人愈来愈远,而相思之苦,也会愈来愈重。此种苦痛,难以堪受,真要到断肠而后已。朱扉,即朱门,是情人居所。这一预想,把词境推向未来,词境扩大、伸远了,便有远意。同时,也更进一层地表现出爱情的诚挚、深厚。

    歇拍二句,收回现境,安慰女子说,劝其不要再伤心流泪,等到那蔷薇花谢的暮春时节,定当回转。这两句话还暗出女主人公泪水和着胭脂,挂满了两腮的样子。

    过片两句是说,不妨歌舞依然,以消闲寂,任随别人去看吧!言外之意是对对方的信任。结尾二句“金炉应见旧残煤”本是意应见金炉旧煤残。煤即麝煤,为熏炉所用的香料。这两句,化用南朝梁吴均《行路难》:“金炉香炭变成灰”句意。熏炉为室中常备之物,故词人就近取譬说,你看金炉里原来的香炭,烧残了,就变成了寒灰。词人衷心祝愿,我们象火一样热烈的爱情,莫使它轻易熄灭。这番至诚的祝愿,相爱双方的共同心声。

    这首词指事用典,巧妙得当,贴切自然。词的中间四句,隐括杜牧《留赠》诗“舞革华应任闲人看,笑脸还须待我开。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但写出的仍是自己的一片真情实感。“舞腰歌板闲时按,一任旁人看”亦具有深意。虽说是:闲时按,“但也有不得不如此之意内。女主人公由于职业、身份的关系,她不得不以自己的伎艺供他人取乐,这种命运对她来说,绝非心甘情愿。这两句词,包含着词人对女子全部的了解、同情与信任。这恳切的话语,不光是说明了词人对这位女子的爱情可贵,而且也反映了这位女子对自身命运的抗争,对纯洁爱情的忠实。可以说这首词虽然用的是作者贯常的艺术技法,但却是一首深入歌妓内心的”有内心“之作。

    ●大酺·春雨

    周邦彦

    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

    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

    润逼琴丝,寒侵枕障,虫网吹粘帘竹。

    邮亭无人处,听檐声不断,困眠初熟。

    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怜幽独。

    行人归意速。

    最先念、流潦妨车毂。

    怎奈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等闲时、易伤心目。

    未怪平阳客,双泪落、笛中哀曲。

    况萧索、青芜国。

    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

    夜游共谁秉烛?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为作者某次宦游南方的旅途中所作。全词情景交融,真切生动地叙写了春雨中的行旅之愁。整首词结构精整,层次分明,错综变化,首尾相应。

    开头三句为全词布置了一个春雨连绵、雨势滂沱的环境气氛。第一、二句是说雨意隔宿就已酿成,所以一大清早,浓雾散尽,四野静寂,不闻春鸟啼鸣,只听得阵阵急雨飞洒而下,敲打得屋顶铮铮作响。

    “墙头”三句写的是:“屋边的嫩竹,正冒着淋漓下注的春雨伸出墙头,青青的竹叶,好比青玉雕成的垂旒,枝竿外皮的粉霜,已被雨水洗刷一清,尖而嫩的竹梢,风雨的吹打中,东摇西摆,不时地互相碰触。

    “润逼”三句转写雨天室内的景象,琴丝受潮后,音色不准;枕障被寒气侵袭,一片冰凉;沾满了雨珠的虫网,被风吹得软绵绵的粘附竹帘上。这些现象,是百无聊赖之中所感所见,织成一种凄冷孤寂的氛围,所以只有昏昏睡去。紧接着“邮亭”六句便是抒写孤馆困眠的情态。愁中孤眠,最易惊醒,“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三句将因愁入梦,梦境恍惚以及醒后倍感孤独凄凉的心理状态刻画得细致入微。上片从暮春的雨景写到客中阻雨的愁闷,以“自怜幽独”作结。

    过片“行人归意速”,重一个“速”字,归心似箭,但欲速而不达,偏偏遇上淫雨不止的天气,泥泞的道上积满雨水,车毂难行,归期难卜,所以说“最先念、行潦妨车毂”。从“怎奈向”开始,作者用了一连串的典故,把行旅为雨所阻、欲归不得的愁绪,铺写得淋漓尽致。兰成是庚信们小字,他初仕梁。出使西魏时,恰值梁灭,被留长安,后仕周,长期羁留北方,不得南归,作《哀江南赋》以叙志,又曾作《愁赋》。卫玠,晋人,是当时名士,长得清秀,有羸疾。平阳客,指东汉经学大师马融,他性好音乐,能鼓琴吹笛,一次平阳客舍,听得洛阳客人吹笛,笛声哀怨,触动了他思念京都的伤感情情,于是写下了著名的《长笛赋》。用此三典,盖作者自况,说的自己亦是瘦减容颜,愁损心目,闻笛而伤。

    最后“况萧索”几句,由情及景,并由羁旅愁叹转入惜花伤春的感慨,以结束全词。“青芜国”语出温庭筠《春江花月夜》诗《花庭忽作青芜国“,是说繁花盛开的庭园,经过春雨的摧残,转眼间变成一片萧瑟的杂草丛生的世界。一个”况“字起了承上启下、转折递进的作用。”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两句是对”青芜国“的补充,意为春光的余波只剩下几点红色落花洒青绿的地面上,而门外的樱桃已褪尽红衣,露出豆粒般大小的幼桃。这一切都表明,春天已雨声中消逝。此时,主人公不但为归计难成而懊丧,而且因春光消歇而叹息。”夜游共谁秉烛“句即由这两重忧伤而发,一语双结,复与上片歇拍”自怜幽独“遥相呼应,只觉无限的幽恨,无边的寂寞。

    这首词感物应心,因景抒情,写景鲜明生动,写情委曲尽致,环境气氛的渲染与心理活动的展开相互依托,造成了低徊抑郁、曲折流动的意境。

    ●点绛唇·伤感

    周邦彦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

    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

    愁无际。

    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为作者自千里之外的京师回归故乡,感伤时过境迁,追忆昔日恋人之作。词中运用回环吞吐的描摹手法,触物生情,直抒胸臆,极言其愁,层层递进,婉转回荡地表达了作者对昔人恋人的一往情深。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起首二句以比兴发端。将自己比作离家千年的辽东鹤,一旦飞回故乡,事事处处都引起对往昔生活的深情回忆,触发起无限伤感的情怀。“辽鹤”用《搜神后记》中丁令威的故事。丁令威,辽东人,外出学道多年,化为仙鹤,飞归故乡,停城东门的华表柱上,歌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故乡多少伤心地”,《夷坚三志》作“故人多少伤心事。”“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两句。暗用典故。刘向《列仙传》载:“陵阳子明钓得白鱼,腹中有书。

    又,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有句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这里化用旧典,补叙别后多年了无音们。上句似先写对方不寄书,实是从已方感觉而后得知。下句直说自己久盼情状。盼而“空”是结果“久盼的全过程,便从这个”空“字透露出来”从这个“空”,才回过头来察觉了本是由于对方的“寸书不寄”。词意平实,却蕴思细致,深有韵味。

    过片又回到眼前,“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人事变迁,信音辽邈,重来旧处,不见伊人,欲诉无由,何以为怀!东晋王献之有《桃叶歌》三首,其二云:“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桃叶,献之爱妾名,其妹名桃根。姊妹连枝,凭她说与,作者用比曲说如此虽隔一层,也是有死胜无了。”凄凉意“,《夷坚三志》作”相思意“。”凄凉“也好,”相思“也好,都是指多年积蓄未了情。”凄凉“二字似乎表达得更深一些。有此二字,亦足以道出满腔幽情了。

    结尾“愁无际”三字,包含了别来至今,荡漾自己心中的无尽的悲感,“东门泪”,谓饯别之泪,汉宣帝时,太子太傅疏广辞官还乡,公卿大夫等设宴饯送于东都门外。此处借用,带叙当日临分之地,泣别之事。衣襟泪痕,别时所留,自抚之而自记之,具见蕴藉,具见性情。

    这首词直抒胸臆,虽淡淡写来,亦有深情无限。

    全篇章法多变,曳生姿,起承转合,各具其妙。最妙处当是结句,触物生情,遥应篇首,既绾合全篇,又点透题旨,有语淡情深之余味。

    ●水龙吟·梨花

    周邦彦

    素肌应怯余寒,艳阳占立青芜地。

    樊川照日,灵关遮路,残红敛避。

    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

    亚帘栊半湿,一枝手,偏勾引、黄昏泪。

    别有风前月底。

    布繁英,满园歌吹。

    朱铅退尽,潘妃却酒,昭君乍起。

    雪浪翻空,粉裳缟夜,不成春意。

    恨玉容不见,琼英谩好,与何人比?

    周邦彦词作鉴赏

    这首咏梨花的词纯为体物之作,不涉个人怀抱,但笔力矫健,词境恢宏,是一杰作。

    起笔“素肌应怯余寒,艳阳占立青芜地”用工笔描绘出梨花亭亭玉立于艳阳普照的绿草地上,合时合地,静穆归一。“素肌”喻梨花之色白。李白有诗:“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梨花开晚春时节,故说“应怯余寒”,“应”字,下得轻:“艳阳”,《花间集》毛熙震《小重山》:“群花谢,愁对艳阳天”;杜牧诗:“带叶梨花独送春”。梨花开时春草已长,所以说“占立青芜地”。“素肌”、“怯余寒”、“占立”,都是用拟人化手法。接下来,词人把境界再扩大,“樊川照日,灵关遮路,残红敛避”。时间回溯到汉武帝时代,长安有一所名为“樊川”的梨园。“照日”,乃“日照”的倒装,以与“遮路”作对。“灵关”,《汉书·地理志》云:“灵关越巂郡。”谢朓有《谢随王赐紫梨启》云:“味出灵关之阴”,注云:“灵关,山名,种梨,树多遮路。”“敛”字,解作“收”,意谓“樊川”、“灵关”,都是一片雪白梨花,残春落红,均敛迹避去。这三句,用豪放之笔,勾画出一极壮阔的空间。此下,词人转笔写梨花开落的时间:“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韩翃《寒食》诗:“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美成将这两句诗概括成“传火楼台”四个字,极形象而有境界。清明节前二日为寒食,不举火,唐俗清明日皇帝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传火”指清明日,“楼台”,代指近臣家,即韩翃所称五侯家,这四字合时间、空间而成境界。“妒花”,出杜甫诗:“春寒细雨出疏篱,风妒红花却倒吹”。“长门深闭”,用汉武帝陈皇后事,兼取刘方平《春怨》诗意:“寂寞黄昏春欲晚,梨花满院不开门”。这一句中每句都切时令暮春,点化前人诗句,而能袭古弥新,使梨花的形象更为鲜明。最后以情结束上片内容,“亚帘栊半湿,一枝手,偏勾引、黄昏泪。”“亚”字作“压”解,动词,省略主语梨花,“帘栊”,指居室的户帘及窗牖。“亚帘栊半湿”,应解为半湿的梨花树枝压窗牖上。美成常用这种“拗句”作提笔入情,成为一篇之“警策”。白乐天诗:“闲折两枝时手”。《花间集》薛昭蕴《离别难》:“偏能勾引泪阑干”。词人化用一诗一词之意,提炼成为“一枝手,偏勾引、黄昏泪”,“泪”前加“黄昏”,点明时间,此泪,是伤春之泪,甚而是怀人之泪,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过片出人意表,用“别有”二字急转,变换境界,以雄健之笔,宕开写去,用唐明皇以汉武帝梨园旧址,选子弟教法曲之事,创造一个新的境界。“风前月底”,只四个字,把当年明皇梨园的风流韵事作高度概括,“布繁英,满园歌吹”,想见当年梨园里梨花香雪,丝竹管弦,何等兴会!紧接用三个四字句:“朱铅退尽,潘妃却酒,昭君乍起”,再渲染梨花的洁白和梨花的性格。第一句喻其纯净。第二句将南齐东昏侯潘妃引入。史称妃颜色“絜(洁)美”。却酒不饮,红色不上脸,保持其洁白本色,以衬梨花之白。第三句,借琴操昭君歌有“梨叶萋萋”之句,便以昭君这位历史人物的美丽形象来作比兴。这一韵和上片第一韵同是运用拟人化手法,至此,就梨花本身传神写照,已无须再多言之。故下一韵起忽然转从对面落墨,于比较中见尊崇之意。首先拿来对比的是李花。李花也是白色的。韩愈诗:“风揉雨练雪羞比,波涛翻空杳无涘。”(《李花赠张十一署》)王安石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寄蔡氏女子)(作者由此化出“雪浪翻空,粉裳缟夜”二句,谓此李花“不成春意”,自不足以比梨花。以一“恨”字领三个四字句:“玉容不见,琼英谩好,与何人比!”白乐天《长恨歌》用“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来形容太真妃的容貌,又以”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说她的死,取其句意,词人这里暗指太真妃已再也见不到了。”琼英谩好“,”谩“作”徒“或”空“解,琼英,谓雪。雪又称作”玉妃“,此双关雪与人。结句发出梨花的标格如今无人可比的叹息。

    这首词以秾艳著称,但实际则极尽沉郁顿挫之能事。上片结以情语,下片旧至比兴,塑造了梨花无人可比的精神风致,音韵有不尽。

    ●兰陵王·柳

    周邦彦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

    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度。

    梨花榆火催寒食。

    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天北。

    凄恻,恨堆积!

    惭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春无极。

    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写于作者最后一次出京时。词中托柳起兴,抒写了伤离别恨之情和身世飘零的喟叹。词写欲留不得,非去不可,以柳发端,以行为愁,回想落泪,极回环往复之致,具沉郁顿挫的风格。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写的是作者此离开京华时隋堤上所见的柳色。所谓“柳阴直”,极类绘画中的透视画面:时当正午,日悬中天,柳树的阴影不偏不倚直铺地上,而长堤之上,柳树成行,柳阴沿长堤伸展开来,划出一道直线。“烟里丝丝草碧”转而写柳丝:新生的柳枝细长柔嫩,象丝一样;它们仿佛也知道自己碧色可人,就故意飘拂着以显示它们的美,而柳丝的碧色透过春天的烟霭看去,更有一种朦胧的美。这样的柳色已不止见了一次,那是为别人送行时看到的。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隋堤指汴京附近汴河的堤,因为汴河是隋朝开的,所以称隋堤。”行色“,行人出发前的景象。柳”拂水飘绵“如送行色。这四个字锤炼得十分精工,生动地摹画出柳树依依惜别的情态。那时词人登上高堤眺望故乡,别人的回归触动了自己的乡情。

    这个厌倦了京城生活的客子的凄惘与忧愁有谁能理解呢?隋堤柳只管向行人拂水飘绵表示惜别之情,并没有顾到送行的京华倦客。

    接着,将思绪又引回到柳树上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古时驿路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亭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也是送别的地方。词人设想,长亭路上,年复一年,送别时折断的柳条恐怕要超过千尺了。这几句表面看来是爱惜柳树,而深层的涵义却是感叹人间离别的频繁。

    “寻”是寻思、追忆、回想的意思。“踪迹”指往事而言。当船将开未开之际,词人忙着和人告别,不得闲静。而这时船已启程,周围静了下来,自己的心也闲下来了,就很自然地要回忆京华的往事。“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意思是:想当初寒食节前的一个晚上,情人为他送别。送别的宴席上灯烛闪烁,伴着哀伤的乐曲饮酒。这里的“又”字是说从那次的离别宴会以后词人已不止一次的回忆,如今坐船上又一次回想到那番情景。“梨花榆火催寒食”写明那次饯别的时间。寒食节清明前一天,旧时风俗,寒食这天禁火,节后另取新火。

    唐制,清明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催寒食”的“催”字有岁月匆匆之感。

    “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天北。”这四句是作者自己从船上回望岸边的所见所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风顺船疾,行人本应高兴,词里却用一“愁”字,这是因为有人让他留恋着。回头望去,那人已若远天边,只见一个难辨的的身影。“望人天北”五字,包含着无限的怅惘与凄惋。

    第二叠写乍别之际,第三叠写渐远以后。“凄恻,恨堆积!”“恨”这里是遗憾的意思。船行愈远,遗憾愈重,一层一层堆积心上难以排遣,也不想排遣。“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从词开头的“柳阴直”看来,启程中午,而这时已到傍晚。“渐”字也表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是刚刚分别时的情形了。这时望中之人早已不见,所见只有沿途风光。大小有小口旁通叫浦,别浦也就是水流分支的地方,那里水波回旋。“津堠”是渡口附近的守望所。因为已是傍晚,所以渡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守望所孤零零地立那里。景物与词人的心情正相吻合。再加上斜阳冉冉西下,春色一望无边,空阔的背景越发衬出自身的孤单。他不禁又想起往事:“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月榭之中,露桥之上,度过的那些夜晚,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宛如梦境似的,一一浮现眼前。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滴下了泪水。“暗滴”是背着人独自滴泪,自己的心事和感情无法使旁人理解,也不愿让旁人知道,只好暗自悲伤。

    此词构思和章法布局上颇具匠心。全词由实入虚,实虚不断转换。开篇景起,由堤上柳引出对往昔送别的回忆和久离京师的身世之感,又由回忆和久客淹留之感折回到目前的离席;由离席再生发开拓出去,预为行者设想别后愁思,又由预为行者设想为归入现实中自己的别后之思;最后,又由现实引发出对昔日相聚时的回忆。未别之时,回忆离别之苦;己别之后,则又回忆相聚时的欢乐,而诗人的久客淹留之感,伤离恨别之情,完全这种回旋往复的描叙中展示出来。

    ●六丑·蔷薇谢后作

    周邦彦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

    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

    为问花何?

    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

    钗钿堕处遗香泽。

    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为谁追惜?

    但峰媒蝶使,时叩窗槅。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

    静绕珍丛底,成叹息。

    长条故惹行客。

    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

    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

    漂流处,莫趁潮汐。

    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咏写对蔷薇的怜惜并表现伤春之情,寄寓了作者自己的身世飘零之感。《蓼园词选》评价此词谓:“自叹年老远宦,意境落寞,借花起兴。以下是花,是自己,己比兴无端,指与物化,奇情四溢,不可方物,人巧极而天生工矣!结处意致尤缠绵无已,耐人寻绎。”这一评论,对于理解、欣赏此词是大有裨益的。

    起句“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是伤别:“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是伤春。元陆辅之《词旨》说:“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拾全借出场。”这首词的“出场”即如所证,开头起得突兀,又笼罩全篇,读后使人产生一种十分凄切、紧迫的感觉。“愿春暂留”三句紧承慨叹春光将尽,客里光阴虚费而来,从感情上再加强一层。周济评这三句:“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锤百炼”,的确如此。

    这三句一波三过折,一句一转:不是愿春久留,而只是愿春暂留,一转;春不但不能暂留,而去如飞鸟之疾,二转;不但去得疾,而且影迹全无,三转。这感情上一层进一层、一层紧一层地反映出词人对将去之春的痛惜留恋之情,所以说是“千回百折”。同样,词人要写的内容很丰富,原要用许多话才能表达,但经过锤炼,删成少量的字句,却“字少而意多”,同样能把丰富的诗意表达出来。愿花长好,月长圆,春长,这是词人过去的少不更事的天真的想法,而实际上是事与愿违,花开必谢,春来必去,要她长是空想,要她久留也不可能。现经过长期的、惨痛的经验,自动把愿望降低了,故云即使是“暂留”一下也好吧!但是,不但愿春暂留片刻而不可得,而且她转瞬即逝,杳如黄鹤。这多愁善感的词人是何其伤心难过之事。如此曲折委婉的意思用十三个字就表达清楚了,所以说是“千锤百炼”。接着就用“为问春何”提问,淋漓尽致地描绘蔷薇花凋尽时的惊心动魄。

    风雨摧花落是敏感的诗人们常用的题材。这里词人听风听雨,彻夜无眠,也已经横下了一条心,硬着头皮“拚花尽”了。他虽没有出外行走,但想象中,无数蔷薇花片,已桃蹊柳陌上乱点轻翻,可怜玉碎香消,有谁怜惜,只有蜂媒蝶使,一起忙乱了一番,屡叩窗,算是给倾国佳人哭泣送葬罢了。这是何等“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的场景啊!下片开始写词人经过了情绪十分紧张的不眠之夜,清早起来,步入东园,他绕着无花的蔷薇,踽踽独行,凭吊谢后的蔷薇,发出轻轻的叹息声。一个“岑寂”,一个“静”字,用复笔写出了周围环境的凄冷和词人心头凄冷的交织。

    接着作者以生花之妙笔描写花之恋人。写他静绕蔷薇丛下,已经脱尽残红的柔条却牵住他的衣服,似有无限离别之情要向他倾诉。蔷薇茎有刺,挂住人的衣裳,本是常事,但词人用一比拟便生生将花写活了。其次写人惜花:正当词人心灰意冷时,偶然瞥见枝头上一朵残花,就顺手把它摘下来,插自己的头巾上,她瘦小憔悴得可怜,但有花终胜无花,不料这样一插,却勾起了旧事,当此花盛开时,那时还有玉人同,鲜艳的花朵插上美人的钗头,是何其绰约多姿。所以词人惜花,也只能“强簪”了。最后一个形象更是奇情异采,匪夷所思。落花的命运,无非是堕溷飘茵,遭人践踏,还有一部分则是随流水飘去,漂泊无踪。此处断红即残红,“尚有相思字”,似用“红叶题诗”的典故。花落水流红,残红本身也无能为力,但词人却满怀痴情地嘱咐说,“漂流处,莫趁潮汐。”否则你如有“相思字”,我怎能见到呢?此结不但回应了上片的“愿春暂留”和下片的“别情无极”,而且花去人留,两美相别,仿佛死别生离。真有余音袅袅不绝之感日之感。

    此词采用了层层铺叙、曲折锯的艺术手法。作者捕捉一些富有特征性的细节,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反复铺陈花尽春空之境和惜花悼春之情,使主题逐步深化。词人又巧用曲笔,不说人惜花,却说花恋人;不从无花惜春,却从有花惜春;不惜己簪之残英,偏惜欲去之断红,把人与花之间的感情,写得缠绵深婉,回旋往复。作者还成功运用拟人手法,把落花之态、长条之情、残英之神形象可感地描绘出来。

    ●芳草度

    周邦彦

    昨夜里,又再宿桃源,醉邀仙侣。

    听碧窗风快,珠帘半卷疏雨。

    多少离恨苦。

    方留连啼诉。

    凤帐晓,又是匆匆,独自归去。

    愁顾。

    满怀泪粉,瘦马冲泥寻去路。

    谩回首、烟迷望眼,依稀见朱户。

    似痴似醉,暗恼损、凭阑情绪。

    淡暮色,看尽栖鸦乱舞。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以追忆的方式,抒写了作者青年时代汴京的一段哀艳情事。

    词以逆入起笔,追忆昨夜情事。“昨夜里”是情事发生的时间,难以忘怀,词意顺着对昨夜情事的回忆而展开。“桃源”,用东汉时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女事,其地亦得称“桃源”,如唐人曹唐《刘晨阮肇游天台》诗已言“不知此地归何处,须就桃源问主人”。五代王松年《仙苑编珠》卷上云刘、阮“采药于天姥岑,迷入桃源洞,遇诸仙”。周词即以桃源借喻昨夜所宿之处的华丽神秘似非人间。“”又再宿桃源“,显然已不止一次来此了。”仙侣“即神仙样的伴侣。古人常将美艳出众的女子比为仙女。这次留下最深的印象是离别的痛苦场面。因而作者省略了当晚其他的艳情细节,以”听碧窗风快,珠帘半卷疏雨“,一笔轻轻带过。风快雨疏是华丽的室内感到的,约拂晓时使人惊醒,增添了离人的凄凉情调。”多少离恨苦“为全篇词旨所。春风一度,情意绸缪,分别最为痛苦,故离恨之多少实难以估量。”方“字为词中的转笔,自此进入正面描述离别场面。”啼诉“,为那位仙子向抒情主人公诉说许多的离恨,留连缠绵,不忍分别。”凤帐“为绣有鸾凤的罗帐。正值倾诉离恨之时,忽从罗帐里见到曙色,只得忍心独自归去。离去的匆匆,说明他们之间存某种社会性的原因而不能自由地相聚一起:”又“字再度强调了匆匆独归同留宿仙境一样已非第一次了。

    这首词上下片之间衔接紧密,意脉不断,过片继续叙述离别出门后的留恋之情。他伤心地见到襟怀里留下那位多情仙子的“泪粉”。当互诉离恨时,她哭了,流的泪很多,与妆粉和一起了。他的“愁顾”是属于“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的情形,对于现实的状况一筹莫展,惟有徒自发愁。他独自归去时骑的是瘦马,急急忙忙地泥泞的道路上辨寻归途。

    “冲泥”与拂晓的疏雨有关,上下照应。“瘦马冲泥”很形象地表现了这位书生的寒酸狼狈,能“再宿桃源”是非常不易的。他的寒酸很可能是造成他们分离的主要原因,其别恨之中应包含有几分自责的情感,以此深深地感动了仙子,赢得“满怀泪粉”,而离别也就特为苦涩了。“谩回首”表示已经离去较远,而依恋之情却难尽。“烟迷望眼”,离情倍加凄楚,晓烟中桃源迷茫,只仿佛和隐约地见到伊人的“朱户”。

    词中的“碧窗”、“珠帘”、“凤帐”、“朱户”都极力表现夜来宿处的绮丽,真有误入仙境之感。这与“瘦马冲泥”的寒酸形象颇不协调,应是其情事不幸的根源。关于朱户,周邦彦《忆旧游》有“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写歌楼女子。可见此处的“朱户”也是借指歌楼的。词至此叙述完了昨夜难忘的离别情景,词意的发展遂由追忆转到现实。“凭阑”是全词之目。抒情主人公是凭栏的时候对昨夜情景的回忆。“似痴似醉”是追忆时的精神状态,欢乐与痛苦犹令之神驰,桃源仙境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动人了。很可能他凭栏是为了观赏景物,而对昨夜的回忆扰乱了观赏情绪,痛苦的别恨心中无法排遣和消除。结句“淡暮色,看尽栖鸦乱舞”,是周词中习见的以景结情的写法。“淡暮色”是薄暮时,暮色不深,补明凭栏的时间。这时乌鸦归巢了,“看尽”表明凭栏伫立之久。

    “栖鸦乱舞”景与意会,情景交融,以此表达了昨夜别恨所引起的悲伤和烦乱的心情。

    这首词虽大量使用事典、代字和融化前人诗句却无艰涩难读的缺陷,所写的情较为真挚深厚。全词立足于片时的思绪,重点非常突出,倒叙、以景结情等手法于章法变化之中留下可寻的脉络,体现了周词艺术风格的精美。

    ●西河·金陵

    周邦彦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

    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恕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

    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

    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

    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系隐括刘禹锡《石头城》和《乌衣巷》二诗而成。词中咏史情古,抒情寄慨,以铺写景物抒发人事代谢古今沧桑的感慨。作者词中化用前人诗句为己所用,以己笔写己情,把刘禹锡原诗中生动具体的形象——山川、草木、风潮、月、燕等,融入自己的感触。用“敷陈其事而直言之”的赋体,从容不迫地一一道来,使人更觉真实可感。

    上片一开始就突兀横空而出,点明六代故都金陵是一个“佳丽地”,这一句是从谢朓《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中来,既切金陵,又令人浑然不觉。结尾却又言简意赅的描写燕子的呢喃话旧,时间、地点是“斜阳里”的故都。以繁华始,以萧瑟终,全词情景的基调就这样显示了。经过词人运用了峰回路转、若断若续的手法,金陵的一幅沧桑图景刻画得深切感人。陈廷焯评周邦彦有云:“美成词有前后若不相蒙者,正是顿挫之妙。”(《白雨斋词话》卷一)顿挫的特色,这篇怀古词中最为明显。作者怀古,着眼点是六朝旧事,历史兴亡之感总括于“南朝感事谁记”一句中。下面分别作点染。“山围”四句化用刘禹锡《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潮打空城寂寞回”诗意。“莫愁艇子曾系”从古乐府《莫愁乐》“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句中化出,也切合金陵之地。曾经系过曾愁佳丽的游艇,断崖倒树,触目荒凉,“空余旧迹”。接着,词人化用刘禹锡“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的诗境,伤心东望,淮水苍茫,不禁回想起昔时盛事,如酒帘飘飘,乐鼓咚咚,当时长街的一片喧闹景象,如今“酒旗戏鼓甚处市”这正是续而又断。最后,词人化用了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的诗境,借燕子的诉说兴亡,表现了“盛事”也许仍然可记,“旧迹”也许仍然可凭。这便是断而再续。

    词的第二部分以密为主,前面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勾勒:“从前面围绕”故国“的山峰,引出了后面的”断崖树“,以至想象中的”莫愁艇子“;从前面的”清江“,引出后面的”淮水“”再从前面的孤城“,引出后面的雾中”半垒“和月下”女嫱“。镜头渐次拉近,到了第三部分,画面突出的就只是特写镜头:一对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正相对呢喃。小小飞禽的的对话,可以说刻画入微,密而又密。”相对“,是指燕子与燕子相对,尽管它们的呢喃本无深意,然而词人听来看来,却为它们的”不知何世“而倍增兴亡之感。

    此词与王安石《桂枝香》堪称双璧,为怀古词中的佳作。全词不直写历史事件,不加些许议论,纯以景写情。作者写景时疏密相间,既有乌瞰,又有特写;既有远景、中景,又有近景,整首词疏朗而又细密,艺术效果极佳。

    ●拜星月慢

    周邦彦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

    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

    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

    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

    谁知道、自到瑶台畔。

    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

    念荒寒、寄宿无人馆。

    重门闭、败壁秋虫叹。

    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以别具一格的手法,满怀激情地追忆自己与一位妓女的情事。词中所描绘的女性形象,给读者以难以忘怀的印象。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先写时间和地点:四围的夜色催动了更鼓,路上的轻尘吸收了露水,已不会飞扬起来。天上是缺月,微光淡彩,使得小曲幽坊笼罩着一层幽暗的颜色。“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写他看到了他平日所爱慕的以竹为槛的庭院:灯隐窗内,十分幽美。一路迤逦行来,月光、夜色、更声陪伴着词人到达了目的地,五句话非常简洁,而此中人物已呼之欲出。接着就写一见倾心,两情欢洽:“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这是极为艳丽的警句。这次来访,仿佛遇仙,一刹那间,真觉眼前一亮。从环境到人,都不同寻常。“琼枝玉树”是形容她的高贵洁白,“暖日明霞”是形容她的光彩夺目“”琼枝玉树“,语本沈约《古别离》”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和《世说新语。言语》称佳子弟为”芝兰玉树“。”暖日明霞“,见宋玉《神女赋》”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和曹植《洛神赋》”皎若太阳升朝霞“。这里则是写美人的光彩照人,光彩是内的精神美通过外貌美而反映出来的,故觉得不同于寻常。”琼枝玉树“的”相倚“,”暖日明霞“的”光烂“,已写到一见倾心,互相偎傍亲昵的状况;而且枝之于树,霞之于日,有依存关系,寓意两情融洽,如一体之不可分。

    而这两句用“似觉”二字领起,亦有深意,因虽然平时倾慕,但这次受到她如此的爱宠,感到有些突然。着“似觉”两字,疑梦疑真的惊喜之情,便跃然字里行间。“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写她水汪汪的眼睛能说话,象幽兰般的芳情薰人欲醉。两句写足了两情的欢洽,写足了目交心许的,幸遇之情。上阕的实写手法,使过去的事,恍如就眼前,加强了真实感。

    下片“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画图”句化作杜甫《咏怀古迹》咏王昭君的“画图省识春风面”“旧识”点明上阕是回忆。过去已看到她的画像,倾慕她的美丽。但意料不到的是,她竟会爱上我这个不为流俗所喜的人;更意料不到两情如此融洽,意谓层层递进,几经转折,有“加倍跌宕”之妙。“谁知道”和“苦”,就是用来表达思想感情上的突起突落,从惊喜幸遇到担心被拆散到竟然被拆散,反映词人的心理变化过程。

    “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一对鸳侣实然被拆散,现自己置身荒寒寂寞概无他人的客馆中,重门闭着,只听到败壁秋虫悲鸣,似助人叹息。此情此境是一种鲜明的前乐后苦的对比。

    “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说这等凄凉之下,奈何尚添两地相思之苦!歇拍两句,表现了词人对爱情的执着,也表现了相思的痛苦。

    周济《宋四家词选》中评此词曰:“全是追思,却纯用实用。但读前阕,几疑是赋也。换头再为加倍跌宕之。他人万万无此力量。”这一评价,颇能阐明本词布局和抒情方面的特点。

    ●尉迟怀·离恨

    周邦彦

    隋堤路。

    渐日晚、密霭生深树。

    □阴淡月笼沙,还宿河桥深处。

    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

    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

    因思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

    “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

    如今向、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

    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乃作者宦旅途中所作,抒写词人隋堤之畔。

    客身之中的一段离情别恨。词之上片写离开汴京时的情景,下片一起抒怀,追忆京华岁月。

    “隋堤路”,是指宋之汴京至淮河一段的水路,因为是隋炀帝所开大运河的一段,故名。“渐日晚,密霭生深树”,写徘徊汴堤而未曾登船之际,但见日色渐渐向晚,浓重的暮霭正从茂密的树林中弥漫开来。

    接下来二句,化用杜牧“烟笼寒水月笼沙”诗意,写出主人公独自怅望江天,孤寝船上的情景。

    “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这几句写分手时的情景,用的就是借物达意手法。这词写饯别情景是从郑仲贤《送别》诗脱化出来的。王氏所谓“诗意出侧面”,是指诗情借物宣泄,迁怨于物。有情人偏遇着这无情的画舸,它全然不管恋人们难分难舍,将行人连同离恨都载走了。这里迁怨画舸,就是侧写。物本无情,视为有情,以责怪于物来表达自己的离情别恨,是借物达意的一种方式;离恨、离愁是一种感情,都是虚的,然而诗人们却常常化虚为实,将愁恨说成是有形体有重量的东西。这里船载离恨,就是化虚为实。

    “因思旧客京华,长偎傍疏林,小槛欢聚。冶叶倡条俱相识,仍惯见、珠歌翠舞。”这是写昔日京华相聚的欢乐场面。“冶叶”句化用李商隐《燕台诗》“冶叶倡条遍相识”。所谓“冶叶倡条”,乃指歌妓。

    词中主人公的恋人,也是歌妓一流人物。所以他同歌妓们厮混得很熟,常一起,观赏她们歌舞。这欢乐的回忆,与“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恰成鲜明对比。人由聚而散之际,回想欢乐聚会,必添愁情离怀。回忆对比,是很能触发情感的。周邦彦这首词,除用回忆对比外,还有一种对比,就是梦境和现实对比。“有何人、念我无聊,梦魂凝想鸳侣”,这个结尾,词评家多以为写得拙直、率意。周济《宋四家词选》说“一结拙甚”。谭献《谭评词辨》说“收处率甚”。这个收尾是不够含蓄的,但是感情还是十分朴实浓烈的。这里用了眼前实境和梦中虚境相对照,现实是舟中独处,梦中却是鸳侣和谐。“鸳侣”一词已近于抽象化,形象不够丰满。但还是足以补出离情别恨的。

    此词以宦游途中水驿之夜的情景为中心而将追忆念想层层展开。全词由景及情,由今及昔,写眼前景采用白描手法,叙写追思往事时用借物达意。反衬对比手法,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结句直抒性情而不借景烘托,可谓大巧若拙,别具魅力。

    ●玉楼春

    周邦彦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

    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以一个仙凡恋爱的故事起头,写词人与情人分别之后,旧地重游而引起的怅惘之情。整首词通篇对偶,凝重而流丽,情深而意长。

    首句“桃溪”用东汉刘、阮遇仙之事典。传东汉时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于桃溪边遇二女子,姿容甚美,遂相慕悦,留居半年,怀乡思归,女遂相送,指示还路。及归家,子孙已历七世。后重访天台,不复见二女。唐人诗文中常用遇仙、会真暗寓艳遇。“桃溪不作从容住”,暗示词人曾有过一段刘阮入天台式的爱情遇合,但却没有从容地长久居留,很快就分别了。这是对当时轻别意中人的情事的追忆,口吻中含有追悔意味,不过用笔较轻。用“桃溪”典,还隐含“前度刘郎今又来”之意,切合旧地重寻的情事。

    第二句用了一个譬喻,暗示“桃溪”一别,彼此的关系就此断绝,正象秋藉(谐“偶”)断后,再也不能重新连接一起了,语调中充满沉重的惋惜悔恨情绪和欲重续旧情而不得的遗憾。人们常用藕断丝连譬喻旧情之难忘,这里反其语而用其意,便显得意新语奇,不落俗套。以下两句,侧重概括叙事,揭出离合之迹,遥启下文。

    “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三四两句,分承“桃溪”相遇与“绝来无续”,以“当时相候”与“今日独寻”情景作鲜明对比。赤阑桥与黄叶路,是同地而异称。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引顾况、温庭筠、韩偓等人诗词,说明赤阑桥常与杨柳、春水相连,指出此词“黄叶路明点秋景,赤阑桥未言杨柳,是春景却不说破。”同样,前两句“桃溪”、“秋藕”也是一暗一明,分点春、秋。三四正与一二密合相应,以不同的时令物色,渲染欢会的喜悦与隔绝的悲伤。朱漆栏杆的小桥,以它明丽温暖的色调,烘托往日情人相候时的温馨旖旎和浓情蜜意;而铺满黄叶的小路,则以其萧瑟凄清的色调渲染了今日独寻时的寂寞悲凉。由于是“独寻黄叶路”的情况下回忆过去,“当时相候赤阑桥”的情景便分外值得珍重流连,而“今日独寻黄叶路”的情景也因美好过去的对照而愈觉孤孑难堪。今昔之间,不仅因相互对照而更见悲喜,而且因相互交融渗透而使感情内涵更加复杂。既然“人如风后入江云”,则所谓“独寻”,实不过旧地重游,记忆中追寻往日的缱绻温柔,孤寂中重温久已失落的欢爱而已,但毕竟寂寞怅惆中还有温馨明丽的记忆,还能有心灵的一时慰藉。今昔对比,多言物是人非,这一联却特用物非人杳之意,也显得新颖耐味。“赤阑桥”与“黄叶路”这一对诗歌意象,内涵已经远远越出时令、物色的范围,而成为一种象征。

    换头“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两句,转笔宕开写景:这是一个晴朗的深秋的傍晚。烟霭缭绕中,远处排立着无数青翠的山峦。夕阳的余辉,照映空中飞雁的背上,反射出一抹就要黯淡下去的红色。两句分别化用谢朓诗句“窗中列远岫”与温庭筠诗句“鸦背夕阳多”,但比原句更富远神。它的妙处,主要不景物描写刻画的工丽,也不景物本身有什么象征涵义;而于情与景之间,存着一种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联系,使人读来别具难以言传的感受。那无数并列不语的青嶂,与“独寻”者默默相对,更显出了环境的空旷与自身的孤孑;而雁背的一抹残红,固然显示了晚景的绚丽,可它很快就要黯淡下去,消逝一片暮霭之中了。

    结拍“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两句,收转抒情。随风飘散没入江中的云彩,不但形象地显示了当日的情人倏然而逝、飘然而没、杳然无踪的情景,而且令人想见其轻灵缥缈的身姿风貌。雨过后粘着地面的柳絮,则形象地表现了主人公感情的牢固胶着,还将那欲摆脱而不能的苦恼与纷乱心情也和盘托出。这两个比喻,都不属那种即景取譬、自然天成的类型。而是刻意搜求、力求创新的结果。但由于它们生动贴切地表达了词人的感情,读来便只觉其沉厚有力,而不感到它的雕琢刻画之迹。“情似雨馀粘地絮”,是词眼,全词所抒写的,正是这种执着胶固、无法解脱的痴顽之情。

    此词纯用对句,从而创造了一种与内容相适应的凝重风格。整首词于排偶中,仍具动荡的笔墨,凝重之外而兼流丽风姿。《白雨斋词话》评此词云:“美成词有似拙实工春,如玉楼春结句云:”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上言人不能留,下言情不能已。呆作两臂,别饶姿态,都不病其板,不病其纤,此中消息难言。”以这段话评价此词的工巧深沉和灵活轻捷,应该是精当的。

    ●夜飞鹊

    周邦彦

    河桥送人处,良夜何其?

    斜月远堕余辉。

    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

    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

    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迢递路迴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

    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兔葵燕麦,向斜阳、影与人齐。

    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

    周邦彦词作鉴赏

    这首词,上片写送别,下片写别后之思。词中运用陪衬、反衬、熔情入景、化用前人诗文之语等多种手法,细腻曲折地写出了送别怀人的悲凄与深情。全词所表现的惜别、怀旧之情,显得极为蕴藉,只于写景、叙事、托物上见之,而不直接流露。

    起两句“河桥送人处,良夜何其?”写送别的地点、时间。时间是夜里,夜是美丽的,又是温馨可念的,故曰“良”;联系后文,地点是靠近河桥的一个旅店或驿站;用《诗。小雅。庭燎》的“夜如何其”问夜到什么时分了,带出后文。“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夜是露凉有月的秋夜。但送别情人;依依不舍,故要问“夜何其”,希望这个临别温存的夜晚还未央、未艾。可是这时候,室内铜盘上已是蜡尽烛残,室外斜月余光已渐收坠,霏霏的凉露浓到会沾人衣,居然是“夜向晨”了,即是良夜苦短、天将向晓的时候。这三句以写景回答上文;又从景物描写上衬托临别时人心的凄恻和留恋。“斜、堕、余、凉”,都是带有感彩的字:“烛泪”更是不堪。周邦彦词喜运化唐诗。“烛泪”句即运化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李商隐《无题》诗“蜡炬成灰泪始干”。

    “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收束前面描写,再伸展一层,说临别前的聚会,也到了要“散离”的时候,那就得探看树梢上星旗的光影,谛听渡口风中传来的鼓声,才不致误了行人出发的时刻。

    “参旗”,星名,它初秋黎明前出现于天东,更透露了夜的季节性。鼓,可能指渡头的更鼓,也可能指开船鼓声,古代开船有击鼓为号的。观察外面动静,是为了多留些时,延迟“散离”,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才走,从行动中更细腻的写出临别时的又留恋、又提心吊胆的心情。“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写到出发。大约从旅舍到开船的渡口,还有一段路,故送行者,又骑马送了一段。从骑马,见出送行者是男性;从下文“遗钿”,见出行者是女性。这段短途送行,作者还是不忍即时与情人分别,希望马走得慢点,时间挨得久点。词不直说自己心情,却说马儿也理解人意,纵使人要挥鞭赶它,它也不忍快走,这里用拟人手法,将离情别绪层曲婉转的道出。

    过片“迢递路迴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三句接写送别后归途。情人一去,作者孤独地带着离愁而归,故顿觉野外寂寞清旷,归途遥行,对同一空间的前后不同感觉,也是细腻地反映送别的复杂心情。“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这三句是一个大的转折,转得无痕,使人几乎难以辨认。读了这几句,才了解上面所写的,全是对过去的回忆,从这里起才是当前之事,这样,才使人感到周词结构上的细微用心,时空转换上的大胆处理,感到这里真能使上片“尽化云烟”。《海绡说词》说“河桥”句是“逆入”,“前地”句是“平出”,“逆”即逆叙以往,“平”即平叙当前。这里的第一句领起后文。直贯到全词结尾;第二句情人去后,不见遗物,更无余香余泽可求;第三句写旧时路径,已迷离难认,“兔葵燕麦,向斜阳、影与人齐。”送别是晚上和天晓时候;重游则傍晚,黄昏中的斜阳,照着高与人齐的兔葵、燕麦的影子。这两句描绘“斜径都迷”之景,有意点出不同期间;又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有”的典故,表示事物变迁之大。感慨人去物非的细腻心情,完全寄寓于景,不直接流露,故《艺蘅馆词选》载梁启超评这两句词说:“与柳屯田之‘晓风残月’,可称送别词中双绝,皆熔情入景也。”下面三句:“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说过去列坐的草地上,徘徊酹酒,向着情人远去的西边方向,望极天边,而欷歔叹息,不能自已。“欷歔”二字,直接摹态抒情。

    这首词写情细腻、沉着,语句起伏顿挫,结构上层层伸展,时空变幻灵动飞扬,过渡自然,风格上哀怨而浑雅,堪称送别怀人作品中的上乘之作。

    ●花犯·梅花

    周邦彦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

    露痕轻缀。

    ∩净洗铅华,无限佳丽。

    去年胜赏曾孤倚。

    冰盘同燕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空江烟浪里。

    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周邦彦词作鉴赏

    此词以饱含感情的笔触移情入景,借景抒情,借咏梅抒发了作者宦迹无常、漂泊不定中所产生的落寞情怀。

    起笔“粉墙低,梅花照眼”两句,总领全篇,以下对昔日的回忆、对来日的想象,都由此景生发。

    次句中的“照眼”二字,出自梁武帝《子夜四时歌·春歌四首》之一中的“庭中花照眼”句。这里,作者没有具体点明梅花的颜色,略过了花色,只写与粉墙相映照的花光,以光之夺目来显示色之明丽。至于其花色之为红为白,抑或为翠绿,这作者是个人的认知,不必拘泥。下面“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三句,进一步写出了梅花之所独具的高出于凡花俗艳的格调。它之照眼,并不靠粉施朱,以嫣红姹紫来炫人眼目,而是丽质天成,自然光艳,别有其吸引人视线的风神韵味。这三句本是起二句的延伸和补充,但其间穿插了“依然旧风味”一句,就使前、后五句所写的既是现时景物又带有旧时色彩,抚今中渗入了思昔的成分,从而二字领起,时间上与前六句明白划界。“胜赏曾孤倚,冰盘同燕喜”两句是对去年之我的追述,自思去年孤倚寒梅、与花共醉的情事:“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两句是对去年之花的追念,更爱去年梅花雪中开放的景象。

    这里写的是:梅花为积雪覆盖,一望皓白,形色难辨,而暗香仍阵阵从雪中传出,有如香篝之熏素被。

    过片领以“今年”二字,与上片后四句开头的“去年”二字相对应。上、下片的前半都是写眼前所见的梅花。如此以来上片“粉墙低”以下六句是写梅花的形态与风韵;下片“今年对花”以下五句则是写梅花的情态和愁恨;前者写梅花之盛开,后者写到梅花之凋落。如此以来“对花最匆匆”句就有两重含意:既是自叹,又是叹花;既叹自身去留匆匆,即将远行,又叹梅花开落匆匆。芳景难驻。“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两句,则是以我观物,移情于景,化作者的愁恨为梅花的愁恨,把本是无知无情的寒梅写得似若有知、有情。末尾一个“悴”字已预示花之将落,紧接着承以“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二句,则进一步写花的深愁苦恨及其飘零身世。

    接着“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空江烟浪里”两句,纯从空际落想。上句写梅,但所写的是眼前还不存的事物,是由眼前飞坠的花瓣驰思于青绿脆圆的梅子;下句写人,但所写的是将出现另一时空之内的人,是预计梅子荐新之时,人已远离去年孤倚、今年相逢之地,而正江上的扁舟之中,就这样,作者以出人意料之笔,以今日之感昨日之念跳到了明之思,词境再出新意。结拍“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两句,从林逋《山园小梅》诗中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化出。词人花开之时,对花之地,把词思时间上跳到梅子已熟时,空间上跳到空江烟浪里,再从彼时、彼地又跳回花开时、花开地。

    此词以多变的结构和纡徐反复和笔调,把自我的身世之感融入对梅花各个时期和方面的描绘。今日、昔日、来日间往复盘旅地展开情思。这种跳跃变换、空灵流转。浑化无迹的词笔与词思,确乎令人赞叹不已。

    ●长相思慢

    周邦彦

    夜色澄明,天街如水,风力微冷帘旌。

    幽期再偶,坐久相看,才喜欲叹还惊,醉眼重醒。

    映雕阑修竹,共数流萤。

    细语轻轻。

    绝台、挂蜡潜听。

    自初识伊来,便惜妖娆,艳质美盼柔情。

    桃溪换世,鸾驭凌空,有愿须成。

    游丝荡絮,任轻狂、相逐荦萦。

    但连环不解,流水长东,难负深盟。

    周邦彦词作鉴赏

    这首《长相思慢》是一首长调慢词,融抒情叙事为一体,娓娓诉说了一个看似寻常但并不寻常的爱情故事。周邦彦后作品代表着柳永之后长调慢词的新成就。

    上片描写恋人重逢的情境:入夜,一天月色空明。京城,满街月光如水。庭院里,窗户前,习习晚风,微送凉意。写夜渐渐已深,点相会渐渐已久。两人相思酷深,一旦重逢,此刻纵有万语千言,也欲说未说,唯有对坐相看而已。相看已久,知无他故,这时“才喜欲叹还惊”。“才喜”,是写自己见到情人后攫住心灵的那番喜悦。“欲叹”,写出几乎同时不禁要叹息出声的反应,叹的是重逢居然如愿以偿。欲叹实未及叹,紧接着还惊,又写出攫住心灵的一番惊异。“惊”的是此情此境,这一句生动真切地刻画出患难余生之人相逢时乍喜还悲的心理。这里词人以简炼的笔触勾勒出情人重逢之际似梦还真,惊喜交加的精微心理感受,包孕极富。相思之深,相逢之难,皆言外得之。词人无比的惊喜中陶醉了。许久,才从沉醉中醒过来。扶疏的翠竹,掩映着精美的栏干,两人相坐其间,一道数着夏夜里的点点流萤。两人悄声细语,情话绵绵,一任那银盘上的蜡烛悄悄来听。蜡烛有心,竟至为之热泪涔涔。

    下片全为词人的独白,把情境引向高远。词人倾诉说,自从初次认识你以来,我就热爱着你的美好。

    如何美好?“艳质、美盼、柔情”。艳质,是称道心上人整个人之美,她的神彩风韵。词人的《拜星月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可做最佳注脚。美盼,称道她双目之美,所谓“美目盼兮”(《诗。卫风。硕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是向描写她的内美过渡。柔情,便称其性情之温柔善良。《拜星月慢》“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可做美盼、柔情的诠释。“桃溪”三句话,使你脱离风尘,我俩结为夫妇,这一愿望终将成功。“桃溪换世”,借用刘晨、阮肇入天台山与两位仙女相爱成婚,还家子孙已历七世的传说。宋词中,以桃溪措指代妓女居所,用刘阮仙心恋爱喻说与妓女相爱,原是习见的手法。“鸾驭凌空”,借用萧史、弄玉结为夫妇、乘凤凰飞去的传说,表示了结成夫妇、争取自由美好生活的共同理想。“游丝”三句,接着勉励情人说,任那些轻狂的公子哥儿来追逐纠缠吧!言外之意是:你今虽身处风尘,无法拒绝应酬他们,可是你心有专属,我相信你。结尾三句祝愿两人之间的恩爱,将如玉环相扣不解,将如江河东流之水永无穷时,桃溪换世、鸾驭凌空的心愿终将实现。前说“有愿须成”,此说“难负深盟”,遥相呼应,收束得厚重有余。

    这首词,并不铺叙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经历,而是精心选取其中最富表现力的一节加以渲染。上片抓住典型细节,铺叙重逢情境;上片用男主人公独白的方式,直接抒发诚挚真情。全词基调明朗健康,境界高远,体现了作者“救风尘”的理想。

    ●虞美人

    周邦彦

    廉纤小雨池塘遍。

    细点看萍面。

    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

    ∷城酒泛浮香絮,细作更阑语。

    相将羁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类影两愁人。

    周邦彦词作鉴赏

    爱情与离愁是词常写的两个主旨。周邦彦的这首词就是两大主旨交织铺陈,极尽其妙。

    上片从白天写到黄昏,空间是户外。“廉纤小雨池塘遍”,落笔便是一番凄凄雨景。廉纤,是叠韵连绵辞,形容小雨连绵不断的样子。此句暗用韩愈《晚雨》“廉纤小雨不能晴”诗意。小雨洒遍池塘,“细点看萍面”。本来,池塘的水面生满了浮萍,故称萍面。现,词人看那雨中池塘,则是万千雨点,点破了萍面。看细雨点打萍面上,分明暗示出点开萍面,又自有一番含蕴。尤其下一“看”字,恰好体出体现了词人此时此境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状。那雨点打破萍面,也点点打愁人的心头上。“一双燕子守朱门。比似寻常时候易黄昏。”雨,连绵不断,故一双燕子守住朱门不飞。燕子不飞,其苦闷情状可想而知。这意象,极富于象征意味。它与下片的“一窗灯影两愁人”遥相叠印。歇拍又与起句遥相呼应,小雨连绵已久,天昏地暗,所以比起天晴日子就更容易黄昏。言外之意是只觉得光阴比起寻常时候过得特别快,很快就进入了黄昏。

    下片转写室内。“宜城酒泛浮香絮。”宜城酒,是汉代的一种美酒,以产于宜城(今属湖北)而得名。词句化用《周礼。天官。酒正》“泛齐”语及郑玄注文。郑注:“泛者,成(指酿酒成熟)而滓浮,泛泛然,如今宜成(城)醪矣。”《周礼》“泛齐”为酒的“五齐”(泛齐、醴齐、盎齐、缇齐、沈齐)之一,郑玄注又谓醴以上尤浊,盎以下差清,则“泛齐”是浊酒了。“泛”即酒面的浮沫,诗词中常说的赶。

    曹植(酒赋)提到“宜成醪醴”之后又说“素蚁如萍”,晋张载《酃酒赋》更形容它“缥蚁萍布,芬香酷烈”,则此酒又是极香的,即词所谓“浮香絮”。此时酌此美洒竟为的是“细作更阑语”。更阑,即夜尽时分。词境至此,已从黄昏绵延将至天明。词情也大抵揭开了内蕴。词中的一对主人公,相对美酒,情语绵绵,直至夜尽,这番极隆重极沉挚的情景,正言话别场面。那美酒,正是情人为饯行而设。打从黄昏之前,直到夜尽时分,情话絮絮犹未能已,时间不可谓不久矣,两情不可谓不深。然天快亮了,如此“相将羁思乱如云,又是一窗灯影两愁人。”相将,是宋时口语,这里意为相共。羁思,即离愁别绪(羁指作客异乡。思这里念去声,作名词用)。原来天将拂晓,男主人公就要启程了。此刻,他们共同感到的离愁别恨,已撩乱如云,将不可顿脱。油灯下,窗户上,映着两个愁人的影子。这意象,正与上片那一双苦闷的燕子的意象,遥相挽合。即将到来的寂寞渐已爬下心头,不仅离愁别绪撩乱如云而已。如此结句,尤可玩味。“又是”,则两人已不止一度尝过离别的苦味可知:“一窗灯影两愁人”,挽合从黄昏前到更阑后的廉纤小雨,此情此景格外凄恻哀感。

    这首词,感人处于情感的朴实沉挚,与之相应,词人并未使用他所娴熟的一些技巧。他只是以直笔将两个有情人临别前夕的绵绵话别一往平铺,既朴实,又深沉,别具一种极厚重的感人力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