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好。”赵向北坐在他对面连连摇头,“家里闹灾,来了两个亲戚,这几天一直在忙乎她们。”
“这可不行啊。”王铭琬一边摇头一边笑,“作为一名棋手,应当更加注重围棋才是。”
“我知道了。”赵向北躬身受教,“客观原因不扯了,主观原因还是应该挖掘一下的。”他看着棋盘上的子,问,“这是我和加藤王座的那场纪念对局么?”
“是的。”王铭琬毫不隐晦,“你的风格很奇特,局部的手段很多都是我想都没想过的,现在自然多打一打谱,深入了解一下。”
作为战前的两个对手,本不应当见面。但是两个人丝毫不以为意,依然笑语盈盈,让其他棋手们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王铭琬把棋盘收拾一下,回到40手之前,问:“你这里,是不是过分?”
“是。”赵向北看了看,很直接的承认,“的确很过分。但是,”他问王铭琬,“如果换做你,你会在这里选择看不清的反击,还是选择看得清的退让,把结果交给官子呢?”
王铭琬抿着嘴看了良久之后,终于点点头轻声说:“我会把结果交给官子去定胜负。”
“这就是我和您的区别。”赵向北点着棋盘说,“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是对付大多数的日本棋手,过分手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手段。我在这里沾一点便宜,在那里沾一点便宜,到最后我不收官子都可以赢。这时候对手就往往要在一个我选择的地点决胜负。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手段正确又有什么用?”
王铭琬有些恍然,但是他也不认为这种激烈的手段是是正确的。他还是坚信,本格才是追求棋道的正确道路。
“赵向北的棋风过于激烈了。”吴清源和林海峰在同样的时间另一个地点,也在说同样的问题,“这样过于激烈的手段,对付普通的棋手还可以,对于超一流们恐怕……”吴清源的手上拿着一张棋谱,是赵向北山城宏的那盘棋,“我要求他下一盘平稳一点的棋,为什么他不做呢?”
“这个另有原因。”林海峰笑着说,“他家里的两个姐姐来了。”
“姐姐?”吴清源可不知道那两位美女是什么样的人,连连摇头,“那也不应该为了姐姐而忘记棋道的追求。”
吴清源是个只知道围棋的人,也一直把自己封闭在围棋当中,对于人情世故不是很了解。
林海峰苦笑一下:“那么,您打算怎么纠正?”
“纠正?”吴清源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纠正他?这样下很好啊,我为什么要把别人的棋风加到他身上?我只是希望他可以把锋芒藏起来。锋芒毕露和锋芒不露,境界可是完全不同的。”
赵向北也有一些想法,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在第二天的比赛中,手段极为正统规矩,似乎是要和王铭琬比赛铺地板一样。
这让已经做好乱战一场心理准备的王铭琬有些摸不准脉,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看看那手中规中矩的拆二,总觉得在赵向北的手里,这手棋应该是拆三甚至平行挂角把局面打散才对。
不可能啊……王铭琬转不过这个弯来,干脆不想了,按照定式一步一步的走。
局面平淡的简直能捏出水来,让很关注本场比赛的赵治勋和加藤正夫两位超一流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林海峰:“他在干什么?”
“铺地板。”林海峰回答的很诚恳,“怎么了?”
“没事。”两个人都摇摇头又坐回去,窃窃私语,“这可不像是赵向北的风格。难道老吴教导一番之后,就教出来个这?”
中午休息时候,赵向北一直还在想着拆二的事情。他想的不是他那个让超一流们失望的拆二,而是王铭琬在左边同样中规中矩的拆二。
偏偏那个拆二,被赵向北的白子上下逼住之后,就被王铭琬放置不管了。
这个时代的棋手们,完全没有后世那种没事也要搞出事来的做派。在他们看来,拆二是很安全的,即便被逼住了也没关系。
举个例子来讲,就是坂田荣寿和高川秀格的比赛,右边的拆住之后两个人过了百手也完全没有要动一动那里的想法。
这种思路,一直延续到现在。
但是对于赵向北来讲,眼睁睁看着那个拆二放在那里如果动也不动,那简直就是犯罪。
所以下午回来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打入的诱惑,透点入拆二之中。
“赵向北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还有这样的手段么?”说这句话的时候,赵治勋一点激动地情绪都没有,只是平平淡淡的在叙述一个事实,“很有趣啊,王铭琬这里没有眼位,只能向外走。”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不能退让,如果被割掉一子,那么实地上立刻会拉开差距。”他撇撇嘴,“只能逃孤了。”
王铭琬从来没想过拆二会被攻击的要变成孤子,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许久之后,才无可奈何的爬。不过外面这么大,他不认为这几个子会死。
顶多就是被掏掉实地。王铭琬是这样认为的:实地上会有差距,但外面厚了之后,潜力同样不小。
这时候,加藤问林海峰:“白棋黏住之后,外面可以算是模样么?”
“对于我们来讲,可以。”林海峰点头冲他露齿一笑,“但是对赵向北来讲,不是。”
“为什么?”赵治勋立刻凑过来问,“为什么不是?”
在吴清源的教导下通读了古谱的林海峰晃晃头,:“追着模样杀,可不是自赵向北才开始的。”他仰起头悠悠的说,“在中国古代,这样力量绝伦的棋手是很多的。”
王铭琬看着从下边跳起来瞄着左边四子的白子,吸了口气,也跟着往中间跳。
“赵向北这盘棋开始占上风了。”对于这一套,加藤正夫很熟悉,“黑棋没有安定之前,不可能去逼下边限制白棋模样的扩张。”他点着右上星位的那黑子,“接下来,赵向北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挂到右上,王铭琬夹击的话,他就反夹,继续保持中央的压力,甚至直接关也好,黑棋在右边没有开拆的空间,单跳的话,右上角还欠一手,局面大不利。另一个选择可能过分了一点,就是直接追着杀。”他看一眼晃晃悠悠走进来仿佛酒还没醒藤泽,叹了口气,“不过那样的话,这盘棋就真的分不出胜负了。”
赵向北似乎也在这两个选择上为难,陷入了长考。
整整四十分钟之后,赵向北大飞挂右上角,甚至连夹击的空间都没给王铭琬留。
“这小子,比我还狠。”加藤啧了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
王铭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右上角被洗空,那样大龙活了也是劣势,无奈之下,小尖角守地。
“缓。”赵治勋连连摇头,“无论如何也要反击,哪怕被两面缠绕。右上角白棋同样薄弱,即便转换的话也未必一定会输!但是现在这样的话,赵向北跳起来之后,黑大块还要逃孤,右边被白棋成了大空……很难了。”
吴清源坐在五楼的研究室里一个人看着王铭琬无奈的跳向中央,赵向北一手连攻带守,右边实地确定,微微笑了笑:“这小子,终于有点进步了。不过,”他摸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只是这样,对付那些超一流们,还不够。”
下午十五点四十九分,王铭琬看着实地10目以上的差距,摇摇头,投子认负了。
赵向北很严肃的和王铭琬复盘结束之后,噔噔的跑上五楼,推门一声长笑:“老师,我这盘怎么样?”
“还好。”吴清源点点头,“下的不错。”
“谢谢夸奖。”赵向北对这盘棋是很得意的。
“不过,”吴清源话风一转,“你为什么不杀掉大龙呢?”
“嗯?”赵向北听到那个不过就知道没好事,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杀大龙?你不是让我平稳终局吗?”
“什么时候说的?”吴清源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巴掌拍过去,“有大龙放在嘴里不杀,你想干什么?”
“好好好。”赵向北无可奈何,“杀也是您,不杀也是您,您是老师,您最大。”
“这不是大小的事情。”吴清源说,“如果杀大龙很难,那么可以借杀圈地。如果可以杀,那么一定要杀的漂漂亮亮。”他指着棋盘上的一手,“你就算多深入一路,会死么?”
赵向北不跟他矫情这个:“除了这个之外,前面的呢?”
吴清源也不纠缠:“前面很好,非常好。尤其是那个大飞挂角。”
两个人一直研究到晚上5点,可就在吴清源还看着棋盘算计的时候,赵向北看看表,叹了口气:“我明天去您家,再讨论这个可以么?”
“怎么?你有事?”吴清源意犹未尽,好奇的问他。
“没什么。”赵向北叹了口气,“今村俊也托我点事情,我要去办。”
“哦,那就去吧。”吴清源不以为意,“明天早点来,这盘棋我还有几个地方想问你。”
赵向北的事情,就是去接藤原纪香。管接管送管吃管乐,一切挑费都由藤原做模特的收入支付。不过在拿到钱之前,是赵向北垫付……赵向北觉得今村俊也是在给他挖坑,因为看到藤原辛苦工作一日之后坐在电车上满脸幸福的畅想拿到收入之后的样子,他就想饭钱房钱能不能去找今村要,免得伤害了小姑娘的心灵。
“晚上你想吃什么?”藤原纪香突然转过头问赵向北,高高的挺起胸膛,“今天我请你吃。”
“算了。”赵向北还在想饭钱,没留神,“晚上我请你吃饭吧,铁板烧如何?”
“好,不过晚上一定要我请你。”藤原纪香还很坚持,“承蒙您的照顾已经很惭愧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应该让我感谢您一下。”
赵向北看看他,干笑:怎么,要以身相许报恩不成?
藤原可没他这么龌龊,只是想请他吃饭聊表谢意而已。其实她更想做一个小东西作为感谢的礼物,但现在在东京也没有工具也没有材料,只好用普遍的请客吃饭来作为感谢。
东亚文化圈的内容,真的是大同小异。
但赵向北可没想过要让未成年人请他一个有手有脚的爷儿们吃饭,说归说,做归做。他吃完东西之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结账。
藤原歪着头只是看着他,却也不再表示什么,只是笑盈盈的看着。
“回去吧。”赵向北送她回酒店之后,拖着满身疲惫回去宿舍之后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累死了……”
“你不是送那个小萝莉回去么?”张楠学问不高,知道的不少,抬起眼皮看看他,“没发生点什么么?”
“滚。”赵向北双手枕在头后,“我是那种饥渴老色狼么?还是怪蜀黍?小丫头还没成年呢。”
“没成年算什么。萝莉有三好,清音体柔易推倒。”张楠不以为然,“藤原不是还打算援交了么?日本这地方和国内不一样,民风很……嗯,那个。”
就算再那个,也不能这样。赵向北连连摇头:“15岁就可以么?”
“15岁是小了点。”张楠摸摸头,“16岁就可以了。其实有可能的话,不如在这边找个日本老婆,绝对好……”他挑起大拇指连胜的赞叹,“绝对好。”
别扯了,四年之后回国怎么办?赵向北来日本下棋没关系,要是找个日本老婆可真不成了。
赵向楠这时候已经到北京了,到家之后见到老爷子眉开眼笑:“爷爷,您后继有人了。”
“怎么?”老爷子听到这话比打鸡血还管用,喜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向东终于开窍了?”
“不是。”赵向楠笑嘻嘻的,“是向北。”
“向北?”老爷子一愣,“他不是在日本么?”
“对啊。”赵向楠笑着说,“我这次去日本,见到一个日本小姑娘……”
结果,她三天没下来床。
赵向北最终还是没收藤原的钱,告诉她等她回去之后,他会和今村算一下这笔账。然后在回棋院的路上还是在回忆这三天来的点点滴滴……但是听说赵向楠下不了床这件事之后,他吓得一个冷战从头到脚全麻了,本来还稍稍有那么一点的想法也都没了,回到宿舍手脚还在抖。
张楠看看他不明所以:“你抖什么?我的方便面来了么?”
“没……”赵向北坐在床上很久之后,才勉强镇定下来,“小事情,小事情,我没事,我没事。”
“没事就好。”张楠递过来一张比赛通知单,“明年棋圣战全段争霸赛的名单已经出来。”
“哦?”赵向北接过来看到上面一串如雷贯耳的大名字:小县真树六段,羽根泰正九段,林海峰九段,苑田勇一九段,大竹英雄九段……一直到最后那里,他终于看到赵向北初段,他自己的名字。
棋圣战这时候刚刚开始全段争霸战和最高棋士决定战共办,比赛抽签分两组进行,胜者组冠军和败者组冠军进行三番棋胜负决出挑战者,最后进行七番棋决战。
今年打完了预选赛,明年结束挑战赛,后年1月才能七番棋头衔赛……赵向北觉得这样漫长的赛制考验的已经不仅仅是棋艺和身体了,对于神经线也是极大的挑战。
所以日本年轻棋手难出头,一点都不奇怪。
下面还有就是本因坊循环圈之前的最后三轮预选,第一场要面对谷田治巳八段……这是谁?赵向北可不认得他。另外就是十段战对淡路修三九段。新人王战对依田纪基六段,以及圣战对彦坂直人六段,还有11月底开始的鹤圣战正式选拔。
“好歹,快要到最后了。”赵向北握紧拳头挥舞一下,“只要坚持到最后……”他转过头问张楠,“你有多少比赛?”
张楠看着他:“别拿我开玩笑。”
看来是输的很惨。赵向北笑了一下:“别往心里去。”
“没事。”张楠把通知单拿出来,看着上面寥寥几行也发愁,“除了大手合比赛之外,好像也就只有几个限制赛能参加了。”他问赵向北,“你大手合打到第几场了?”
大手合啊……赵向北一笑:“上周就已经输掉了。”
“输给谁了?”张楠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输呢?”
赵向北莫名奇妙的看看他:“输棋很正常啊。我又不是秀策,还能十九场不败么?输给谁了……我想不起来了。”
说到这个十九场不败,张楠突然一怔:“你是在第几场输掉的?”
第几场?赵向北不大明白:“什么第几场?”
“你不是十二连胜么?”张楠说。
“啊……”赵向北突然后悔了,“错了……我已经平掉加藤的记录了……那是第十三场!”
后悔啊!这世界上唯一不卖的,就是后悔药。后来当赵向北听说棋周刊甚至已经策划好一个十三连胜的专题的时候,他更是捶胸顿足。
这样的好机会,一辈子都很难再遇到一次的!
比如说这次赵向北进了棋圣战最高棋士决定战,即便不幸被打回来,那么明年也要从第四轮开始打起,想要再遇到他的吉祥物三村智保,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现在你似乎又是3连胜了。”张楠喃喃的说,“今年的胜率奖一定是你的。”
可后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天元战要到明年的5月才继续预选,王座稍早一点也要到3月底。至于就在眼前的棋圣战全段争霸战和最高棋士决定战,也要等到明年1月开始。
不过也不要奢望在这几个月里赵向北的比赛会少。因为限制赛比如新人王战和鹤圣战还是要参加的。
新人王战里,赵向北已经走到了第五轮,距离新人王的头衔还有3轮比赛……这个,也许是他在日本第一次夺取冠军,哪怕只是新人王冠军的机会。
新人王决赛在2月,今年的冠军得主就是赵向北下一轮的对手,依田纪基六段。
“老虎啊。”赵向北拿着棋谱坐在棋盘前,低声的自言自语,“这时候只怕还是只小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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