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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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从林黛玉到茶花女(2/2)

    8】

    《女仙外史》是一部很奇怪的书。月宫仙子下凡立劫,终究是不曾轻轻舍去了那块白璧,难道是作者心中果真怀有一个圣洁的月亮?这有些难说。《金 云翘》倒是通过姐妹俩完整地现出女人的两面来,《痴婆子传》和《蜃楼志》里也曾有过这样的类比,一个近似于一张白纸,一个却在男人以及还有女人的折辱下, 最终“重塑了自己的贞洁或近乎于贞洁”,用她丈夫的话说,“原来她并非女子也,竟是圣贤豪杰中人。”

    甚至还可以想到《镜花缘》里的“百花”,她们无忧无虑地生长,应试,团聚,一直到暗合了那碑上的名字。作者似乎很乐意她们一直就这样无忧无虑 地下去,于是又翻腾出比“大观园”多上好几倍的题目,让她们高高兴兴地去做,这实在是让今天的我们看起来头胀的很。作者卖弄完了,书也就结束了。虽然还预 计了一百回,有些吊人胃口,其实不过是他老先生颇为夸张的一面。不过书中也有些激进的场面,譬如让林之洋穿上女人的衣服,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缠足的痛 苦。然而,“百花”也不国是作者心中的“小小”摆设,到底是要一笔一划地刻在那碑上的缘故。“百花”中最后一名之所以叫做“毕全贞”,却是暗含着作者的本 心啊!

    武则天最让人深许的地方,在几千年男人所书写的历史里,给女人扛出了一块“无字碑”来。关于她的故事,留下来的竟也不少,到底是因为这“祸 水”的气魄足够澎湃宏大的缘故,中看的倒不是很多,无非借邻人少妇来点窜一下笔墨,说其之如何妖如何淫而已,甚至在《薛刚反唐》里,留下一个“驴头太子” 那样的笑话。纵使薛敖曹的“麝柄”之“昂昂然”,而武氏的魄力就在于可以自主地拥有或是放弃这“麝柄”的权利。如果仅仅着重于此而不言其它,那汉武唐皇的 雄风,难道也是施之于“房帷”中那许多用来“采补”的材料吗?

    所以,她的“无字碑”,不仅仅是一种沉默和无言,更像是对类似于蜘蛛精的那些“蜜、蚂、蠦、班、蜢、蜡、蜻”的干儿们,轻蔑地说了一声“不”。

    9】

    很巧妙的是,在《西湖二集》和《二刻拍案惊奇》中,分别借女人的口中提出了“六可恨”和“三可恨”,有些粗鄙偏颇得近似于胡闹,但还是能感觉 到这种浸润着血泪的呼喊,是要比顾大嫂抑或是陶三春那两个醋钵大的拳头,来得更加切实一些。之前呢,抑或是可以从夏姬、山阴公主、房夫人那里寻出一些散思 碎语,如果有人细细地搜求出来,或许会是一本类似于《世说新语》的书。

    《禅真逸史》里的“雌鸡市”将这些呼喊具体归纳成十章,专门为那些饱受男人欺辱的女人提供了法律依据。这或许是男人偶尔间的“恶作剧”罢,就像《醋葫芦》和《妒妇缘》的作者一样。但有时不免给女人提供出恰当的反证,那就是对一夫多妻制度的有力攻击。

    在古典小说里,薛素姐应该是唯一一个可以和王熙凤相提并论的“醋缸”,她的那些毫无道理的“泼天飞醋”,仅仅是兀自踏上了作者一味种下的恶 因。作为她自身来说,她的悲剧命运就在于她的愚昧,她就是截下狄希陈的一条大腿,多捶上八百棒,也不明白问题的真正原因所在。相比下,寄姐的“醋”,看起 来比较理性一些,到底是市民阶层的缘故。素姐也只能像村妇一边使劲地剁着稻草,一边在咒诅中将对手消灭。尔后呢,猴子也不堪忍受她的折磨,咬掉了她的鼻 子,抓瞎了她的眼,最终“人不人、鬼不鬼”地倒死在自己的咒诅中,当然也免不了作者和其它人的咒诅。不过她也有快乐的时候啊,夫妇一起去泰山上香的场景, 在整部书中都充满着怪戾阴郁的气息里,微微地透出一些些春天的明快来。

    看到杜少卿夫妇携手游山的时候,有时会想到这里,那时的明水镇也就渐渐成了五河县了。沈琼枝在利涉桥卖文的时候,仍免不了庄濯江的儿子“眼张 失落”地跟在后头,好在她还有一双能够“勾、拉、搬”的手,如果是在今天,所谓的“梨花体”自然是销声匿迹了,或许还会有一些汤六那样的人簇在一起傻闹。 不管怎样,沈琼枝的出现,表明了女子出了堕落,回来,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那时的王太太,想必是把“黄豆大珍珠的拖挂”都吃没了吧,不过她的那副“一边一 个丫头拿手替我分开了”才能露着嘴吃的尊容,确实是吸引了不少眼球;至于鲁小姐的儿子,想必“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掌一掴血”罢, 而聘娘在来宾楼上春愁秋恨之际,却有着和赵二宝一般的梦。

    10】

    张爱玲在《海上花译后记》说:“盲婚的夫妇也有婚后发生爱情的,但是先有性再有爱,缺乏紧张悬疑、撞撮与神秘感,就不是恋爱,虽然可能是最珍 贵的感情。恋爱只能是早熟的表兄妹,一成年,就只有妓院这脏乱的角落里还许有机会。再就只有《聊斋》中狐鬼的狂想曲,直到民初也还是这样。”看来,这话也 有时间的限制。我的一位朋友很想回到那个“海上花开,海上花落”的时代,毕竟是回不去了,有时竟还能听见他几声悠悠的叹息。侯孝贤曾选取书中几段拍成了一 部电影,一些明明暗暗的光影在旧色门墙里缓缓移动,吃饭,抽水烟,说笑,争吵等等。到现在还记得梁朝伟凄清的容颜上,随着暗黄的灯影,两颗无端飘落的眼 泪。

    那部电影,很多次想看,很多次却又放弃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看完了。至于书,到底是由于语言的隔膜,却不曾翻完过。看了张爱玲的这段话,却有 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默然觉得那时所流行的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样一连串下来,那种偷不着的东西,或许 就是“爱情”。

    现在看来,或许“爱情”,就像昨夜还在璀璨的烟花,仅仅适用于人一生的某个时候。抑或是它只属于那些对幸福怀着一种简单渴望而始终决绝果敢的 人,心里一忐忑了,有利害得失了,它也就悄悄地溜走了。再者这“爱情”或许就像过年一样,不能天天放鞭炮的。而天天放鞭炮的后果,不但麻木,甚至你还颇担 心它的那一声声炸响,会把你的生活炸的个七零八碎。

    所以,《海上繁华梦》、《九尾龟》那样层篇累牍的“嫖经”,只是男人饕餮时的“狂疾”,不叫爱情;《青楼梦》那样一厢情愿的“过家家”,倒想 起坐在坟头上的慕容复来,也不叫爱情;至于《品花宝鉴》中的人物,无非“伶如佳人,客为才子”,虽然有着近似于现在“同志”般的友爱,但还是狎玩的成分居 多。

    对于《绿野仙踪》里的金钟儿而言,“爱”是“情”的“真正同义语”,那就是“我心上爱他”。她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人能够赎她出去。如果这个人 是温如玉,那就是最好不过。然而她的父母,势必要在她身上榨出最后的一个铜板。最后,有钱的何公子走了,不够钱的温如玉也闹翻了,而在作者的笔下,她只不 过是温如玉修行路上一个可笑的试验品罢了。至于她的那些裸得近似于本真得呼喊,在其它说部里很是鲜见,而包括冷于冰在内的很多人,更像是她的死亡背 后,隐藏着的可耻而又可怖的同谋者。

    11】

    被封为“护国娘娘”的赛金花在清末很是露了一回脸。

    和王昭君“却叫我红粉去和番”的哭哭啼啼,以及花蕊夫人“更无一个是男儿”的哀叹相比,这更像是一个“笑嘻嘻”的赛金花。不知为何,“四大名 妓”却少了她的身影,或许是这花开到“迟暮”的缘故。而在这“四大名妓”中,我只说说这苏小小,关于她的遗言,一时竟传出三样来。一者“生于西泠,死于西 泠,埋骨于西泠,庶不负小小山水之癖”;二者“与其活到残花败柳时,不如死在最美丽时”;  再者“交际似浮云,欢情如流水。我的心迹又有谁知?”一者超脱,二者满足,再者愤怨。比起后起的关盼盼,李师师,陈圆圆是要孤高得多。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这也是最真实的一个苏小小。而“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焉!”苏青近似于顽皮地点窜一下笔墨,表明了女人若是没有这些,那就白活了。若干年后的我们来看,丝毫不亚于今天所泛滥的“新新人类”,不过是少了一些矫柔造作的痕迹。

    即使是“侬惭江上琵琶”,而我更愿意看到一个笑嘻嘻的赛金花。而她至少还能够三次挂牌,择人而嫁的权利。当庚子之变,满朝文武都跟着慈禧那个 老娘们跑得个不亦乐乎的时候,好在还有这样的一个人来处理善后事宜,更被炮火摧残的北京城来上一些力所能及的修补。很奇怪的是,中国每逢乱世的时候,这些 女人也就突然地显现出了姓名,要么是背黑锅,要么是擦屁股,要么是填肚子……甚或是被士大夫们用长指甲蘸着处女的血,相互涂抹并用来标榜起来。真真叫做, “疾风知劲草,国难显女人”了。

    难怪知堂老人愤懑地说道:“女人,小孩与农民永远是被损害与侮辱,或是被利用的。无论在某一时代,尊女人为圣母,比小孩于天使,称农民是主公。结果还是士大夫吸了血去。”

    所以陈寅恪要“留命任教加白眼,著书唯剩颂红妆。”

    12】

    才子佳人从它盛行之日起,从来都没有真正断绝过。

    开始是一男一女,若《好逑传》;接着就是一男数女,若《玉娇梨》,两男两女,若《平山冷燕》。再然后忽而男亦可以作为女,若《品花宝鉴》般 “伶如佳人,客为才子”,忽而女又可以成为男,最早的《梁祝》或是《木兰辞》,以及像《二拍》那样,从“俊卿兄”变作“闻氏”了。

    毕竟是“傅粉何郎”、“莲花似六郎”的美谈由来已久。在中国古代,一个男子的美,就在于她是否像女人。这种美丽得近似于左右投源的天使面孔, 在明清的许多艳情小说里,除开同性|交媾,更多的是为猎取女色涂上一层特殊的保护色;而女人假扮男人,更像是通过男性身份,主动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获得 社会的一致认可。而在这之间,却又不得不避免或是防备其它男人的识破甚至于骚扰,使得故事紧张刺激,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娱乐性。

    像《定情人》中“做一对平等夫妻”的愿望还是少见。而才子佳人花好月圆般的天作之合,大多是说书人津津乐道的自道。《花月痕》从“得之,我 幸;不得之,我命”得角度上,分别展开了两对恋人各自不同的遭遇,这或许是从“风月宝鉴”中的正面反面而来,因为书中人物曾有过一段,“妙玉是宝玉的镜 子”的妙喻。

    才子佳人的梦,做做是可以的,因为好在是梦。而以眼前的现状来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人一个标准,到底是没有固定的概念。有时突然冒 出来的“才子佳人”,还是自以为的比较多,反不若“孤男寡女”更为相宜,或者有时“男竟不孤,女竟不寡”,般匆匆燃烧烬灭了事。这自然是“才子佳 人”发展到后来的一个变相,也自是人人可以为之,说不上什么奇怪了。

    对于沈复的《浮生六记》我有大意见,究竟是带了现代人的“有色眼睛”。不过是书写夫妇琴瑟之乐,感情之笃,多有触人心脾处。对于“好山,好 水,好夜色”,作者每每怀有“惜余妇芸娘不能偕游至此”的遗憾。这种“感他人之所感,念他人之所念”的相惜,和那些把“美人”和“花月器玩”等同起来的 “才子”和“才子气”,不可作同日而语的。

    “芸娘”这个称呼,以后的老少作家们算是逐渐叫开了,偶尔也会成为困扰他们的“心脑血管疾病”。金庸也曾坦言最喜欢他书中的小昭了,而《围 城》作者似乎也给唐晓芙留下了一些偏爱,不曾让方鸿渐轻轻地得手了去。我上中学的时候,曾流传过这样的一句话:“为花愿作解语花,为草愿作勿忘我,为石愿 作磁石,为圆愿作同心圆……”,竟有些直追陶渊明《闲情赋》的余绪,可见这“香草美人”的传说由来已久的。

    13】

    这样的梦,我亦是有过的。而自己有时亦颇自惭,只求无愧于心。《红楼梦》中的那些女子对我来说,并无多大的感觉。我知道她们美,可人,聪明, 有才气等等,那只是宝玉抑或是作者的梦,即使我们一天“啊呀呀”喊出许多诗,都和《儒林外史》里那个呆头呆脑的丁言志一样,未免缩头缩尾,露出穷措大的气 息来。

    因为,那不算是自己的梦。

    不过,《老残游记》中的玙姑是我颇为心仪的一个人物。年少读的时候,偏偏记得她那一只“白如玉软如棉的手”来,竟和申子平一样“神魂飘荡”起 来。少年时的心性自是如此,但也止于一种远远的欣赏。现在想起来,更加心折于她那一肚子晓畅明白的见识,自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儿的俊秀蕴含在其中。而这样 的一个人儿,又是生活在柏树峪那样一个极具幽雅的所在,怎不叫人一见了就“清爽”呢?而二集里的逸云倒有些仿佛,但德夫人见了,仍不免“有收作偏房的意 思”。不由想起曹聚仁先生晚年忘不了的一件旧事,抗战时留宿于民屋,房主家的女儿前来陪宿,竟然发觉还是处女。曹先生又感于房主家的贫穷,不免“慷慨”了 一把。当时看了不由有些叹惋,虽不敢谬责于前贤,而老残的“怜惜”,虽有些古代侠者的风范,也仅仅于此。

    14】

    冷红生所译《茶花女遗事》末句,有“掩抑以死”四字,在为中国小说带来一些新的气息之际,也给旧小说中女性的命运划上一个沉重的句号。而《红楼梦》中所谓的“有命无运,累计爹娘”之物,一生下来被溺毙,被沉埋的不知又有多少呢?甚至有时,连“掩抑”的感觉都不曾有。

    这时便觉得“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样的字眼,足足现出曹雪芹的悲悯,却有着不同一般的深沉博大。

    若说茶花女是林妹妹一样的人物,那位做过《林黛玉日记》的情种,一定会跳出来反对。我当时读的时候,却是有过一样的疼痛。这固然是我各人的浅 陋,不过这茶花女的遭遇,有时竟莫名地让人想起了晴雯那只“瘦如枯柴”的手。而小仲马的残忍决绝,往往竟将那“黄土垄中”渐渐朽腐的尸骨,一并刨挖了,让 我们这些“馒头馅”纷纷跌碎了眼镜,仔仔细细地看。

    我国不乏也有这样的类喻,但“锁子骨”是用“黄金”妆成的,而“骷髅”有时竟也“粉”的可爱,连唐僧哥哥,八戒弟弟都一发地堕入了迷障。其实小仲马的初心,又何异于《影梅庵忆语》、《断鸿零雁记》作者呢?

    15】

    但我常常念及,菩萨止于“大悲”的道理。

    钉在十字架上的“神之子”最后也仅仅只能说,“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我的上帝,你为什么离弃我?!)”可见这“大慈”,在沉 沦的众生面前,纵使幻作“千手千眼”,也不够用。也只有“大悲”,才能真正源于人的内心。她所爱,深深哀怜的这些——人类,当她成为这些人中的一个,一并 感受到他们的痛苦和悲伤时,最后她也只能拥有自己的身体。我想:那时,净瓶水是干涸了,杨柳枝是枯萎了,白衣上也仅仅留着,人兽鬼一轮轮馔献过后的油腥。

    知堂曾言:“读中国男子所为文,欲知其见识高下,有一捷法,即看其对佛法以及女人如何说法,则已了然无遁形矣。”此语确是的论。而《红楼梦》 过后之所以无人超越,大多也仅仅成了“谈谈女人”或是“消遣女人”的余兴,甚或是女人自己竟“消遣”自己,女人自己竟“作践”自己起来。论其原因,还是少 了宝玉“万物皆备于我”的大悲,和林妹妹“侬今葬花”的大恸那些情感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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