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听说,爷爷连出门时坐在轿子里都拿着一本书看。也有人问过:"您为何这样地好学不倦?"爷爷笑道:我好什么学!这是骗人罢了--我一出去,因为是"官"哪,民人见了都起身站立,我又不是地方上的府州县老爷,大家这样,我于心何安?拿本书,我遮住眼,人家也就都可以省点事。
他会听说,爷爷的诗词,极富才调,从小就为很多名流老前辈们称扬赏爱;一生交遍了天下的诗人。后来在扬州开了诗局,编刻了《全唐诗》,搜尽了有唐一代的诗家两千多人,几万首诗。也很喜欢宋诗,留意寻求宋朝诗人的集子,很多孤本,那也许是为了继《全唐诗》而再编《全宋诗》作预备吧?说也奇怪,这个霑儿("跟雨一块儿来的",说不定他乳名也叫"雨儿")也是嗜诗如性命。
他会听说,爷爷不只爱"雅",又特别喜欢"俗玩艺儿",古今戏本,倾倒备至,自己不但也作戏本,还粉墨登场,亲自串戏。野史小说,也是爷爷十分得意的"东西"。
他听说,《长生殿》这个戏本就是本朝人洪稗畦作的,为这本戏许多人遭了事,可是爷爷有一回在江宁遇上了稗畦先生,高兴已极,遍请名流,大开盛会,三日三夜,演完了全部《长生殿》,把稗畦尊为上客,奉于主座,爷爷和洪先生面前各自摆着一部戏文脚本,逐字逐句地给它进行评赏,并对音律提出订正的精辟见解。这件韵事,当时轰动江南,至今犹在人口。
他又听说,有一位名唤沈嘉然的,虽然是一位绍兴师爷,却作了一部小说,专写我们中华古史上的第一个伟人大禹治水,这场和洪水作战,疏凿九州,不顾一己,拯救万民的故事,百神百怪都出现了,有的助禹,有的助水,精彩瑰奇,雄伟巨丽,远远胜过了《封神演义》--让爷爷看见了,大为击赏,要出钱给它刻板流传。可是不幸极了,这位沈先生一次坐船回家,出了事,人是因落水受寒病死了,书稿也葬于鱼腹,世上竟无只字传本!爷爷为此叹惜不怿者累日。
这些事,对年还很小的霑儿来说,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无论如何,一个后来成为《红楼梦》作者的人,当他追忆这些讲述,重新体味,又怎能不引起极大的震动和深思呢?
自然,他也会听说,爷爷一生爱才好士,济困扶危,常常为了助人,弄得自己十分窘迫,而心甘情愿。江南一带,对他家的好感并不是人为的捧场趋附。他也会听说,他家在老皇帝几次南巡"盛典"中的那种旷世未闻的繁华经历,爷爷为支应这种事以及各种复杂政治局面中所受的辛酸和烦恼,所担的风险和罪责,对这种"虚热闹"的内心感叹。爷爷喜欢对客人说一句话:"树倒猢狲散!"--作为孩子,雪芹当时还无法深刻理解这句异常别致的话。 自然,他也有机会听见人说祖辈常常训教子弟们的一句痛语:"你知道那奴才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他后来才渐渐明白了"奴才"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从生下来就是一个"奴才",他们家原来是一个奴才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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