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母对王夫人、柏夫人们道:“今年度岁,热闹又胜于前。真是天恩祖德,使骨肉至亲俱皆富贵。愿你们暮年都能像我,也就很好。”众人答道:“仰承老太太荫庇,各家子孙荣茂,年胜岁增。”王夫人们各领儿孙、媳妇进觞称庆,祝母大乐。
场面上唱演郭子仪《满床笏》。至三更席散,王夫人们都至介寿堂辞岁。
祝母分送各人果子、花炮、压岁钱、岁烛,内外欢喜。派梦玉、松寿、柳绪、桂堂、梅春五弟兄,各带碎银,分往冷街小巷、客寓、胡同,见有穷苦不能度岁者,无论男女老少随缘帮助。五人答应,往楚宝堂支领碎银。探春道:“我差人各处知会,不必辞岁。明日卯刻,一箍脑儿到景福堂团拜过,往六如阁拜佛,伺候老太太拈香,致远堂拜祖。这会儿脑子都掉了位,再往各处辞岁,真是要命。”梅春道:“姐姐主意很是。咱们去逛会子来,也是时候。很可不用回家,就在景福堂等候。”
探春点头,各交碎银数十两,令其带去。
松寿们各带得力家人、小子,点着小灯笼,分路步行,不知方向,随便走去。先讲柳绪,转过几弯,见大门关者俱多。
有几家茅房小屋并无灯火。信步走去,见一人低头迎面过来,口中叹声不绝。柳绪见那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鹑衣百结,手中拿个小包。柳绪开言问道:“今日过年,何以叹气?”那人抬头将柳绪上下看了一遍,说道:“各人自有心事,对你说了也白不中用。”得禄道:“咱们大爷最爱管个闲事,你白说给咱们听听也好。”那人道:“我姓蔡,名叫蔡梅,今年二十五岁。”得禄笑道:“菜都霉了,怨不得要穷。”蔡梅道:“家中尚有七十岁的老母。我承父业,原开个杂货店,很可度日。因被回禄,烧了罄尽,又兼母子大病一场,竟是衣食无度。有个胞姐嫁在西门外耿家庄,离城十二里路。姐夫姓牛,是个兽医,家中很有田产。我母子两个几日不曾烧火煮饭,实在饥寒难过。今日叫我去找姐姐借两吊钱,借件棉布袄,且过年度命。谁知姐姐心狠,说是大年下我这花子兄弟去丢人,伤了他的脸。连饭也不留一顿,分文不借,将我骂了出来。姐夫看不过意,给我二升米、一百大钱,又瞒着姐姐给了一件夏布汗褂子。我若不要他的,母亲实在饿的难忍;拿了回来,又实在气的慌。大爷瞧,这不是姐夫给的钱、米。”蔡梅蹲在地上,将夏布衫解开,现出里面钱、米。柳绪想道:“看此光景,断非偷来之物。”问道:“我看你是精壮后生,不拘到那里去寻点事业,很可糊口。何至一贫如此?”蔡梅道:“母亲年老多病,寸步不能相离。宁甘饿死,断不肯一日离了母亲。”说着,包起钱、米,扬长而去。柳绪将他叫住道:“你家住在那里?我也是闲逛,同去瞧瞧。”蔡梅指道:“那第四间就是我家。”
柳绪同着来到蔡家。听蔡梅叫妈开门,里面一个老妇人应道:“仔吗这会儿才来?你在姐姐家吃喝过年,也不想我在家饿的要死,身上又冷,连个火影儿也不见一个。可怜,老天爷!我真是受罪。”柳绪听的明白,只是点头。蔡婆开了破门,瞧见儿子背后站着几人,又有灯笼,忙问道:“你姐夫也同来吗?”蔡梅道:“不是姐夫。刚才遇着并不认得的一位大爷,要到咱们家来瞧瞧。”柳绪道:“你将灯笼对上灯,我有
话说。”
蔡婆母子转身将灯点上。柳绪见里面有点破家破伙,倒扫抹的洁净。走进去坐在一条板凳上,怀中取出一包碎银,打开放在桌上,对蔡梅道:“这是祝府老太太周济贫苦,结缘为善。我替老太太帮你本钱,赶新年做些生理。从此可以养母成家。”
蔡梅不等说完,连声叫道:“怪事!今年夏天,我算过一命。那先生说,我今年三十晚上要交大运。从此成家立业,还有人送我个好老婆,妻财又旺。说我交到三十岁,就是个财东。谁知这会儿真个应了那先生说话。”母子两个大喜,赶忙拜射祝大爷。柳绪道:“我姓柳,是祝老太太的认继孙子,并不是祝大爷。”说毕,将那碎块银子抓了一把,递与蔡梅,仍将余银揣起道:“你且煮饭给你母亲充饥,再去料理衣服。”说毕,领着得禄们又去闲逛。
且说松寿来到一片空旷之所,只听笛声嘹亮,十分清越。
寻声而去,谁知半高土堆上有一人独坐吹笛,见松寿上来,亦漠不相顾。松寿站在一边听他吹毕,说道:“今日年晚,家家团聚,饮酒度岁。尊驾有此高兴,独坐冷风中,冒寒吹笛。”
那人起身笑道:“半生作客,四海为家,何处是我团圆家业?只有铁笛一枝是我良友,风花雪月,朝夕相依。有污尊耳,幸毋见笑。”松寿道:“请问尊姓大名?口音不似此处。”那人道:“我姓马名珍,乃五虎上将马孟起之后人,世居西蜀。父名马豹,曾为游击将军,战死沙常母亦病故。我今二十七岁,学了一身武艺,未有出身,又无家业。携此铁笛,到处闲游,野鹤闲云,不知岁月。今蒙下问,用敢直陈。不知尊驾何人?亦安闲至此。”松寿道:“我名松寿,乃岭南节度定国公之子。进京供职,路过此间。奉祝太夫人之命,今宵度岁,令我兄弟辈周济寒士。今遇兄下,可谓有缘。祝太夫人所交之银在此,即代以奉赠。方今朝廷垂念有功战士后人,赐以官爵。足下作速进京,到部报名投册,以图出身,代父报国未尽之心,不失为忠臣孝子,强似以有用之才,作市上吹箫之客。不知尊意何如?”马珍叹道:“潦倒穷途,未逢知己,今蒙药石,何异再生!敢不从命?”松寿大喜,即将怀中之银取出奉赠。马珍接在手中,说道:“领祝太夫人慈爱,容图后报。”说毕,向松寿将手一拱,转身竟去。松寿大喜,走原路回来。跟随的小子道:“大爷白将一包银子给了混帐行子。听他一路瞎话,大爷白将以为真。也再没有不谢一声,转身就走,这是什么话呢?”
松寿笑道:“祝老太太的善心,碰他们的善缘。咱们遇着谁,就给谁,管他骗也好,不骗也好,给掉就完了一件差使。”
小子正要再说,只见几个人一路说笑而来。内有一个妇人,不住口中念佛道:“阿弥陀佛这样人家,怎么不要子孙兴旺。不是老太太的恩典,咱们这会儿妻离子散,谁也顾不得谁。”
松寿刚走至面前,问道:“那位老太太?什么恩典?”那来的男子答道:“本城有个郝光达,浑名叫做郝老虎。家里有钱,广放私债。我因穷苦不能度日,向他借了几吊钱作本,贩卖小菜。他要对扣加五利钱,我无奈应允。谁知他安下不良,左一转票,右一转票,我只借他五吊对扣钱,转了六十八两。今日大年晚上,带着多少人立逼要银子,分文都不减少,将我家打了个罄荆就有那个作媒婆的赖寡嘴出来调停,劝我将老婆白氏算给郝老虎作妾,销了借票。劝他另给我两吊钱作本,将个八岁的女儿写在契上。不由分说,立逼着我写契,将我老婆、女儿蜂拥而去。我正在郝老虎门前,拉着老婆、女儿哭别,谁知遇着祝府的大爷,奉老太太之命,正要周济穷人,问明我们哭的缘故,大爷动气,立刻吩咐家人、小子,将郝老虎的恶仆同赖寡嘴捆送到县里去了,要追出他的借票。又给我们几十两碎银,回家作本生理,保全了夫妻儿女。这不是祝老太太的恩典?真是阿弥陀佛!那里报答得荆”松寿点头道:“你们快回家,买些酒肉去过欢喜年罢!”说毕,领着小子们前走。
不多几步,有一土地庙,灯烛辉煌,人甚热闹。松寿进内歇息,旁边长凳上先有几人坐在上面,松寿坐在凳头上,内有一老者道:“今年祝府又添了好些香烛,各庙分外热闹。祝老太太真是好善。”一人答道:“刚才还行一件救命的好事。”
众人问道:“救谁的命?”那人道:“咱们前院住的莫老二,这两年生意平常,欠下有几十吊钱行帐。秋天老婆坐月子死了,丢下个奶孩子。还有个七十几岁的老娘,又常多玻莫老二终日在家服侍娘,照应孩子,那儿能做买卖,越闹越穷。大年下要买斤肉儿也不能,又被那要帐的堵着门子,闹的不成个样儿。不知莫老二怎么着了急,是多早晚,到那下洼子的杨树上吊死了。那地方白日里不很有人走到那儿,黑间更不用说,谁也瞧不见。谁知祝老太太差了桂侍郎的大爷出来,遇贫苦的有缘周济。这位大爷专走那些荒僻野地,瞧见树上挂着人,赶忙放下,将他救了过来。问明寻死缘故,同他回来。那些要帐的全不知道,听桂大爷说,又验过他脖子上的绳痕,将那些人骇的要死,情愿折扣销帐。桂大爷当众将各帐给他了结,剩下的与他过年。你想救莫老二一命,直救了他娘儿三命,这不是一件好事?我等着桂大爷去后,我要送两吊钱到我姥姥家去,在这儿歇个腿。”
众人听说,无不念佛感颂。
松寿听他说完,起身出离庙门。穿街过巷,走过几条胡同,迎面遇着梅春,笑道:“谁知今晚窘人甚多,我代老太太散了个精光,再有些儿也不够。你散了几家?”松寿说其缘故,并梦玉、桂堂之事。两人同行,走出大街,遇着柳绪,彼此各叙其事。大街上灯笼照如白昼,只见梦玉、桂堂说笑而来。弟兄五人相聚,各述所行之事,彼此大笑,一路同行。忽闻人声大振,火光烛天,五人大惊,忙赶去一看。不知是什么缘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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