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来到一处,只觉血腥臭不可忍。柏夫人站在一个高土堆上,定睛细看,见有数亩血池污秽不堪。有些披发妇人,在血池中漂来荡去,其形甚渗。甄判指道:“这些是世上媒婆鸨母,凭其口齿巧利,将清白妇女说的动心失节,或假娶良家妇女,私下诱以为娼,罪大恶极,冥刑无可相加,将他们浸在血池令食秽汁,俟其孽尽,变生为狗。此处乃极秽之地,夫人不可久停。”转过土堆正往前走,只见一骑马飞奔而来,马上一位少年神将,见柏夫人下马道:“适奉南北两斗星官符录知会东岳,是夫人之媳江氏芙蓉、贾氏珍珠虽未完姻,二人不约而同割股救亲。城隍司据词详报,南北二斗星君上达天听,当奉玉音嘉其孝心,增夫人福寿,以成其志。今已持符知会各司,夫人亦当回去,此处非久逛之地也。”说毕,上马扬鞭而去。甄判官给柏夫人道喜,称赞芙蓉、珍珠能尽妇道,不愧为尚书之媳。
柏夫人欢喜之至,忽闻钟鼓之声,其音清越。甄判道:“十王升殿,会同地藏佛判断诸曹案卷。夫人去瞧瞧热闹,即可回阳,不必再往苦境了。”柏夫人点头,随着金童、玉女竟往十王殿来。只见轿马纷纭,人烟嘈杂,大街上两边铺面,交易买卖亦如人间。也有酒楼、饭馆、茶房、肉市并金字当铺、招牌当店,里面十分热闹。有个大茶铺,出入不断,人山人海。
茶馆间壁是个命馆,先生门前挂着招牌,上写着:“赛君平,卜易谈星,合婚选吉,包写呈状,兼看风水”。衙门左右尽是点心店,热气腾腾不知卖些什么。又见一个长招牌,写着”邹大成,专理产科,兼治痘症,包医杨梅结毒,跌打损伤,梦遗阳痿等症,不误主顾”。又有一张招牌贴在墙上,是”祖传包医瞎眼”。
柏夫人正看不尽那大街热闹,男女往来拥挤不开。忽然街上人纷纷让开,东西乱窜。柏夫人想,这必定是来了一位什么神道。定睛细看,只见一人三十来岁年纪,黄面微须,高耸只肩,深抠二目,头戴高角方巾,身穿葛布道袍,脚下阔头方靴,手持白纸大扇,徐行缓步而来。将到面前,觉一股冷气刺人心骨。柏夫人打了个寒噤,连忙闪开让他过去,问道:“这是位什么神道?如此利害!”甄判笑道:“这不是什么神通,是一个阴司秀才。因他的冷气利害,鬼皆回避。”柏夫人笑道:“这秀才鬼见犹怕,何况于人!”
此时,十王将次升殿,男女鬼犯何止千万,奇形怪状,令人可怕。人丛中有一个半老妇人过来请安说道:“太太仔吗还不回去?这地方有个什么逛头儿?老太太放心不下,差我来找。我刚出大门,遇着本宅土地说,太太在这儿逛呢!家里都好,奶奶、姑娘们轮班拜斗,就是老太太同贾府的太太、奶奶们急的利害。今日早上宝姑奶奶将我叫进宅去见老太太,吩咐来探个信儿。”柏夫人道:“你是谁?倒像在那儿见过。”那妇人笑道:“我姓何,我丈夫是抬二老爷的长班轿夫。去年太太到了宅里,我进来磕头请安,蒙太太厚赏。今年到宅里拜年,又见过太太。”柏夫人点头道:“不错!你是何三的媳妇。怎么你可到得这儿找人呢?”那妇人道:“不瞒太太说,我在东岳府当勾魂差使,凡无常鬼勾人,若没有我们生魂带去,他不能勾人。那天因我有差使,是汪大妈到宅里请太太来的。这阴司里是咱们的熟路,一天也不知要走几磨儿。不知宝姑奶奶怎么知道我是走有差使的,今日早上叫进宅去,老太太当面吩咐说,你去瞧瞧太太到底是仔吗呢?刚到半路上,遇着几个伴儿们说,太太在这儿看热闹呢!”甄判官道:“你来正好,同夫人回去,咱们且进去逛逛。”
说着,走进大门里边,气象威严,十分宽大,两廊下俱有公案。各司官正在审事。男女鬼犯不计其数。大殿檐下站着无数判官,每人都抱着文书案卷。殿上一字儿十座公案,坐着十位阎王。西边莲花台上坐着地藏佛。甄判道:“殿上是各路城隍核对生死册,今日又不能审案。”各司人犯真是堆如山积。
柏夫人看殿中间悬着一块大匾,写着”无往不复”四个大字。
东边看柱上对联是:
总理轮回亘古至今何曾舛融。
西边柱上是:
权关生死修长数短从未通融。
檐前挂着一杆大秤,有三位金冠绣袍的神道,监着判官秤那些文书册卷。甄判用手指道:“这些都是人间功过罪孽簿。
此间秤过,其子孙好歹祸福从此定夺。倘有大善大恶,临时再为更改。这边架上的就是孽镜台。”柏夫人道:“这孽镜怎么是黑的,也照不见个影儿?”甄判道:“孽随人生,有孽之人照之丝毫无隐。任地瞒心昧己,机谋隐恶,不但人所难知,神察不到之事,总无逃此镜。我在此作了多年判官,见对镜无愧者并无几人。”柏夫人道:“阳间若有此镜,问刑衙门要省多少事。这样看起来,阴官事繁易断;阳官政简难明。”甄判点头道:“夫人说的不错,此处无不伸之冤,无不报之孽。”柏夫人道:“这十位阎王爷,虽是气象威严,但都有慈祥之色。”
甄判道:“这都是古今名臣,如昌黎伯、包孝肃、文丞相、于忠肃、武乡侯、张曲江、范文正,所谓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也。”柏夫人点头叹道:“原来都是治世名臣,怪不得聪明正直,谁不敬畏!”
甄判官正要答话,只见一对彩幡引着一个黄瘦妇人,约有五十来岁年纪,穿着粗布衣衫,七穿八补,一直走上大殿。刚跪下去,那十位王爷一齐站起,举手命童女扶起妇人,在东边看柱前白玉礅上坐着。有一个白须判官,捧着一本册卷,送到十位阎王案前看过。用朱笔各王俱写了几个字,送去地藏佛签押照验后,有一位紫袍玉带、阔面长须的神道在那册卷上盖了一颗巨樱大殿檐前现出一道银桥,十王站起身送那妇人上桥而去。柏夫人问道:“阎王为何重这贫妇?”甄判道:“这是孔节妇。乃编竹筐子顾成章之妻,完姻一月夫以病死。公婆见他只有十八岁,不忍令其守节。孔氏因夫是独子,公婆老年无后,情愿守节养亲以代子职,编筐度日,百折不磨。又遇荒年,衣食不继,有富人愿娶他为妻,接他公婆养老。众人皆说甚是,公婆亦无限喜欢,孔氏立志不从,情愿苦志养亲。公婆大不为然,每于饮食之间嫌其粗粝,冷暖之间衣憎厚薄,打骂絮聒,日盈于耳。旁人见之,刻不能忍,节妇甘受无怨。不分寒暑昼夜饮泪咽糠,力奉甘旨。苦节三十余年公婆去世,棺殓造坟,曲尽妇道,因悲哀过度伤心而死。此世上第一等的节妇,为阴阳之祥瑞。刚才地藏佛与十王合稿,已将孔节妇转生为男,名登鼎甲,位列卿相。”柏夫人叹道:“此与苦修成佛者同一道行。世上那里知道,题名榜上有饮泪苦节之人亦在其中。将来苦劝妇人将名节奉为至宝,不过以数十年之奇苦受福无穷也。”
甄判官道:“夫人说的甚是。”
两人正在答话,殿前那一座白玉香炉里忽然冒起一股清烟,异香扑鼻,殿上钟鼓齐鸣。甄判官大喜道:“夫人真是有福!难得遇着观音大士降临,超拔幽冥。”道言未了,只听仙音缭绕,祥云冉冉而来。地藏佛同十王降阶迎接菩萨。柏夫人对着观音连忙跪下,见大士面如满月,高髻长簪,身垂缨络,手执杨枝,遍洒甘露。一切孽魂冤鬼齐声高念”慈悲救苦菩萨!”
柏夫人见菩萨已至面前,虔诚叩拜说道:“求菩萨大发慈悲,赐我婆婆康宁寿考。”观音大士笑嘻嘻将杨枝水在柏夫人面上洒了一点,说道:“你婆婆数世苦节,修来受享福泽。今又存心仁厚,种下无数神田,不须你们忧虑。你病已痊,我就此送你回去。对你婆婆说,六如阁斋供中左边第一个馒头甚不洁净,以后务须检点。”说毕,命善才龙女将他装入口袋,善才答应,解下一条口袋,照着柏夫人头上罩来。不知怕夫人怎么样装入口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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