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比他还要清秀。那时我在工部时同贾二哥最为相契,常到他家去,他弟兄两个时常见面。自从我出了外差,又得了员外,有好些年没有信息,后来听见说他哥哥宝玉中了举,又听说出了家,接着贾二哥也就不在了。不期今在路途中得遇贾三侄,我方才问起,知道贾二嫂子们回南的一切事务。”老太太笑道:“原来你的至好,我们婆媳两个也该同贾二太太会会才是。”
对着贾环道:“你过去对阿娘说,我们都是至好,今日南北征帆相逢一处,真是三生有幸,何勿相聚一宵以慰饥渴?本该我过去才是,因我这几天腿疼腰痛,行走勿便。请阿娘们过来相会,勿要着奢衣裳。”贾环连连答应,站起告辞出去。张老爷忙吩咐两边家人、小子,掌灯送贾少爷过渡。
此时,两岸灯笼如同白昼。贾环渡过这边来见太太,将张老爷同老太太的话从头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十分欢喜,吩咐宝二奶奶们赶着封书子,不必来念。命将这四五号座船放过去,帮着张老爷的大船。林之孝们听见,吩咐船家水手,立刻将中间这几号船放过对岸。宝钗、珍珠知道有一夜的叙谈,赶着将书子封好,连奠仪都交给董升夫妇。随又赶着换了衣服,那船早已帮定。张老太太差了多少丫头、媳妇们过来相请,两边船上男男女女一齐伺候。王夫人带着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宝二奶奶、四姑娘、六姑娘、薛姑娘、巧姑娘一同过去,那边张老太太领着太太、姨娘、小姐俱在船头上迎接。彼此谦让下舱,王夫人请老太太上坐,自家行侄妇之礼,又同张太太拜见。张小姐过来相见,王夫人同大奶奶们见这位小姐生的十分美貌,举止端庄,甚为称赞。小姐拜完,让两个姨娘过来行礼。珠大奶奶们这一班拜过老太太同太太、姨娘、小姐,又是巧姑娘拜见。
张老太太让了坐,举目左右细看,十分欢喜,对王夫人道:“方才小儿说起,才晓得唔哪是通家至好。今日天使其便,北往南来途中相遇,真是三生之幸。”王夫人道:“侄妇闭处孤帏,苟延风月。今天假之缘得亲慈范,实深欣愿。”张太太道:“通家姐妹久仰芳仪,不期邂逅相逢,实慰生平。”老太太同太太们谦虚一会,丫头们送过香茶,张老太太又将大奶奶们问了一遍。王夫人指着,一个一个的说与老太太知道。张太太道:“如今太太身边只有三少君一人,不知岳家是谁?”王夫人道:“三小儿今年十七,未曾纳婚。”老太太笑道:“我只有这孙女桂生,年虽十五,颇娴闺训,意欲与夫人结秦晋之好,只恐村野凡姿,不足为朱门良匹,徒增惭愧耳!”王夫人听说大喜,站起身来道:“倘蒙叔婆不弃寒门,不嫌三儿愚拙,侄妇愿结朱陈,以成姻眷。”老太太同张太太都欢喜之至,珠大奶奶们无不大喜。将个桂生小姐羞的无地自容,赶忙站起身来,要往房舱去躲,被珍珠一把拉住,笑道:“将来是我的弟妇,一家人不须回避。”宝钗们笑道:“妹妹不要害臊,咱们姐妹儿正要亲热。”张老太太叫人去请老爷过来,同王夫人众人俱见了礼。老太太将同贾太太结亲家的
话说了一遍,张铭又喜又谢,说道:“蒙二嫂不弃,深感之至。”王夫人当着老太太们将头上一只悲翠双如意给桂生小姐插在头上,又在身上解下一个富贵玉连环,系在张小姐胸前。拜谢过张老太太,同两亲家拜谢。大奶奶们也俱道过喜,两边男女家人、媳妇、丫头彼此磕头道喜。王夫人吩咐柳家的,备两桌果碟子送过来,亲家们叙谈一夜。私下命大奶奶同宝钗过去备了三分盛礼,一分送老太太,一分送两亲家,一分送桂生小姐。余外几个姨娘都有一分,又将张府上内外男女大小家人、媳妇俱加重赏,连他们的船家都有赏赐。说不尽这一宵的热闹。
王夫人说起差董升夫妇要附船进京,往祝府吊丧一事,张铭叹息不止,说道:“我竟不知道祝老师业已仙去,我到京后必要去哭祭一番,面见师母,将路上遇着二嫂结了亲家的话,也必得禀明师母,使他老人家放心欢喜。二嫂不知道,我嫡亲表弟梅白,字香月,是祝老师胞妹丈,所以我们本是姻亲世谊。”
王夫人道:“既是这样,我们都是亲上加亲。”吩咐丫头,叫董升夫妇进来,见过张老太太同老爷、太太,吩咐他们将行李搬过船。宝钗、珍珠又对董家的说了多少话,叫他记着去回祝太太同芙蓉姑娘,千叮万嘱絮絮不已。此时东方已白,两边船上俱已鸣锣启橛,王夫人同张老太太们彼此纷纷拜别。宝钗们同桂生小姐十分依恋,不得已只得分手,各人过船。贾环也拜辞了岳丈。只听见各船上齐声打起号子,转眼之间船分南北,悠然而去。
且不言张铭同王夫人两亲家途中分手之事。且说桂廉夫自从七月十六起身之后,谁知一路上桂太太晕驼轿,又晕车,沿途大病,饮食不进,十分危急。杜麻子见太太如此光景,旱路难行,只得同老爷商量:“不如坐船倒还妥便,此去都是下水,倒也不很迟日子。”桂廉夫无法,只得应允。在半道儿上将车卸掉,换了船只。桂太太下船之后渐渐平服,又兼连遇西北顺风,日行数百里,十分得意。看着去家不远,这日早饭后,四野阴云布合,陡然起了东南风,十分狂暴。船上的赶着下篷,将船收入港口。桂老爷在舱里瞧见,忙叫家人吩咐船家,不用湾船,说道:“此时已交过寒露,这东南风不过偶尔一阵,将篷下掉,只管走,不必收祝”船上的听见老爷说的有理,也就放胆迎风前进。
走了半日,还不到五六里来路,到了一个无可湾船之处,风暴大作,波洄浪立,石走砂飞,水面上白茫茫一片,云影天光不分高下,只听见满河船只叫喊连天,彼此不能相顾。桂老爷夫妻儿女同那些丫头、媳妇们无不惊谎失措,不知所之。头舱的二爷们同船上的都慌了手脚,看着有一边土崖相近,一齐用力直奔过去,无如顶头风紧,再也不能近岸。正在危急,只听满河都叫救命,前面翻了一号家眷船,又翻了一号客船。桂老爷们在舱里看见,心魂皆失。桂太太娘儿三个拉住大哭。正在慌忙时候,谁知一阵大风,那雪浪银涛将船涌起高有数丈,忽然往前一送,直落将下去,正碰在一块大石头上,只听见”喀扎”一声响亮,将头舱底打了一个大洞,那波浪直涌了进来,船身向着一边歪了过去。
此时,连桂恕也没了主意,又兼外面风雷交作,大雨倾盆,一家性命只在呼吸。桂太太将丈夫、儿女四个拉住一堆,说道:“同死一处,不可分散。”桂恕含泪点头,那船已渐渐沉了下去。忽见洪波巨浪中,有一人站在小瓜皮船上,分波破浪而来。船梢上有一小孩子摇桨,其快如风,到了桂老爷船边,跳进舱来说道:“快过船去!”桂老爷们看那人是个头陀打扮,身上披着鹤氅,脚下穿着芒鞋,手中拿着一把蕉扇,约有三十余岁年纪,十分清秀,走下舱来将桂老爷夫妻儿女四个都扶上小船。那头陀站在小船头上,将扇一插,登时风平浪静,雨散云收。桂太太们如醉如痴,不知不觉四人俱站在岸上。船上的丫头、媳妇见老爷、太太们都踏了实地,他们望着崖上一齐大哭,那头陀转身又到船边,一只手将前半只船轻轻端起,两舱黄水仍旧往破洞里溜了出去,顺手将船送到岸边,这些船家无不齐声念佛,船上的家人小子、丫头媳妇们都跳上岸来。
此时,桂老爷们心神才定,同着太太、儿女四人赶忙拜谢神僧。那头陀跳上岸来笑道:“适在幻虚仙处多谈数语,至使受惊,这就是顺境中的一点波折也。”走到桂堂面前将手在他头上摩娑摩娑,说道:“好郎君!是个少年英浚我有蕉扇一柄奉赠,望郎君代为寄一口音,说道:‘白云僧问询。’”回过头去对着桂恕道:“且别,未必不再见也。”说毕,飞跑到河边叫道:“升儿!”见那小童应声而至,头陀涌身上船。桂恕赶着叫道:“神僧且住,尚有
话说。”那人头也不回,向着急流中转眼不知所向。桂太太们十分惊异,众船家都道老爷、太太的福气,遇着神僧。桂恕将儿子的蕉扇取在手中,看见上面写着”贾琏稽首”四字。大叫道:“哎呀!当面错过,原来是琏二亲家!”桂太太道:“怨不得见了堂儿很欢喜,谁知就是丈人呢!真是至亲关切,救我们一场大难。只是当面错过,未曾叙叙亲谊,甚为可惜。”桂恕道:“将来见了亲家太太拜谢,总是一样。”正说着,那些家人们的船都拢了过来,一齐上岸,给老爷、太太、大爷、小姐请安道惊。桂老爷吩咐赶着将船收拾,就好开行。只听见座船上的船家、水手一齐叫道:“怪事!这么大的一个窟窿,将一张荷叶就补住了。”这些家人们都跳上船去看,那船底上果然是一个大荷叶,将破处补住,舱中并无一点儿水迹,彼此惊异。桂恕也赶着上船看了,说道:“这是神僧显圣,不必动他。”吩咐丫头、媳妇们请太太、小姐、大爷下船,赶着备了香烛纸马,在船头上合家拜谢亲家,又谢了河神,鸣锣献牲,拉篷启橛。此时秋水长天,波平浪静,向南行不二三十里,就是村镇。且天已黄昏,将船湾祝柱老爷夫妻们深感琏二亲家的大德,彼此念不绝口。
自此晓行夜宿,一路顺风。不觉已过淮安,来到扬州,湾在码头上。那些家人们上去买东西,因遇着一个走差的,才知道祝大人业已仙去。问明了时日,赶着上船来回老爷。桂老爷同太太、小姐听见十分悲感,吩咐杜麻子赶着开船,明日一早渡江到镇江,要湾住两日。老杜答应,出去吩咐船家,不一会儿俱一齐开去。正是九月初间,只见万点寒点,一弯新月。桂老爷们整整走了一夜,到得江口,天还未曙,将船泊住,众人暂为歇息。次日一早,多叫几只红船帮着渡江。桂太太同蟾珠赶着梳洗收拾,刚交巳初,那船早已收入镇江。杜麻子叫跟班的王淮先上码头,到祝府去通知。
原来祝太夫人因为接着大老爷的讣闻过于悲戚,卧病在床已经数日。幸亏有沈夫人、薛姑太太、竺、鞠太太、梅秋琴、郑太太,还有江太太们几位至亲太太、奶奶、姑娘轮着班给老太太解悲相劝,桂夫人又带着海珠、掌珠、汝湘、九如这几个孙媳妇同修云、梅春都陪着祝母说说笑笑,无如老人家悲子之心甚切,虽有万般安慰,总难卒解。又兼着祝筠悲兄伤弟过于哀痛,连日身子亦甚不安,桂夫人同着姨娘、姑娘们两边照应。
梦玉是奉老太太之命,带着秋瑞在尚书宅里荫玉堂设灵守制,派宜春、双庆、江苹、碧霄、翠翘、金凤、雁书、蝶板这八个人分作两班,每班五日在荫玉堂伺候,命梦玉、秋瑞过了百日再去请安,以此梦玉同秋瑞总在大老爷宅里。
这天巳牌时候,门上的查本见王淮来通知三舅老爷到了。
槐荫们赶忙派人将轿马上码头迎接,一面至垂花门通知里面。
查、槐两位奶奶听见,赶忙叫周大奶奶上去回太太,并知会各位太太、姨娘、姑娘们,此时各堂无处不知。祝筠正在上房睡着,听了十分欢喜,叫桂夫人赶忙去回老太太。这会儿介寿堂坐满的都是人,正在说笑,桂夫人来回老太太说道:“我家三兄弟同三妹妹们到了。”祝母听见倒觉得心中一乐,说道:“来的甚好,我很望着他们,怎么今儿才到?快些叫查家的派几个媳妇们去接三舅太太同姑娘来!”海珠赶忙吩咐听事的媳妇们到垂花门传话,槐大奶奶们立刻派了吴嫂子、杨嫂子、小金嫂子、廖嫂子四个人赶着到码头上去接三舅太太同姑娘。嫂子们答应着,赶忙出去坐上值日听差轿子,飞撵而去。查大爷们吩咐崇善堂值日该班的二爷们,在三老爷灵前点上蜡烛,预备着香,伺候舅老爷来拜。原来正要给三老爷举殡,接着大老爷讣闻,老太太吩咐等着大老爷的灵榇回来一同举殡,省得开两回丧不像个样子,因此三老爷还在家中。
且说崇善堂的人正在收拾点烛,听见三舅老爷同舅太太们都已到了,只有梅大爷出来迎接。桂老爷们到了茶厅院子里下轿。金夫人同姑娘的轿子,由夹道里直到垂花门口下轿,早有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迎接进去。金夫人举目一望,都是至亲姐妹,只有鞠、薛、王、竺四位太太未曾会过,连忙致问:“这四位太太是谁,怎敢有劳远接?”桂夫人指道:“这是沈四姐姐,王相国的夫人;这是薛二姐姐,宝钗的母亲;这位鞠亲家,这位竺亲家,都是梦玉的丈母。”郑太太笑道:“还有我这丈母,你倒不提一句!”众人一齐好笑。金夫人对鞠、竺两位太太道:“我虽未曾拜见,但说起来都是世谊姐妹,而今又是亲家,真是三生之幸。沈四姐姐、薛二姐姐都是咱们至亲姐妹,今日才得见面。”桂夫人道:“你慢些同亲家们叙话,且赶着上去见老太太,要狠狠的劝慰一番。这几天叫众人缠的略觉好些,这会儿瞧见你们自然又要提起大哥哥,你想着劝劝老人家,再别提大哥哥病中光景。”金夫人走着,一路答应。
海珠、修云们这一堆拉着蟾珠,也是说不尽的话。太太们过了景福堂,在甬道上走不几步,只听见后面”噗通”的一人栽倒,太太们赶忙站住,回头一看,不知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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