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清)陈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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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脱官司移花接木 免俗套醉酒长亭(2/2)
    王夫人将友梅的家乡住处、名儿姓儿、怎么去怎么来的缘故,从头说了一遍。贾珍听了大怒,说道:“原来是韩雪江先生的女儿!我从雪江先生看过文章,深知先生真是有名的宿学,清介非凡,只有一女。我同六姑娘是世兄妹。那个什么忘八膏子韩捣鬼,这样可恶,这还了得!等我回家,叫人去抓了这个奴才来,他叫什么韩捣鬼,我拿大杠子将他这个鬼捣他一个稀糊脑子烂!叫他试试我这捣鬼的手段,问他还敢作怪不作怪呢?”引的两位太太、奶奶们都笑个不止。王夫人笑道:“我已吩咐林之孝去对他说,不知他肯依不肯依。既你是韩公门人,很好,就交给你去办。说是这样说,那个什么韩捣鬼也别难为他,赏他几两银子,叫他写个字据儿给咱们就是了,也不犯同他去生气。”太太们正说着话,家人们进来回说:“亲家老爷到了。”贾珍带着蓉哥儿赶着去接。邢夫人们刚要出去,见桂太太们已下了骡轿,一班儿都走进来,同到上屋。这上屋是一连五大间,并无隔断。靠西边设着一席,是亲家老爷同姑爷、珍大爷父子四位,东边三桌是奶奶、太太、姑娘们的。众人到了上屋,都还散坐着。桂恕同金夫人再三称谢,说道:“大姐姐今儿何苦费这些事?又要花多少钱,叫咱们实在不安。”

    邢夫人、王夫人笑道:“这算什么?不过水酒一杯以润行色,妹夫同妹妹何烦挂齿。从此康庄得意,日听好音。”桂怒们答道:“总赖福庇。”邢夫人又叫孙女婿过来,亲亲热热的谆嘱了几句,就在身上解下一块玉佩,替桂堂带在身上,说道:“过两年,我来接你完姻。”桂堂答应拜谢。

    那边宝钗、芙蓉、蟾珠、珍珠一班姐妹们说不尽的离愁别绪。王夫人吩咐友梅,给三姨夫、三姨儿磕头,桂恕同金夫人忙问道:“这位是谁?”王夫人道:“这是我新得的女儿,带他出来替姨夫、姨妈送行。”桂恕道:“怎么好呢!等着我到了广东再寄东西给他罢。”王夫人笑道:“姨夫、姨妈慢慢的赏他罢。”又命友姑娘同蟾珠、芙蓉还有祝府两位姨娘都见了礼。

    桂恕道:“今儿有一件大新闻,说起来真要吓死人。我夫妻儿女若不亏大姨太太这一番大德,不但不能出京,今儿就要闹的不可开交,想起来令人可怕。”王夫人忙问道:“有什么新闻,妹夫说的这样可怕?”桂恕道:“就是我欠他短票的那家,昨晚上闹出三条人命来。今儿都到刑部。”王夫人惊问道:“就是那个什么孙太太吗?”金夫人笑道:“就是他闹了大事,三条人命呢!”王夫人忙问道:“怎么三条人命?”桂恕道:“我听见说那个姓孙的有个亲戚姓韩的,叫做什么韩捣鬼。”贾珍接着赶忙问道:“韩捣鬼怎么样?”桂恕道:“听说这韩捣鬼带着一个侄女儿从山东来到这里投奔,姓孙的就留他爷儿两个住在家里。昨晚上孙家请客赌钱,想是叫他侄女儿陪客。也不知是为什么,在里面赌钱一个姓张的叫做什么张标子,不知怎么同那姑娘翻了,拿起赌钱的盆子打了过去,一下子就将那姑娘打死了。韩捣鬼同他不依,那张标子又将他打了一顿,谁知那韩捣鬼气忿不过,就在他院子里吊死了。他本家姓花的拉住了自然要不依,那张标子真是个标子,叫众人攒着一顿乱踢乱打,又将姓花的打死了。一会儿就是三条人命。”

    王夫人问道:“妹夫怎么知道吊死的是韩捣鬼呢?”桂恕道:“我原不知道什么韩捣鬼,只因刚才那个姓孙的来找我替他刑部里去说人情,是他亲口对我说,我才知道。”贾珍忙说道:“如果韩捣鬼真个吊死了,实在是报应不爽,真令人可怕。但是那个侄女是不是只怕还未必真,其中尚有缘故。”桂恕道:“千真万真,刚才姓孙的说,韩捣鬼的侄女儿因为丈夫没了,无人倚靠,到这儿来投奔他的。谁知那张标子要调戏他,那个堂客不依,就骂起来,要同他拼命。张标子一时怒发,拿起赌钱的盆子当头一下,就打死了。所以我知道是真的。”贾珍笑道:“我只要韩捣鬼是真吊死就是了,那堂客真也好,假也好,咱们管他做什么?”两位太太在那边点头叹息道:“好报应,好报应!”贾珍道:“有一个人,说起来亲家也该知道。”桂恕问道:“是谁?”贾珍道:“韩雪江先生,亲家可知道?”

    桂恕道:“韩雪江不但知道,而且相好。那年他带了家眷去找他姐丈鞠冷斋,自从那年去后,杳无音信。于今鞠冷斋现在家姐丈家里给梦玉看文章。冷斋同祝大宗伯同年中最为相契,所以去官之后,就在祝家。倒不知雪江近在何处?”王夫人用手指着友梅笑道:“此即雪江之女也。”桂恕惊问道:“怎么他是雪江的女儿?”王夫人笑道:“叫你大亲家说这缘故。”贾珍就将他到山西的光景,直说到昨晚车惊轮断,宝妹妹带他回来相认拜母,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桂恕同金夫人不胜惊叹,说道:“昨晚马惊插车,这都是雪江夫妇阴灵默佑,故意送到这儿来的。大姨太太收他为女,我们都是感激。既是这样说,那韩捣鬼是死有余辜的了!他吊死也还是雪江之灵,天理昭彰,令人可怕。”说着,叫友梅到面前,问道:“今年几岁?”友梅答道:“十四岁。”桂恕道:“从今以后,须要孝顺太太,以报救你的这番恩义。”友梅一阵伤心,泪流满面,不能答应出声,呜鸣咽咽哭的十分伤感。桂恕安慰他几句,说道:“我见你姑爹鞠冷斋,对他说你的这一番风波际遇,也叫他夫妻两个放心欢喜。”贾珍道:“咱们吃面罢。”桂恕道:“天也不早了,我竟领了盛赐,以便起身。”太太吩咐家人摆面,家人们一齐答应,立刻两边摆起杯筷,挨次坐下饮酒。今儿连赶车的都一概有面。此时内外端面上菜,往来不绝。

    王夫人恐他姐妹们哭哭啼啼,倒要引起老姐妹离恨,因想出一个主意,说道:“今日是妹夫、妹妹荣升大喜,都要放量饮他个十分得意。少刻上车,姐妹们一笑而别,不许用送行俗态:嘱咐叮咛,牵衣流泪,甚属可笑。我们今儿不必学此故态,给他个大醉,一同上车,不必说话竟自分手。将来书信常通,有话很可说得,又何必上车的时候唧唧闹的心烦意乱呢!”

    桂恕笑道:“大姨太太的话很是,咱们今儿分手不许有送行俗套,都要吃的醉醉的上车最好。”贾珍命取大杯来,两亲家畅饮。这边太太们也说说笑笑,欢乐饮酒。那些内外家人、仆妇也都吃酒吃面,将个长亭的大饭店做了开筵东阁,十分热闹。

    不觉已过了晌午,老爷、太太们俱已用毕。各家丫头、媳妇们收拾完结,四处车马全行伺候,贾府办差家人检点收拾一切物件。桂怒笑道:“咱们不须嘱别,竟是各上各车最好。”

    太太们都道:“甚是。”各人领着丫头、媳妇都到外面,桂恕同金夫人道:“咱们今儿闹做新样儿,先送太太们上车回去,咱们起身,这倒有趣。”王夫人笑道:“送行原是先送行人,咱们今儿说过,不必你送我送的,竟是一齐上车,各人走各人的最好。”桂恕道:“既是如此,咱们竟请上车。”这几处家人、媳妇们都纷纷伺候,各上各车。此时珍珠、芙蓉、宝钗、蓉大奶奶拉着蟾珠、太太的手不忍分离,太太们瞧见,催着上车。可怜姐妹们一句话也说不出,硬了头皮,各家的丫头、嫂子们扶着流泪上车。太太、奶奶们也都各人分手。只听见一声吆喝,车马纷纷各分南北。从今是:寒侵旅帐知霜重,行到天涯觉梦长。

    不言桂恕从此长行。且说邢夫人们原打谅着分离的时候有一番悲切,谁知新样儿一齐上车,竟是这样一走,倒省了多少离愁别恨。坐在车里,望望两边野景,不觉日已沉西。赶到城里,邢夫人吩咐:“请二太太们同着祝府的姑娘、姨娘都到家去。”家人们连声答应,赶着照会后面赶车的。

    走不多会到了宁府,太太、奶奶、姑娘、姨娘们一直到里面下车。来到上屋,芙蓉同两位姨娘又给大太太们见礼。王夫人吩咐,祠堂里点上香烛,领着友梅去拜过宗祖。请大老爷进来,叫六姑娘拜见大爷。贾赦问了他的来历,贾珍将他的缘故说了一遍,大老爷十分欢喜,叫邢夫人留二太太们吃晚饭。

    贾珍差个妥当家人去打听孙家事故同韩捣鬼的死活。那人去了一会,来回大爷说:“是韩捣鬼实在吊死了,他的侄女同花老二叫一个姓张的打死了,凶手同在场动手的人全行拿去。

    孙家堂客们都在家里。”贾珍道:“我只要那姓韩的是真吊死就是了。谁去管别的闲事!”随走进去回了两位太太,都欢喜放心。

    王夫人在宁府里吃了晚饭,带着芙蓉们回到家去。林之孝将韩捣鬼的话回覆太太,又将今儿运行李同太太上屋里木器等项到船的说话。王夫人道:“都要赶明后日运完才好。”珠大奶奶道:“两天全完了。”王夫人问道:“赏家人们银子,都给他们没有?”珠大奶奶说:“全给了。”王夫人忽然叫道:“哎哟!我倒忘了。”不知太太忘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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