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贾代化生下他以后,虽在他之前已有一子贾敷,却偏心于他。后来敷哥未能过成“出痘”关,在岁上夭折,父亲对他就更寄以厚望,他也曾以家族的栋梁自居。父亲病故后,他袭官生子,俨然族长风范;他本想忠厚守成,谁知后来却蹦出来个“家住江南姓本秦”的尤物!
……那时荣府的叔叔贾代善还在世,叔叔和婶母却并不满足于守成,他们和皇帝那乱麻般的一家子里的几根麻线,有着那扯不断沤不烂的源远流长的关系——这自然也是父母曾经珍惜过的关系。但父母已去,他不想承袭那一份惊险,虽然那也确实可能给贾家带来新的飞腾……叔婶对他晓之以理、喻之以利并动之以情,最后,那份情让他无言以对——难道能忘记秦氏之父多年来对贾家的提携庇护么?现在人家有难,能撂开不管么?
……管也罢,却又必须收留于宁府,以秦业的抱养女身份,作为贾蓉的童养媳藏匿,他虽拗不过二位长辈,照办了,却从此坐下了心病;每有不甚相熟的官员来拜,或传来宫中的秘闻,他便心惊肉跳;他给秦氏定名为秦可卿,寓“情可轻”之意,为了前辈人之间的情分,后辈就该背负如此沉重的义务吗?不!所以一定要把“情”视为“可轻”之物!
……可轻的,又岂是情!在那荣府的元春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后,他决意将一切撂开,到这远郊的玄真观中,寻求一条超凡脱尘之路……他潜心钻研文昌帝君的《阴骘文》,并作了大量批注;一般人或者会以为,他之修炼,是为了一己的永生,其实,与其说他是向往幸福,不如说他是在拼命躲避灾祸——他深知,在这尘世的是非场里,就算你是“寿终正寝”,到头来,牵连到一桩什么“逆案”里,也还是可能被掘墓戮尸!所以,他希望真能吞丹飞升,到那“生后是非”来闹时,不至于再受牵连!
贾珍说他不肯回家染了红尘,免得前功尽弃,只说对了一半;他深知可卿虽死,而有关的“是非”绝没有了结,那引出的灾难一旦呈现,如自己的丹仍未炼好,不能及时飞升,那就好比是“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他此刻的另一半心,是不能不悬挂着那个并不可爱却会祸及于他的府第啊!念及此,他哪儿能意守丹田,只觉身下的蒲团,仿佛狂浪中的苇叶,急速地旋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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