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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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节
    在蒙马特区韦龙街的一幢房子的五层楼上娜娜和丰唐请来几个朋友吃三王来朝节饼以此来庆祝乔迁之喜他们搬到这里已有三天了。

    他们本来并未打算住在一起这是在蜜月的热恋中突然决定的。在她大动肝火断然把伯爵和银行家赶出门的第二天她感到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土崩瓦解了。现在她对自己的前景一下看得清清楚楚了:债主们就要涌进她的候见厅里他们甚至会干涉他们的爱情并扬言拍卖她的一切如果她不听从他们的安排的话;为了让他们给她留下四件家具必须要同他们没完没了地争吵直到吵得头昏脑胀。她宁愿什么都不要。另外奥斯曼大街的那套住宅她住厌了。这套房子的色调很简单几个大房间全都涂刷成金黄色。在她与丰唐热恋的时候她就梦想有一间漂亮、明亮的卧室仿佛她过去当卖花姑娘时的理想在她的脑海中重现了不过那时所理想的只是一个带穿衣镜的红木衣柜和一张挂蓝色棱纹布帐子的床。两天之内她卖掉了她能够卖掉的一切东西如小摆设和珠宝饰随后她带着一万法郎悄然离去连跟女门房都没打一声招呼。娜娜溜走了离家出走了没有留下一点踪迹。这样一走那些男人就不来缠住她不放了。丰唐很听话。娜娜要搬走他连个“不”字都未说。她爱怎么做就让她怎么做。他甚至像一个好伙伴那样行事。他有近七千法郎尽管有人说他很吝啬他还是同意拿出来与娜娜的一万法郎放在一起。在他们看来这笔钱似乎是一笔建立一个牢固家庭的资金。从此他们花钱便从两人放在一起的钱中拿租下韦龙街的两间房子并在里面配备了家具像老朋友一样分享着一切。起初日子过得很甜蜜。

    三王来朝节那天晚上勒拉太太带着小路易第一个来到。因为丰唐没有回来她便大胆说出了她对侄女的担心因为她看到娜娜放弃了财的机会对此她心里感到惶惶不安。

    “啊!姑妈我多么爱他!”娜娜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做了一个优美的姿势把双手合拢放在胸前。

    这句话对勒拉太太产生不寻常的效果。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这话倒是真的”她坚信不疑地说“爱情是高于一切的。”

    接着她对几个房间的雅致漂亮赞不绝口。娜娜带她去看卧室餐厅连厨房也看了。当然罗!卧室并不宽敞墙壁都重新粉刷过了更换了糊墙纸;阳光射进来给人以惬意之感。

    勒拉太太让小路易呆在厨房里他站在女佣人后面看她烤制母鸡而她把娜娜留在卧室里。她有些话想直截了当跟娜娜谈谈因为佐爱刚刚去过她家。佐爱对女主人一片忠心她一直留在原来的住宅里大胆地应付局面。工钱吗太太迟付一些她也无所谓。在奥斯曼大街那套凌乱不堪的住宅里是她应付了许多债主组织了体面的撤退挽救了一些残存的东西她总是对债主们说太太出外旅行了从来不告诉他们她的去向。由于害怕被人跟踪她放弃了来看望太太的兴趣。然而今天早上她来到勒拉太太家是因为出现了新情况。昨天晚上一些债主来了他们当中有地毯商、煤炭商、洗衣妇他们提出可以放宽还债的期限甚至说可以借一大笔钱给太太只要太太回到她的住所做事聪明一些。姑妈转达了佐爱的话说这件事情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男人在出谋划策。

    “绝对不行!”娜娜愤怒地说“这些商人真卑鄙龌龊!难道他们以为我得卖身来还他们的债吗!……你知道我宁愿饿死也不欺骗丰唐。”

    “我也是这样回答他们的”勒拉太太说道“我的侄女心肠太好了。”

    然而娜娜更恼火的是她听说“藏娇楼”被出卖了是拉博德特以低廉可笑的价格为卡罗利娜·埃凯买下的。她对这帮人特别气愤她们虽然装腔作势其实她们是真正的婊子。

    嘿!一点不错她比她们所有的人都好!

    “她们可以吹牛”她下结论道“但金钱永远不会给她们带来真正的幸福……况且姑妈这帮人是否还活着我都表示怀疑。我现在生活得太幸福了。”

    就在这时候马卢瓦太太来了她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帽子的形状只有她自己说得出来。她们再次见面大家都很高兴。马卢瓦太太说以前她对大场面感到有些不自在;从现在起她可以不时来打打牌了。她们又一次参观房子;在厨房里她们看见女仆在烤鸡上浇卤汁娜娜当着女仆的面说要节省开支雇个女佣人花费太大她想自己操持家务。小路易出神地看着那台烤肉器。

    这时听见一阵说话的声音。丰唐领着博斯克和普律利埃尔进来了。大家可以入席了。汤已经端上桌子了。这时娜娜第三次带领客人们参观住宅。

    “啊!孩子们你们住在这里真舒适!”博斯克再三地说。他是在说客套话奉承一下请客的主人因为归根结蒂他对自己所说的“窝”的问题毫无兴趣。

    进了卧室他的恭维话说得更动听了。平常他把女人视为畜生他一想到一个男子汉受到这样一个肮脏的畜生的约束而这种事也可能在他自己身上生他内心就很气愤。这是唯一能引起他愤怒的事因为他总是像醉汉那样用蔑视的态度来看待世界上的一切。

    “啊!这两个人”他眨着眼睛说道“他们瞒着大家筑了这个安乐窝……说实话你们做得对。***!我们以后常来看你们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当小路易骑着一把扫帚进来时普律利埃尔冷笑道:

    “啊!这个孩子已经是你们两个人的了?”

    这句话似乎很逗人。勒拉太太和马卢瓦太太笑弯了腰。娜娜不但一点没有生气反而温情地笑了她说小路易不是她与丰唐所生非常遗憾为了孩子和她自己的幸福她宁愿这是事实;但是他们将来也许会再生一个孩子。丰唐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一下抱起孩子还模仿他牙牙学语逗他玩。

    “这没关系他喜欢他的小爸爸……小坏蛋叫我爸爸吧!”

    “爸爸……爸爸……”孩子结结巴巴叫着。

    大家都去抚摸小路易。博斯克感到不耐烦了叫大家入席吃饭在他看来吃饭才是正经事。娜娜要求让小路易坐在她身边。吃饭时的气氛很愉快。然而博斯克感到孩子坐在他旁边心里有些不痛快因为他要随时提防孩子把他的盘子打翻。勒拉太太也使他感到不自在。她感情缠绵悄声悄气地告诉他一些秘密的事情说有些有身份的先生还在追求自己;她噙着泪水两次把身子靠紧他他不得不推开她的膝盖。普律利埃尔对马卢瓦太太也不礼貌他一次也没有为她递过菜。他只注意着娜娜看见她和丰唐在一起心里怏怏不乐。何况这对年轻的情侣又频频接吻这着实令人讨厌。他们置一切请客的礼仪于不顾两人竟然紧挨着坐在一起。

    “真见鬼!你们还是吃饭吧你们会有时间接吻的!”博斯克连连说道嘴里塞满食物“等我们走了以后再接吻吧。”

    但是娜娜控制不住自己。她陶醉在爱情之中两颊绯红得像处*女。她笑个不停眸子里充满温情目光凝视着丰唐用一连串的亲昵称呼呼唤丰唐:我的小狗我的小狼我的小猫儿。当他递水或递盐给她时她就侧过身子不顾一切地吻他的嘴唇吻他的眼睛吻他的鼻子和耳朵;如果有客人责备她她就用巧妙的策略装出猫挨打后的一副谦恭而又温顺的样子坐直身子暗暗抓起他的手紧紧捏住不放还要亲一亲。她一定要触到他身上的某个部分。丰唐拱着背得意地任凭她抚爱。由于享受到**的快乐他的大鼻子一张一合。他的山羊脸又难看又滑稽像个丑八怪由于受到这位白白胖胖女子的诚挚的爱慕神态显得洋洋自得。他不时回报她一个吻就像一个男人享受着各种乐趣时想表现一下自己可爱的样子。“总之你们两人真讨厌!”普律利埃尔嚷道“你从这里滚开吧!”

    这时他把丰唐打走了换了一套餐具坐到娜娜旁边的丰唐位置上。这一行动赢得了大伙的喝彩、鼓掌他们还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丰唐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露出火神哀哭爱神的神态。普律利埃尔马上对娜娜大献殷勤用脚在桌子底下寻找娜娜的脚娜娜对他猛踢一脚叫他放老实一些。不她肯定不会同他睡觉。上个月因为他长相好开始娜娜对他钟情过。而现在呢娜娜恨他了如果他装着捡餐巾去捏她的脚她就把酒杯扔到他的脸上。

    不过那天晚上总算过得愉快。大家很自然地谈起了游艺剧院。博尔德纳夫这个恶棍难道还没有死吗?他的下流病又复了使他痛苦不堪他的脾气坏透了别人都不敢碰他。昨天晚上排演时他不停地骂西蒙娜。这个人死了全体演员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娜娜说如果他要她扮演一个角色她会一口拒绝的;另外她还说她不再演戏了因为剧团生活总是比不上小家庭生活。丰唐在新上演的戏中没有扮演角色他在正在排演的戏中也没有担任任何角色他还夸大其词地谈到他的幸福他说自己完全自由了晚上可以陪着他的小猫咪坐在炉火前烤脚。在场的人都赞叹不已说他们是幸运儿装出一副羡慕他们的样子。

    大家分吃了三王来朝节饼。勒拉太太分得了蚕豆她把蚕豆放到博斯克的杯子里。这时候大家齐声叫道:“国王喝酒!国王喝酒!”娜娜趁大家笑声不绝之际又搂住丰唐的脖子一边吻他一边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但是普律利埃尔露出漂亮小伙子恼火时的笑容大声说他俩这样做不符合游戏的规则。小路易躺在两张椅子上睡觉了。快到十一点钟时大伙终于分手了。大家走在楼梯上时互相说声再见。

    在三个星期里这对恋人的生活过得着实甜蜜。娜娜仿佛感受到当初她第一次穿上丝绸裙子时的那种快乐她深居简出体味到清静而简朴的家庭生活。一天早上她很早亲自下楼去拉罗什福科菜市场去买鱼不料迎面撞见了她昔日的理师弗朗西斯她吃了一惊。他像往常一样全身穿得笔挺上好料子的内衣无可挑剔的礼服;娜娜身穿晨衣头蓬乱趿着一双旧鞋。这副样子被他在街上撞见娜娜很尴尬。但是理师很懂分寸反而对她更加谦恭礼貌。他对她什么也没有问装作以为太太在外出旅行。啊!太太这次决定出来旅行肯定使不少人伤心!这是大家的一大损失。不过少*妇出于一种好奇心竟忘记了一见面时的尴尬相终于对他问这问那了。因为在人群中他们很受挤她便把他拉到一扇门下她手里拎着小篮子站在理师的对面。人们对她这次出走有什么议论呢?我的上帝!请他理的太太们有的说这有的说那;总而言之风声很大影响不小。那么斯泰内呢?斯泰内先生的景况很不佳如果他找不到一笔新交易其后果就糟了。而达盖内呢?哦!这个人生活得很好;达盖内先生善于安排生活。往事的回忆使娜娜兴奋起来她张口还想问他问题但她感到说出缪法的名字难于启齿。于是弗朗西斯微笑着先开口。说到伯爵先生他真可怜自从太太走后他痛苦万状像是一个受苦受难的人凡是太太可能到的地方他都去过了。最后米尼翁先生遇见了他把他带到家里去了。这则消息引得娜娜大笑但她笑得很勉强。

    “啊!他现在与罗丝在一起”娜娜说道“好吧弗朗西斯我不在乎!……你知道吧他是个伪君子!他已经养成习惯了连一个礼拜也熬不住了!而他还向我誓说在我之后他不去找任何女人了!”

    其实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是我吃剩下的东西”她说道“他是一个坏蛋被罗丝捡去了!哦!我明白了我从她身边抢走了斯泰内这头野兽她要对我进行报复……把一个被我赶出门的男人勾引到家里她是多么恶毒啊!”

    “米尼翁先生说事情不是这样”理师说道“据他所说是伯爵先生赶走了你……是这样而且驱赶的方式粗俗下流一脚踢在你的屁股上。”

    娜娜的脸顿时变得刷白。

    “嗯?什么?”她嚷道“是他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这个女人太过分了!但事实上亲爱的是我把他推到楼梯下的这个王八!因为他是王八你应当知道这件事;他的伯爵夫人同什么人都睡觉让他戴了绿帽子甚至还同福什利这个无赖睡觉……这个米尼翁在马路上荡来荡去给他的奇丑无比的老婆拉客他的老婆太瘦了没有人要她!……这些人真肮脏!

    这些人真肮脏!”

    她气得哽住了。她喘了喘气又说道:

    “啊!他们这样说……好吧!亲爱的弗朗西斯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你愿意马上同我一道去吗?……是的我要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有胆量说在我的屁股上踢了几脚……踢了几脚!我从来没有容忍过这样的行为。永远不会有人敢打我你明白吗?因为谁敢动我一下我就把他吞掉。”

    然而她还是平静下来了。总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把他们看得跟她的鞋子上的泥土一样。与这些人斤斤计较简直玷污了自己她问心无愧就行了。这时弗朗西斯同她谈得随便了看见她这样穿着家庭主妇的晨衣出来买菜与她分手时冒昧地对她提出一些忠告。她错了为了一时的热恋而牺牲了一切一时的热恋会毁掉自己的一生的。她低着头听他说下去。弗朗西斯说话时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他像个过来人看见这样漂亮的姑娘如此糟蹋了自己心里很难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终于开了口“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亲爱的。”

    她与弗朗西斯握握手虽然他衣冠楚楚但手还是有点黏糊糊的;随后她去买鱼了。整整一天里她脑子里总是想到她被踢屁股的事。她甚至把这件事告诉了丰唐她又装出一副泼妇的样子说她决不允许别人手指弹她一下。丰唐摆出一副智力人的样子说一切大人先生都是一些衣冠禽兽人们应该鄙视他们。从那时起娜娜心里对他们充满了蔑视。

    就在这天晚上他们去意大利剧院观看丰唐认识的一个小娘儿们初次登台演出这个角色的台词仅有十行。他们步行到蒙马特高地时已快到深夜一点钟了。他们在当丹河堤街买了一块咖啡奶油蛋糕回到家里在床上吃因为天气不暖和在床上吃这样可以免得生火。他们并肩坐着被子盖在肚子上枕头垫在背后他们一边吃夜点心一边议论那个小娘儿们。娜娜觉得她长相丑陋没有风度。丰唐趴卧着切成块的蛋糕放在床头柜边沿上的蜡烛和火柴之间丰唐把蛋糕递给娜娜。他们最后争吵起来。

    “哦!如果要说的话!”娜娜大声说道“她的眼睛就像钻子钻出来的两个洞她的头的颜色就像亚麻的颜色。”

    “住嘴!”丰唐连声说道“她的眼睛漂亮极了目光炯炯有神……你们女人之间总是互相诽谤!”

    他看上去很气愤。

    “得啦你说得不少啦!”他终于用粗暴的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人家来烦我……睡觉吧再争论下去就没有好结果了。”

    丰唐吹熄了蜡烛。娜娜怒气未消她继续说话说她不愿意别人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话她习惯于受人尊敬。因为丰唐不理睬她她也只好住口了。但是她不能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

    “***!你动来动去还有没有完的时候?”他猛然跳起来大声喊道。

    “床上有蛋糕屑这可不是我搞的。”她冷冰冰地说道。

    床上确实有蛋糕屑她连大腿底下都感觉得到她浑身痒。就连一粒蛋糕屑也使她感到身上痒她搔痒把皮都搔破了。在床上吃糕点吃完以后难道不该把被子抖一抖吗?丰唐憋了一肚子气点燃了一枝烛蜡。两人都起来穿着睡衣光着脚把被子掀开用手把床单上的蛋糕屑掸掉。丰唐冷得浑身直打哆嗦连忙又睡到床上娜娜叫他擦擦脚他叫她见鬼去吧。最后她睡回原处但是刚刚躺下她又乱动起来床上还有蛋糕屑。

    “当然啦!肯定还有”她反复说道“你的脚底把碎屑又带到床上了……这我可受不了!我对你说这我可受不了!”

    说完她想从丰唐的身体上面跨过去跳到地上。而丰唐很想睡觉被她闹得忍无可忍狠狠地掴了她一记耳光。耳光打得那样重娜娜一下子把头枕到枕头上乖乖地睡觉了。她被打得晕头转向。

    “哎哟!”她只喊了一声像孩子一样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他问她还敢不敢再动弹若再动弹一下就再掴她一记耳光。接着他吹熄了蜡烛仰面躺下马上打起鼾来。娜娜呢她把脸贴在枕头上低声呜咽起来。滥用武力的人是孬种。但是她心里确实害怕起来刚才丰唐的那副滑稽面孔一下子变得多么可怕。她的火气慢慢消了似乎是那记耳光让她平静下来。现在她对他反而尊敬起来她把身子贴在紧靠巷子边的墙壁上尽量多让一些地方给他。她脸上火辣辣的眼泪汪汪虽然疲惫不堪却感到有味道。她被制服了疲倦得连蛋糕屑也感觉不到了终于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当她醒来时她用**的双臂搂住丰唐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再也不会打她了是吗?再不打她了。她太爱他了挨他的耳光也觉得有意思。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一句话不投机丰唐就掴她几记耳光。她也习惯了挨打就忍受着有时她也大声叫喊威胁他;但是当他把她硬逼到墙边说要掐死她时她就软下来。通常她挨打后倒在椅子上呜咽五分钟。事后便把一切都忘了又快乐起来唱呀笑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满屋里都听到她的裙子飘拂的声音。现在最糟糕的却是整天不见丰唐的踪影他晚上要到深更半夜才回来;他经常逛咖啡馆会见他的哥儿们。娜娜平时战战兢兢对他温柔体贴唯一担心的事是她责备他几句他就出去不回来。有些日子马卢瓦太太没有来姑妈和小路易也没有来她一个人寂寞得要命。因此一个星期天她去拉罗什福科菜场买鸽子正在讨价还价时遇见了萨丹她高兴极了。萨丹买了一把萝卜。自从那天晚上丰唐请王子喝香槟酒以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怎么?原来是你你也住在这个区吗?”萨丹说道在这种时刻她见娜娜穿着拖鞋走在马路上一下子愣住了“啊!我可怜的姑娘看来你也混得不好!”

    娜娜皱皱眉头示意她住口因为那儿还有别的妇女她们都穿着室内便袍内衣也不穿披头散头上沾满了白绒毛。每天早晨这个地区的烟花女刚把过夜的嫖客送走之后就来这里买菜。她们睡眼惺忪拖着旧鞋走路一夜的烦恼把她们弄得疲惫不堪个个心情沉重她们从十字路口的各条街走向菜市场有的还很年轻脸色十分苍白神态从容迷人;有的又老又丑腹部鼓起皮肤松弛在接客以外的时间内这副样子被人看见也觉得无所谓。在人行道上行人都回过头来看看她们但她们当中谁也不露出一丝笑容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神态像高傲的家庭主妇在她们眼里男人似乎不存在似的。就在萨丹付钱买一把萝卜时有一个年轻男子样子颇像一个上班迟到的职员走过她的身边对她说道:“晚安亲爱的。”她猛然直起身子像王后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说道:

    “这个猪猡着了魔了吧?”

    后来她想起来似乎认识此人。三天前将近午夜时分她独自一人从大街上往回走时在拉布吕耶尔街的拐角处同他交谈了近半个钟头她想拉他到家里过夜。想到这件事她心里更加气愤。

    “这些人真没有教养大白天对你说些不伦不类的话”她又说道“人家在干正经事时就该尊敬人家难道不是吗?”

    娜娜虽然怀疑鸽子不新鲜最后还是买下来了。这时萨丹想带她到家里看看她住在拉罗什福科街就在附近。等到只有她们两人时娜娜告诉她自己对丰唐怎样钟情。到了自家门口时矮个子萨丹停下脚步伫立着手臂下夹着那把萝卜饶有兴趣地听娜娜详细讲最后一件事。她也撒谎了赌咒说是她把缪法赶出门的还朝他的屁股上狠狠连踢几脚。

    “哦!踢得好!”萨丹连声说道“踢得好!他什么也没敢说对吗?他真是个胆小鬼!我当时在场看见他那副嘴脸就好了……亲爱的你做得对。得了金钱算什么!我呀如果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我宁愿为他而死……嗯?你要常来看看我你答应我吧左边那个门敲三下我就知道了因为经常有许多讨厌鬼来捣乱。”

    打那时起每当娜娜感到太烦闷时便来看萨丹。娜娜总有把握见到她萨丹在十点钟前是从来不出门的。她住两个房间一个药剂师怕警察来找她的麻烦为她添置了家具;但是刚过了一年她就把家具捣坏了椅子上弄出了洞眼窗帘也搞脏了屋子里垃圾很多杂乱无章就像被一群疯猫住过似的。有几天早上她自己也觉得屋子里脏得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打扫一下可是清除污垢时用力过大不是拉下椅子的横档就是撕坏一块窗帘。在那几天里房间里比平常更脏别人简直无法进去了因为有一些东西堵在门口。所以她最后干脆不收拾了。再说在灯光下带穿衣镜的衣柜、挂钟和残剩下来的窗帘还能留给嫖客们一些幻想。况且六个月以来房东一直威胁要把她赶走。那么她为谁维护好这些家具呢?莫非是为了那个药剂师?她决不干!她早上起来脾气好时就大声喊:“吁!驾!”一边把脚伸得长长的朝衣柜和五斗柜的侧面猛踢几脚把它们踢得简直要裂开了。

    娜娜每次来后几乎都现她躺在床上。即使下楼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她也感到疲乏极了往床边上一躺就睡着了。白天她走起路来总是无精打采经常躺在椅子上打盹直到黄昏时分她才摆脱这种委靡不振的状态。娜娜觉得在她家里挺自在的坐在乱糟糟的床上什么事也不干眼看着脸盆随便摆在地上前一天溅上泥浆的裙子把沙上沾了泥斑。她们推心置腹聊个没完没了萨丹身着睡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脚翘得比头还高一边抽烟一边听娜娜讲。下午她们觉得烦闷时就喝苦艾酒用她们的话来说这样可以忘掉一切烦恼;萨丹不下楼甚至连裙子也不穿就走过去把身子俯在栏杆上吩咐女门房去买酒。女门房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她一边端来一杯苦艾酒一边瞟着太太**的大腿。她们的谈话最后总是转到男人身上说男人怎样肮脏。娜娜谈起丰唐令人厌烦;她说不到十句话就要噜苏一次说丰唐是怎样说的丰唐是怎样做的。萨丹是个好姑娘她不厌其烦地听娜娜讲述这些没完没了的琐事:她在窗口怎样等他呀一碗肉烧焦了怎样生口角呀一连几个钟头赌气不说话呀上床后又怎样和好了呀。娜娜感到需要谈这类事情竟然向她讲到她怎样被他打耳光的事:上个星期他把她的眼睛都打肿了;昨天晚上他找不到拖鞋一巴掌打在她的头上她一下子栽在床头柜上。萨丹一点不感到惊讶依然抽她的烟只是在插话时才停止抽烟说要是她的话总是把头一低让那位先生和他的巴掌落个空。两个人都沉湎于这些挨打的故事中她们很快乐甚至这些重复过一百遍的蠢事都使她们飘飘然她们还说被辱挨打后浑身感到软绵绵、热乎乎、疲倦得很。娜娜回味丰唐怎样打他直到他怎样脱靴子对她来说是一种乐趣因此她每天来找萨丹何况萨丹最后与她也有同感。萨丹还举出自己被打得更厉害的例子:一个糕点师傅把她打得晕倒在地上可是她仍然爱他。从那以后娜娜来了就哭说这样生活不能继续下去了。萨丹每次都要送她回到家门口在街上待一个钟头观察丰唐会不会来杀害她。第二天娜娜和丰唐又言归于好了两个女人高兴了整整一个下午不过她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喜欢挨揍的日子因为她们对这种日子更感兴趣。

    她俩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朋友。然而萨丹从来未去过娜娜家里丰唐说过他不愿意看到婊子在他家里。她俩总是一道出去一天萨丹带她到一个女人家里她就是罗贝尔太太。自从那次她谢绝来娜娜家里吃夜宵娜娜一直挂虑着她并对她产生了某种敬佩之情。罗贝尔夫人住在莫斯尼街这是一条新街非常幽静属于欧罗巴区街上没有一家店铺房屋都很漂亮里面的套间既小又窄这里住的全是女人。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她们沿着不见行人的人行道走着道路旁全是高大的白色房屋非常宁静充满贵族气派。街上停放着一辆辆交易所投机家和商贾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一些男人来去匆匆一边举目向窗户里张望身着晨衣的女人伫立在窗口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娜娜起初不肯上楼她神态矜持说她不认识这位太太。但是萨丹坚持要她上楼。带一个朋友在身边总是可以的何况萨丹只想作一次礼节性拜访。罗贝尔夫人是萨丹昨天晚上在一家餐馆才认识的她的态度和蔼可亲她还叫她保证一定来看她。娜娜终于同意上楼了。到了楼上一个睡眼惺忪的矮个子女仆告诉她们太太还没有回来。不过她仍然把她们带到客厅里让她们在那儿等待罗贝尔太太回来。

    “哎哟!这房子真漂亮!”萨丹喃喃说道。

    这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套间墙上挂着深色布幔颇具一个迹后退休的巴黎店主住房的风貌。娜娜感触颇深想开个玩笑。萨丹却生气了她保证罗贝尔太太是个道德高尚的人。挽着她膀子同她在一起的男人全是上了年纪、作风正派的人。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是个退休的巧克力商人他很严肃。他每次来时总是羡慕房子的陈设大方叫仆人通报姓名叫她为“我的孩子”。

    “瞧这就是她!”萨丹指着一张放在挂钟前的照片说道。

    娜娜端详了一阵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棕色头的妇女长长的脸双唇紧闭暗暗笑着。看过照片完全可以说她是上流社会的妇女不过表情显得有些拘谨。

    “真有意思”娜娜终于嘟哝道“这副面孔我肯定在什么地方看见过。究竟在哪里?我记不起来了。大概不是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哦!不肯定不是在一个干净的地方。”

    她把身子转向她的朋友又说道:

    “她叫你保证来看她她要你来干什么?”

    “她要我来干什么?当然罗!可能是聊聊天在一块坐坐……

    这表示礼貌嘛。”

    娜娜的目光盯住萨丹;接着她把舌头轻轻地咂了一声。总之这对她无关紧要。这位太太还要让她们久等娜娜说她不想再等下去了于是两人一起走了。

    第二天丰唐告诉娜娜他不回来吃晚饭所以她就很早去找萨丹请她到饭店去美餐一顿。究竟到哪家饭店倒成了一大问题。萨丹建议几家小饭店娜娜觉得那些饭店条件太差。最后她说服了娜娜到洛尔饭店。这家饭店专卖客饭在殉道者街吃一顿饭只花三个法郎。

    她们等待吃晚饭的时间等得不耐烦了在人行道上又不知干什么是好便提早二十分钟进了洛尔饭店。三间餐厅里还没有人来。她们进了一间餐厅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老板娘洛尔·彼尔德费尔端庄地坐在柜台后面的一张高凳子上。这个洛尔是一个年届半百的人体态臃肿皮带和胸衣紧紧地束在身上。女客们鱼贯而入她们踮起脚尖从柜台上的茶托上面探过身子亲切而温存地吻一下洛尔的嘴巴。而洛尔这个怪物眼睛里湿润润的对待每个人都很热情尽量不让有人产生嫉妒心。而那个侍候这些女客的女招待则相反她既高又瘦满脸麻子眼皮黑眸子里出暗淡的光芒。三间饭厅里很快坐满了客人。顾客有一百来人她们随便找张桌子坐下她们当中大部分人约摸四十来岁她们都是大块头肌肉臃肿因为过分纵欲浮肿的脸把松软的嘴巴都淹没了。然而在这些胸脯滚圆、大腹便便的女人中间也有几个身材苗条的姑娘她们虽然举止轻浮但神态还很天真。她们是从低级舞场里挑选出来的新手是被一个女顾客带到洛尔饭店来的而那一群肥胖的女人一闻到她们身上散出来的青春气息便围住她们你推我搡像惴惴不安的老光棍向她们大献殷勤竞相给她们买甜食。饭店里的男客为数不多至多十到十五人在这潮水般的裙子中间他们的态度十分谦恭只有四个汉子是专门来看看这一场面的他们说说笑笑无拘无束。

    “你说对吗?”萨丹说道“这个店里的烩肉味道很好。”

    娜娜点点头样子很满意。晚餐像过去外省旅店的晚餐一样充实:有金融家式鱼肉香菇馅酥饼鸡肉米饭果汁云豆焦糖香草冰奶油。女客们对鸡肉米饭特别感兴趣简直吃得上衣都要撑破了她们用手慢慢地揩嘴唇。起初娜娜担心遇见过去的朋友向她提出一些愚蠢的问题但是后来安静下来了因为在这非常混杂的人群中她未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褪了色的裙子、蹩脚的帽子和华丽的服装混杂在一起她们在同样的变态**中结成姐妹情谊。一会儿娜娜对一个男青年生了兴趣他长着一头鬈曲的短神态傲慢和他同桌的女子都胖得要命个个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他把胸脯一鼓大笑起来。

    “瞧这是个女人!”娜娜轻轻叫了一声。

    萨丹嘴里塞满鸡肉一边抬起头来一边嘀咕道:“啊!对了我认识她……她真漂亮!大家都抢着要她呢。”

    娜娜很反感撅了撅嘴。她对这事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她用通情达理的口气说道人各有所好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什么。所以她仍然神态达观地吃她的冰淇淋这时她完全注意到萨丹那双处*女般的大蓝眼睛使邻桌的人大为震惊。尤其是她旁边的一位女客身体壮实一头金态度和蔼可亲;她对萨丹满怀热情拼命往她身边挤靠娜娜气得差点出来干涉。

    就在这时候进来一个女人娜娜见了大吃一惊。她认出她就是罗贝尔太太她是一位棕色头的少*妇容貌俏丽。她向那个金、又高又瘦的女招待点点头她们似乎很熟悉然后走过来倚在洛尔的柜台上接着与老板娘接了个长吻。身份这样高贵的妇女竟与一个饭店老板娘如此亲热娜娜觉得挺滑稽可笑的。何况罗贝尔太太的神态丝毫不庄重显得很随便。她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客厅与老板娘低声交谈起来。洛尔又坐下来再次拱起背摆出一副老荡妇偶像式的尊严苍老的面颊已经被信徒们吻得油光亮。她高高地坐在柜台后边下面是一盆盆满满的菜肴她俯视着一群肥胖的女顾客她比那些最胖的女人还要肥胖她坐在女掌柜的宝座上这个宝座是她四十年苦心经营的结晶。

    这时罗贝尔太太现了萨丹。她撇下洛尔跑到萨丹这边露出一副亲热的样子说萨丹昨天来访时她不在家是多么遗憾。萨丹被她感动了执意要挤出一点位子来让她坐可是她坚持说吃过晚饭了她来这里只想看一看。她站在这位新朋友的后面手扶在她的肩上笑眯眯的亲切地和她谈话问道:

    “喂我什么时候再来看你?如果你有空的话……”

    可惜这样的谈话娜娜不想再听下去了听了使她恼火她真想对这位正经女人斥责一番。可是这时她看见来了一群女人她顿时愣住了。新来的女人个个穿戴时髦浓妆艳抹手上戴着钻石戒指她们成群结队来到洛尔饭店对洛尔太太全用亲昵称呼与她讲话。她们受一种反常心态的驱使想炫耀一下身上戴着的价值数十万法郎的珠宝饰才来这里吃每人三法郎的晚饭好让那些身上脏兮兮的可怜的女孩子见了既惊讶又眼馋。她们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出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把外边的阳光带了进来。娜娜赶紧掉头一看认出她们当中有吕西·斯图华和玛丽亚·布隆两人顿时心里很不高兴。这些女人在走进隔壁餐厅之前与洛尔太太聊了近五分钟其间娜娜一直低着头在台布上搓面包屑。后来当她回过头来时不禁呆若木鸡她身边的椅子上没有人了萨丹走了。

    “哎哟她到哪里去了?”她不由自主地大声叫道。

    刚才目光盯着萨丹的那个大块头金女人心里有气冷笑了一声这一笑可惹怒了娜娜她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她那个女人有气无力地拖长嗓音说道:

    “不是我叫她走的而是另一个人把她从你身边带走了。”

    娜娜知道有人捉弄她便不再吭声了。她索性继续坐了一会儿免得让人看出她在怄气。从隔壁餐厅里传来了吕西·斯图华的爽朗笑声她请了整整一桌年轻姑娘来吃饭她们都来自蒙马特和圣堂舞会。餐厅里很热散着一股浓烈的鸡肉米饭气味女招待把一摞摞盘子端走那四个无拘无束的汉子已经给六对女人灌了美酒他们一心想把她们灌醉好听听她们酒后讲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现在令娜娜气愤的是她还要付萨丹的饭钱。这个小婊子酒足饭饱后就随便跟什么人跑了连谢谢都不说!虽然只是三个法郎但是这种做法未免不礼貌太叫人恶心了。然而她还是付了钱向洛尔扔去六个法郎现在她把这个老板娘看得连阴沟里的污泥都不如。

    出了门娜娜走在殉道者街上心里越想越怄气。当然罗她不会再去找萨丹了这个下流货根本不要去理睬她!可是那天晚上的时间是白白浪费了她漫不经心地向蒙马特走去她尤其憎恨的是罗贝尔夫人这个厚颜无耻的婆娘假装出上流社会女人的样子她只是废物堆里的上流!现在她断定她在蝴蝶舞厅里见到过她那是鱼市街的一家低级舞厅在那儿男人们只要花上三十个苏就可以叫她伴舞。这样的女人还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一些办公室的头头骗得团团转人家请她吃夜宵她居然假装正经不肯赏光!真的应该戳穿她的假面目!总是这些假正经的女人躲在人不知鬼不晓的洞穴里在那里尽情寻欢作乐。

    娜娜边走边想着这类事情不知不觉到了韦龙街家里。她看见家里有灯光顿时大为震惊。丰唐憋着一肚子气回来了原来他也是被一个请他吃晚饭的朋友甩掉的。她怕他打她便对他作解释他板着面孔听她讲。本来她以为他在午夜一点钟之前是不会回来的现在看见他在家里真有点胆战心惊;她编了一段谎言说她花了六个法郎请马卢瓦太太吃了一顿晚饭。丰唐听后还保持那副严肃的样子他递给她一封信信上写的是娜娜的地址他已大胆把信拆开了。这是乔治写来的信他一直被关在丰岱特庄园每个星期写几封热情似火的情书来以解解心中的郁闷。娜娜喜欢人家给她写情书尤其喜欢那些表达山盟海誓、情深似海的句子。她还把情书读给大家听。丰唐熟悉乔治的文笔而且对它评价很好。但是那天晚上她担心闹出一场风波便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神态忧郁地把信草草看了一遍随即扔到一旁。丰唐不喜欢这么早就睡觉又不知道该怎么打晚上时间就在玻璃窗上敲起归营号。突然间他转过身来。说道:

    “我们立即给这个孩子写封回信好吗?”

    回信通常总是由丰唐替娜娜代写。他很讲究文笔。每当信写好后他就大声读给她听。娜娜听后总是兴奋地搂住他亲吻大声说只有他才能写出这样漂亮的句子他听了也很高兴。这事使他们都兴奋不已他们爱得更深了。

    “随你的便”娜娜回答道“我去沏茶喝完茶我们就睡觉吧。”

    于是丰唐坐到桌子前面把笔、墨、纸都摆开弯着胳膀趴在桌子上伸长下巴。

    “我的心肝”他大声念出头一句。

    他集中精力写了一个多钟头有时为了一个句子埋头思索很久不断推敲、润饰当他想出一个表达温情的词语就暗暗笑起来。娜娜一声不吭已经喝了两杯茶。信写完后他用舞台上那种语调平直的声音朗读这封回信朗读时还做了几下手势。信共写了五页信中提到在“藏娇楼”别墅里度过的甜蜜时光“这段时光犹如沁人肺腑的芳香将永远留在回忆中”他誓说“永远忠于这个爱情的春天”信尾写道她的唯一愿望就是“重新开始那段幸福的生活如果它能够重新开始的话。”

    “你知道”他解释说“我这样写是出于礼貌既然这是为了取笑他……嗯!我认为这封信写得很感动人。”

    他得意洋洋。但是娜娜不够机灵总怀疑这怀疑那这次她犯了一个错误没有马上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大声叫好。她觉得信写得很好却未多说几句赞美的话。于是他恼怒了。如果这封信她不喜欢她自己可以另写一封;这一次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一些倾吐衷肠的句子反复念几遍后就接吻起来两个人态度冷冰冰的各人坐在桌子的一端。不过她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茶真糟糕!”他用嘴唇沾了一点茶大声叫道“你在茶里放盐啦!”

    娜娜耸耸肩这可惹了祸。他顿时怒不可遏。

    “啊!今天晚上什么事都不称心!”

    接着他们争吵起来。挂钟上的时针才到十点吵架也是打时间的一种方式。他气急败坏对着娜娜的脸破口大骂给她加了种种罪名一个接一个不容娜娜开口为自己辩护。她下流她愚蠢她到哪里都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然后他又起劲地谈到钱的问题。他是不是也花六个法郎在外面吃饭?总是人家请他吃饭没有人请他宁愿回家吃他的蔬菜牛肉汤。何况她请的人又是马卢瓦这个拉皮条的老女人她明天再来他一定要把她赶出门!好吧!如果每天不管是他还是她把六个法郎扔到马路上那么他们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先我要看看帐!”他大声说道“喂把钱拿出来看看我们究竟花了多少?”

    他那可鄙的吝啬本性一下子暴露无遗。娜娜这时克制住自己她惊慌失措赶紧从写字台里把剩下的钱取出来放到他的面前。直到这时为止钥匙插在共用的钱柜上面两人可以自由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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