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人道:“王师伐不仁,而不伐义。方腊得道,义也,安可伐之?”视之,乃宿元景也。高布挺身而出,呼道:“大人此言差矣!方十三谋乱作反,目无君父,罪大恶极,此为义耶?”童贯也驳斥道:“迂腐之谈!”宿元景自知失语,讷讷不敢多言。徽宗问道:“宿卿家,既不伐方腊,更有何策平乱?”宿元景道:“招安。招安可以平乱。”童贯喝道:“招安招安,左也招安,右也招安,招安乃灵丹妙药?”宿元景不敢还口。徽宗劝住,笑道:“一纸文书,可以降妖除魔,何乐而不为?”卢俊义谏道:“方腊狼虎之徒,拥兵自重,改元僭号,非宋江可比。”徽宗点头。宿元景道:“一幅纸墨,何足惜哉?”王黼叱道:“死罪!御房墨宝,乃无价之宝,何不足惜?”宿元景顿时一惊。徽宗道:“商讨国是,自当畅所欲言。诤言者无罪。”宿元景舒一口气。童贯道:“既如此,何不先礼后兵?先招安,招安不成,伐之未迟。”群臣纷纷赞同。
正议论间,外头一阵脚步声响,急冲冲,伴随一把软捏声音,高叫道:“报!”话未绝,那人已奔进殿来。把眼觑时,见得一介小常侍,手捧急报,鸾驾前扑通跪倒,挥汗道:“谭稹禀报军情。”众人一凛,暗觉不妙。殿头官不敢怠慢,抢下阶来,接了信,进于徽宗。徽宗慌忙拆开。定睛觑时,牛皮纸上略云:
“臣谭稹顿首,百拜上言:
臣奉诏南下,已有数日。初,率师直捣润州,离城三十里下寨。贼不与战。臣乃诱之战,佯装拔寨退去。贼出城追击,于路交锋。王师骁锐,愈战愈勇。贼大溃,遁入城去,闭门不敢出。贼首吕师囊佯降,俄延时日,静待方腊来救。又十日,贼救兵至,趁臣不觉,前后合击之。臣寡不敌众,引兵突围而去,转略毗邻三郡,皆复之。是日依山傍水,安营扎寨。及后三日,臣乔装出行,密访百姓。百姓深怨之。
臣观方腊其人,非比寻常贼寇,明托左道以惑众,暗图不臣之举也。贼本势薄,因腊生性残暴,焚人室庐,掠人金帛子女,诱胁良民为兵。民安于太平,不识兵革,闻金鼓声即敛手听命,不敢不从也。贼势由是遂众。不旬日聚至数十万。贼以巾饰为别,自红巾而上,凡六等。所到之处,唯以鬼神诡秘事相扇訹。将官惧而投械。腊先破蔡遵于息坑。继陷青溪,又陷睦歙。再陷衢,杀郡守彭汝方;掠新城、桐庐、富阳诸县,进逼杭州。焚城六日,死者不计其数。杭州太守赵霆遁去,廉访使赵约诟贼死节。制置使陈建阵亡。贼既入城,大肆屠杀。凡得官吏,必断脔支体,探其肺肠,或熬以膏油,丛镝乱射,备尽楚毒,以偿怨心。臣等闻之,无不发指!
今臣屯营扎寨,地扼润扬苏咽喉,乘敌懈怠,一举可破也。惟贼众惯使魔法,近日更添公孙胜,臣苦无对策,深以为忧也。然臣既出京师,身负皇命克敌,又见方腊惨无人性。臣不杀之,誓不回师也。”
阅罢,徐徐又读了一遍。众人心头沉重。高布暗想:“公孙胜几时投的方腊?”心下不得其解。忽地,那徽宗幽幽叹一口气,道:“方十三,方十三,寡人饶你不得!”眼里隐约有泪。群臣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噬方腊。徽宗道:“谭稹伐浙多时,单规复得三郡。方腊一介工匠,当真如此了得?”群臣茫然难答。童贯道:“方十三麾下,骁将如云,有方七佛石宝诸人,以一敌百,勇不可当。又有公孙胜仇道人相助,谭稹怎吃得消?”徽宗道:“公孙胜?可是梁山公孙胜?”蔡攸接话道:“正是。那公孙胜沉江不死,抱一根朽木,飘出蓼儿洼,转投方腊去了。”燕青大喜。高布暗想:“蔡攸,公孙胜死里逃生,爷爷不知,你却怎知?”想未已,徽宗喃喃道:“公孙胜善行妖法,何以制之?”周邦彦道:“林灵素玄虚子二人,道法了得,足可制之。”徽宗又问:“仇道人是谁?”蔡攸道:“江浙一泼皮耳,不足介怀!”徽宗转忧为喜。群臣也俱欢颜。当下教童贯点兵,克日起程,往援谭稹。又教蔡攸提审宋江诸人,次日问斩市曹。高布暗暗留心了。未几,朝觐毕了,众人徐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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