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君德就邀住李逵,到殿后静室坐地,道童早献上香茶来,高君德又赞李逵两句,就话里问李逵出身来历,李逵胡乱道:“俺自小在罗海州外作农活,却得个师父传授,因此学得一身武艺,为爱酒后赌钱使气,因此一拳打死个汉子,逃走在江湖上,因听得天门城热闹,因此跟两个闲汉来投奔,不意在此又生发出这场事来。”高君德道:“既来此地,必有熟人可以投托。”李逵道:“俺自有个姑表兄弟在此,闻是替尉迟老爷管赌场,昨日与他同来,因他说要去缴帐,只是不回,俺闷得出来闲走,就来着北极庙看热闹,却结识得官人。”高君德诧异,笑道:“令表弟既与我家老爷管事,说出来我必识得。”李逵因把石勇名字说了,高君德笑道:“原来是石贤弟,石贤弟为人血性,遇事向前,颇得我家老爷爱重,作心腹手足看待,与我也过得极好,既说来便是一家人了。我家老爷爱才如命,有孟尝之风,最是喜欢结交贤弟这般的好汉,门下少说有一二千闲汉奔走,只是绝少有贤弟这般了得的。若不是老爷近来病重时,自当既时引贤弟去相见。”李逵见他言语亲厚,心下也喜,便道:“闻说尉迟老爷是天门第一条好汉,武艺了得,却如何这般生起病来?”高君德叹道:“凡是我辈,如何没有三病九殃?便仙佛也脱不得,却是我家老爷本来身体壮健,便是猛虎空手也打得,只是数月前不知如何吃了一杯茶,便生起病来,只是昏迷不醒,又自便血,请远近多少高明医生看了,只是束手无策,便说出许多道理,开出方子来吃了只是不济事,眼见得重似一日,这几日二爷荐个远方医生来看,倒略好些,进得几日水米,谁知依旧沉重,只是教人无可奈何,因此我家小姐才来着庙里发愿心,请神君保佑,不知有结果也无?只是尽人事听天意罢了。”说罢长叹,李逵听他说,心里却触起昨夜在乱坟岗上遇着的事来,正要说出来时,却是外面有丫环进来禀,道:“禀管家大爷,家里来人报,说是老爷病势沉重,看看不好,二爷荐来的那医生却不知哪里去了。因此小姐急得了不得,要赶家去看视老爷,命奴婢请高大爷安排轿夫人手。”高君德听得脸色大变,朝李逵一拱手道:“就此别过,改日再与贤弟叙话。”就急匆匆出去了,李逵自家呆了无趣,况心里只想着那尉迟家小姐,就赶出来看,就见许多丫环使妇急匆匆从殿里拥簇着尉迟小姐出来,上了轿,就急赶着出庙去了。李逵不舍,又赶出庙来看,见高君德骑了马当先,引着许多闲汉家人前后围护那几乘轿子,赶着去了。
李逵闷闷不乐,如失了魂般,就呆呆站着时,却是那周德威教几个闲汉扶了,道:“小弟在此等候哥哥多时,若是哥哥不嫌时,那边桥下有处好酒肆,安排得十分好汁水,有十分气力的好酒,愿请哥哥一醉,就表小弟心意,如何?”李逵正是十分烦恼时,就道:“最好,最好!” 周德威大喜,就与众闲汉众星捧月一般,拥着李逵来那酒肆。果见得河边一二十株绿柳下掩映着那处好酒肆,门首匾上却写着四个大字,倒是“河阳风月”。众人进得酒肆坐定,推李逵坐个首席,就要几坛子好酒,菜只要流水价送上来。众闲汉自周德威为首,便一个个轮流上来与李逵敬酒。夸说李逵心胸武艺。李逵一生如何得人这般相敬?心下便喜,正是酒来杯干,不觉喝得大醉,因一个闲汉又夸说李逵棒法,李逵便呵呵怪笑道:“那棒算得什么?俺家只使这双板斧,便千军万马队里杀得进去,也自出得来,砍得千百个人头。倒是你们这些鸟人运气好,若今番使斧来时,你们这些厮哪有一个能和俺坐在这里吃酒?”众闲汉大惊,就求李逵施板斧来看。李逵道:“看是这里不敞亮,那里使得武艺?”一个闲汉便道:“这酒肆后面便是好大一块空场,使得开器械。”李逵便道:“既如此时,你们且看俺演武。”众闲汉大喜,就直拥簇着李逵到那空场子里。李逵看那场子时,倒有三五十丈方圆,一片黄土滚的又平又硬,便笑道:“也叫你们这些鸟人开开眼。”就抽出那双板斧来,使个式子,就施展开那一身本事,众泼汉看时,就见两片冰轮裹两团黑气,将李逵周身上下罩了,没一点参差,都不住口的喝采。周德威叹道:“俺也经了许多有名的师父,以为学得一身本事,却如何见得这好斧法?先来比拳脚,只道这张哥哥力大,输得只是不服。如今见这等斧法,上得沙场两军厮杀时,只须一斧便砍杀了俺,真个好汉也!”因此和众闲汉一般,对李逵更是匾匾得伏。李逵使几回斧,却使个势子收住,托得跳出场来道:“这番再教你们一发见个好的,免得俺一个人舞这斧头时,只是气闷。”周德威道:“哥哥要如何使法?”李逵笑道:“你们出几个人去酒店里拿那水桶水盆来,都满盛了河水,站在场子四周,待俺使斧使到好处时,可拿水来泼俺,但教俺身上有一处湿的,这场酒钱都算是俺的,并不要你们来坏钞。”众闲汉大喜,早有六七个奔回酒店里去抢水桶,索脸盆。独周德威道:“张大哥这斧使得俺生平并不见有第二个。只是这板斧是沉重兵器,却如何也能使的如哥哥说的这般地步?如说是来泼水时,俺三年前曾见那卖艺的苏三娘,那剑器使得普天下州县第一,是唐时公孙大娘嫡传的正脉,就周身舞的只是一片白光,并不见人,当时也叫十来人拿水泼她,舞完了周身也见有三五点水湿处,却也是惊世骇俗的本事了。难道张大哥这板斧使得比她那剑更好么?”李逵呵呵大笑道:“如何将俺来与个婆娘比?若不信时,俺使来与你看便是。”说话间,那几个捣子早奔回来,手里水桶脸盆都满着水。李逵就紧束了衣服,喝一声,就纵到那场子里去,将板斧来滚动,众闲汉都见冷气嗖嗖的逼面来,都当不得退出几步去。只听那一片雪光黑气中李逵声音喝出来道:“你们都来泼水!”众闲汉忙将这水来泼,有当头泼的,有绕身去泼的,又有去洒的,都做出花样来。却是六七桶水都泼洒没了,却不见透进那片白光黑气里去。众泼皮都惊呆了,停了手,只解得张口来大声喝采,李逵又舞一回,就喝一声,双斧乒的一撞,就如青天上打个旱雷也似,震的众捣子都双手捂了耳朵,心兀自乒乓乱跳。却见那团雪光黑气骤地不见,李逵执了双斧,在那场子中哈哈大笑,众闲汉上前看李逵身上时,一点水湿处也无,都惊呆了,跪下道:“好汉是天上神将下凡也!”正是:
莫笑铁牛心性粗,从来武艺能绝伦
却是李逵演武时,早轰动了几条街上的男男女女,都聚拢来看,将那桥上岸边围得何止有三五层?见这等武艺,都大声来喝采,李逵这番风光倒不比那早间的尉迟小姐差些。众闲汉大喜,都簇拥着李逵,天神般恭敬,要到酒肆里去敬酒。正喧闹间,人群中早抢出个汉子来,就揪住李逵,叫道:“好啊,多少日子寻你不见,你却在这里疯,且跟我去!”众闲汉与那围观的一齐大惊,正是:
才收闲汉好强心,又见壮士忿怒来
李逵却看那汉子时,却是病关索杨雄,揪住自己只是不放,周德威和那闲汉们都恼,要上前厮打,李逵自摇手道:“这是我家哥哥,你们不得无礼!“众闲汉听得方知就里,李逵道:“你们且自散了,我自和哥哥要去说话。”周德威听得,便道:“既如此,我们改日再来望哥哥,约哥哥吃酒。却不知哥哥现下处在哪里?”李逵道:“我胡乱来这城里,地方都不识得,字只和我说你的家便了,有空闲我自去寻你们。”周德威道:“也好。我自在那边青龙街上第三条巷子里住,有个小猴子看门,门前有两棵大黄栌树的便是。”李逵道:“我自晓得了,自会去寻你们。”周德威道:“专等哥哥。“叫那伙闲汉扶了自去。李逵就和杨雄挤出人群来,有个大汉过来接着,却是石勇。三个一径走到僻静去处,杨雄方道:“宋江哥哥忧得你苦,一连打发十数个兄弟下山寻你,一总寻你不见。我向西一路打听来,直走到这里,撞着石勇兄弟,方知他和你走到这城里,你却又不见,因此一起来寻你。走到前面街上听人说有个黑汉子在那边耍斧,招得千百人喝采,猜得便是你,赶过来看,却果然是你在这里胡闹。”石勇也来埋怨。李逵半天说不得,等二人说够了,方把饿了出来迷路,又醉酒在山岗上,杀了那几个汉子,又在北极庙里打架这些事来告诉,杨雄道:“似此倒是桩阴谋是非,那些汉子必然害的是城中富户大家,我们既撞着了,不可任其为恶,倒要救了那人才好。”石勇把头来呆想了一刻,方道:“那几个汉子该是尉迟老爷家的,却只是他家二爷手下。”见李逵杨雄两个都不解,便道:“这尉迟老爷家原是一母同胞生下兄弟两个,原是贫寒人家,尉迟老爷急人好义,慷慨无私,胸中兼有文武韬略,因此上结交得无数英雄豪杰,挣得起一份泼天家业,惟独他这兄弟却相反,少时专一斗酒走狗,嫖娼赌钱,惹得一身花柳病在身上,却嫌哥哥拘管,使钱不自在,吵着分家,请了几个舅舅来,把尉迟老爷的家业讹了一半去,自家搬出去单过。却是一味挥霍,把钱都送到那些婊子骗子乌龟手里,不几年都败光没了花用,却又来和哥哥吵闹,说当初分家不公平,父母传下无数金银财宝都被哥哥藏了起来,不曾分得。却是尉迟老爷不和他计较,又把几个赌场让与他管,他却与人赌博连那几个赌场都输了出去,又去和尉迟老爷吵闹。尉迟老爷拿他无法,看在一母同胞份上,又几次周济他,却不敢再与他实产田地,只是定期与他些银两,他拿了钱只是出去挥霍,包王八粉头,喝醉了就骂尉迟老爷如何不好,自家父母如何偏心,在外专一败坏尉迟老爷名声。这城里都是受过尉迟老爷好处的,因此没一个喜欢他,不恨他,背后都叫他‘糊狗屎’,说是沾那里那里臭。不想上年来这城里来个新都总管,却也是个最浮浪无行的,闻说是当今秦广王的表弟,专好烟花声色,一力搜刮百姓,却拿这个‘糊狗屎’二爷做了帮篾片的好朋友,都是最气味相投的,整日一起鬼混,无所不为。却是数月前这都总管突然请尉迟老爷去赴宴,回来尉迟老爷气愤愤地,只是不说话,别人又不敢问他,只是回来身上便不清爽,过不几日便昏迷不省,说不得话,遍体浮肿,当时也是忙着四出延医请药,却没想到这位‘糊狗屎’二爷身上,前几日这位‘糊狗屎’二爷又荐那医生来,一家子只当他是好意,谁知他却弄这等歹毒心肠,要与尉迟老爷药里下砒霜!这般看来当初请的那场便是不怀好意,暗中与尉迟老爷下了慢药!他却思量再与那知州谋了尉迟老爷的家产,却不是禽兽不如?若是拿住这两个贼时,只要千刀万剐!”当下那两个听得石勇解说分明了,心下里也怒。杨雄道:“放着我们这几个梁山兄弟,如何能教他奸谋得逞了?定要救了尉迟老爷,破了这些贼的春秋大梦!”李逵本就醉,更是呐呐的骂,忽地就大踏步得向巷外走,那两个忙扯住,就问时,李逵大叫道:“去寻着这两个贼,一斧一个都劈死了,再教他来害人!”两个忙劝住,杨雄张了张,见无过路,方道:“这城中有几万军马,你如何又敢大胆做出事来?便吃你杀了这两个,你便能回得隐龙山上去,须连累得尉迟老爷一家。教他们家破人亡。此地又隔着隐龙山二三千里地,如何能求告得宋江哥哥起大队军马来打这城子救人?昔日你在高唐州一时性快杀了殷直阁,争些害死了柴进大官人和那柴皇城一家,这次如何肯放你去闯祸?”一番话说得李逵默默无语,却犹自是气愤愤地,只把那斧来虚地里挥舞。杨雄道:“眼前须是先救得尉迟老爷性命,若是他无事,如何能教着两个贼谋夺了家产去,这阴谋都必落空。“石勇道:“却是眼前须无安神医在这里,如何能救得尉迟老爷性命?他看看这一日便不好。留下尉迟小姐一个娇怯怯的孤女,如何能与这些贪官无赖争竞?他们必然暗地里准备,只等尉迟老爷一断气,便来抢先下手夺家产!我说如何满城里闹动要与尉迟小姐抛绣球招女婿,却必是那高总管的计算,要找个上门女婿来防这些奸贼夺家产,为此才搅得这满城里人都知道,好叫那些奸贼有些忌讳。”杨雄道:“原来如此,我进城来时也听路上人没一个不说这尉迟小姐招亲之事,我只心里疑惑,却是为这个缘故,只是这些奸贼必暗中另有计算,却是如何能救得尉迟老爷?”却是这一语惊醒李逵,便道:“我却在那鸟医生的靴子里发现这包药,却不是是解药也无?”却把那情形说了,那两个都喜,将药都来看了,只是都不懂药理,没说口处。杨雄便道:“眼见得事不宜迟,我们且直去尉迟老爷家里,就把这事说与那高总管听,要他另找高明医生来看这药,若是时,必定救得尉迟老爷性命!”那两个大喜,当下石勇引路,三个就放开脚步,奔尉迟老爷家来。
却是穿街过巷,走不半个时辰,早到那条大街上,见那一座好大府第,直占了大半个街面,却是转过街角,便远远得听见许多哭闹之声,杨雄叫道:“苦也,难道我们来晚了?尉迟老爷竟自先死了不成?”石勇道:“怪也,如何门前有许多人在那里?都似是州里的士兵衙役。”杨雄道:“必定是那两个奸贼来抢夺家产了,下手倒快!我们且过去看看,再做计较。”三个便奔门前来。却是离府门前百十步,早有十来个士兵衙役拦住喝道:“本州都总管大人来尉迟老爷家下马,探视尉迟老爷,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通行!”石勇就撞前头道:“我自是尉迟老爷家的人,你如何敢来拦我入内去?“那些士兵衙役道:“都总管大人有命,谁敢不遵?你便是尉迟老爷自家人,也须去僻静处等得一等,等大人起驾再回去!若是只管闹时,就先捉大牢里大枷枷起来!”石勇大怒,便待与这些士兵衙役厮打,杨雄忙抢前道:“我们自是高明医生,是这位管事请来救尉迟老爷性命的,你若敢来拦阻误了尉迟老爷性命,量你有几颗狗头当得起?”那士兵衙役听了踌躇,有个头儿便来打量杨雄道:“你既说自家是高明医生,却如何这般行路客人打扮?连随身医书也不带得一本,药囊也不带得一个?”杨雄冷笑道:“俺家本事如何是你知道的?如何敢拿那那些狗屁郎中来比俺?俺自是扁鹊的嫡脉,华佗的真传,生得死人肉得白骨,救过秦广王的三殿下的性命,便是尉迟老爷死了也医活得过来,你如何配与俺说话?”就一口啐在那衙役头儿脸上,喝道:“与俺闪开了!”那衙役头儿惊呆了,看这几个气昂昂的,哪里敢拦,眼睁睁看这几个入里去了。
正是:狐假虎威奴才惯,如今逢着强梁人。欲知这番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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